第八十八章 天女
字數:10337 加入書籤
聽了他的話,我又看向小井兩兄弟,發現兩兄弟都是臉色蒼白,即使是性格不好的小井彌也沒有立刻反駁。
“我們本來也以為他是業魔,嚇得扭頭就跑。但是沒跑幾步,就看到周圍的那些怪異的植物、深坑、還有海水……全部消失不見了,變得和其它地方一樣,都是堆滿積雪的灘塗,一片雪白。”
小井彌接口,他神情複雜,梳理得服帖的頭發滴落點點水花,打落在他那同樣蒼白的臉上:“你相信嗎?剛才看到的真實的一切,居然一瞬間就全部改變了——不是咒力,就算是咒力,也不能毫無變化的將這麽一片範圍的環境瞬間改變。過程……怎麽也要有一個過程,而我們就隻是眨了一下眼睛,周圍就完全不同了。”
“幻覺?”
紗顰著眉,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雖然隱蔽,但我卻輕易地感覺到了她這一舉動,甚至隱隱能覺察到她的心思——她在懷疑這件事是否和我有著關係。
事實上,早在之前紗就和我說過,六識小姐已經知道了我的幻想會外泄這一件事,甚至還特意叮囑過紗不能跟我提起,也不要告訴其他人。
所以當聽到小井兄弟的話後,她懷疑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如說,即使是她沒有懷疑我,我自己的心裏也同樣會惴惴不安,因為小井兄弟所說的現象無疑是與我的信力發動時的現象相吻合的——讓真實的一切瞬間變成虛假,又在一瞬間全部麵目全非,甚至連真假都分辨不出。
咒力對現實的改變必然具備過程,這一過程或許快速,但卻不會消失——這是咒力的定理。也就是說用咒力將一塊石頭從a點搬運到c點,必然需要經過途中的b點,而不是突然出現在c點。
隻有我的信力能夠做到這種“毫無過程、原理”的變動,因為它本身隻是對觀測對象的感官、思想上進行了幹涉,造成幻覺效果,所以無需遵循物理法則。
這叫我不由得暗自疑心起信力是否除了會泄露之外,還具有傳染性,能夠使得他人也獲得製造幻覺的能力。
“或許是吧,不過那也太真實了……而且……而且我和哥哥都看見了。”
小井虛咬緊了牙,搖了搖頭:“還有……當時我們很害怕,想要跑回去告訴大人,但是忽然間就跑不動了。從地上長出很多手……是人類的手,它們抓住了我和哥哥的腳,無論我們怎麽掙紮都沒有用。”
“他對你們做什麽?”
在我的印象中,理人的性格雖然性格內向,但卻並不偏激,而是屬於較為溫馴的類型。他沒有強烈攻擊性,在平常戲耍的時候也從不和別人起紛爭,很難相信他會對陌生的人進行攻擊,甚至是像小井虛所說的那樣殺死了川上先生——或許也有可能是遭逢驟變,導致性格扭曲了。
“沒有……他隻是一直在笑,笑得很開心,像是瘋了一樣。之後他就要我們幫他找人,就是川上先生……我們不敢告訴大人,所以就幫他找到了川上先生……今天川上先生死的時候,他一定也在附近!是他殺了川上先生!不……”
小井虛神色激動,眼看著嘴唇又發青發抖起來。
“嘩啦”地一聲,河麵噴湧出水柱,劃過一道拋物線,飛旋著拍打小井虛身上,輕易地就將他打暈了過去,身子倒在打磨得光滑發亮的船板上,發出沉悶響聲。看見這一幕,小井彌睜圓了雙眼,不敢置信地指著紗,猶帶稚氣的臉龐因為恐懼而變得扭曲,牙齒上下顫動:“你……你……惡……惡……”
“夠了,我們走吧。”
將小井虛打暈後,紗沒有理會小井彌的樣子,再次攥緊了我的手,在月色下仿佛籠著一張朦朧麵紗的精致麵容上將一切情感隔絕。
“恩。”
我應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井虛,又看了看還顯得有些迷惑與不安的和田剛等四個孩子,朝他們露出安撫的笑容,用稍帶強硬與命令的語氣向他們下達了指令:“剛,你們暫時留在船上。等一下如果有大人找過來,你們就把發生過的事情都和他們說清楚,不能有任何的隱瞞哦!”
和田剛猶豫地踮起右腳來,在船板上劃著線條——這是當他不情願時習慣的小動作。
“聽清楚了嗎?你的爸爸媽媽會很擔心的。”
我又加強了語氣。
“我……我知道了。”
他終於是嘟噥地點了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小井,可以麻煩你把船靠到岸邊去嗎?如果繼續留在湖麵上,一旦遇到危險,連逃跑的餘地都沒有吧?”
我隨後放緩語氣,朝著小井彌拜托地點了點頭,隨後反手握緊紗的手,以示“可以走了”。
在咒力的作用下,紗再次帶著我漂浮到了空中,或許是為了尋找理人的蹤跡,這一次她僅僅維持著離地五六十公尺左右的漂浮高度,並且以比剛才要慢上許多的速度朝著小井虛所指的西南方向飛掠過去——雖然說是慢上了許多,不過實際上時速至少也有著每小時六七十公裏,所以很快平底船就消失在了背後。
在空中搜尋的過程中,由於有著咒力的保護,迎麵的空氣就像被利刃切開,不僅感覺不到絲毫空氣阻力,就連風浪的聲音也無法從外麵傳入。趁著這一機會,我“哈”地吐出了口氣,不再抑製自己的疑惑與想法:“我有些問題,可以問嗎?”
操使咒力飛行對紗來說似乎十分輕鬆,以致於她一邊在掃視著下方地麵的時候也仍然有精力跟我對話,甚至輕易地就猜到了我想要問的問題:“攻擊抑製?還是說愧死?”
“都是——可以把速度放慢一些嗎?以這個速度,在晚上隻怕是找不到人的。”
我看了看天空,雖然在沒有絲毫雲彩的天空中有著璀璨的月光與星輝,不過亮度也僅限於近距離內足以視物的程度。加上從即將從矛輪鄉進入水車鄉,地麵就不乏有許多的樹木、建築物等障礙,這種情況下想要通過雙眼在地麵上尋找一個人,可以說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難道你覺得我會不知道嗎?”
她用和紗截然不同的口吻反問,同時扭過頭來,以帶著濃重審視、且猶如皚皚雪原折射後的光線般灰白蒼茫的目光看著我:“如字麵意義,攻擊抑製(こうげきよくせい)應該沒什麽歧義——轉換成漢字,那麽不用說你也應該理解是什麽了。”
“要說理解的話,當然可以說是理解。但是你所說的攻擊抑製和剛才小井兄弟的表現……”
我謹慎的斟酌著,挑選恰當的字詞來形容心中的疑惑:“特別是作為哥哥的小井虛,他的樣子簡直就像是……晚上聽了恐怖故事,被嚇得臉色發青,躺在床上一動不敢動的孩子——這樣的表現,就是因為你所說的攻擊抑製嗎?”
“這種比喻倒是有意思,兩者倒是有一定的相似之處,至少都可以歸類為應激反應。不過更準確的來說,攻擊抑製是一種更加主觀的消極反應,因為一旦攻擊抑製發作,控製邏輯思維左腦就會受到影響,表現為思維無法集中,同時認知能力及感官敏感度都會降低,並且偶爾伴隨著四肢乏力、頭暈、口幹、嗜睡、心率降低等作用,因人而異。”
如果她眼前的是一個正常年齡的孩童,那麽她所說的話無疑都是在對牛彈琴。不過她似乎並不認為我會聽不懂,毫不停頓的繼續說了下去:“大概把你所說的情況再放大十倍,即到達因恐懼而無法動彈,使大腦供血不足的程度就差不多了。”
我輕易的就理解了她言語的含義,與自己曾經的知識相結合,就發覺她所描述的攻擊抑製發作狀況與低血壓症狀有著很多相同之處——說起來,靜的低血糖症狀似乎也有點相似,該不會是我判斷出了錯誤,她實際上不是低血糖,而是低血壓吧?
畢竟我也不是專門的醫學專業人員,更沒有測試血壓的工具,隻要不是太大的區別,判斷錯誤也是難免的。
一想到靜,我就難免擔憂起來,而這種擔憂是出於剛才小井虛所說的話。小井虛說了有人攻擊了他們所乘的船,使得理人朝那人追了上去。在現在的情況下,我很難不去懷疑那個人就是靜——甚至使出於自己強烈的直覺,我幾乎可以肯定這麽做的那個人就是她。
但她為什麽要那麽做呢?
其中的理由我卻一點都沒想到,所以現在內心正處於一種光有預感,但卻茫然無頭緒的不安狀態。
對了,泰德去了那麽久,也應該找到靜了吧?以它的速度和能力來看,現在應該有結果了才對。
我的心情略微焦躁起來,開始升起“它這個時候一定找到了靜”這種堪稱是偏執與篤定的念頭,而這一念頭才剛升起來,位於幻想境界一側的世界就回蕩起泰德那沉悶如滾滾雷霆的嘶吼聲,一道碩大的軀體於幻想世界那狂暴的風雪中浮現出輪廓。
“你如果不想聽的話,一開始就不要問我問題。”
正當我因為泰德出現得如此“及時”而從思考中回過神來時,耳畔就傳來紗不悅的聲音,扭過頭就看到她的唇生硬地緊抿著,白皙如冰雪雕琢而成的臉上夾帶著些許因慍怒而升起的紅暈,泛著如水波般濕潤光澤的眼眸似乎有著嗔怒的意味。
這幅表情如果放在六識小姐身上,大抵是一副有威懾力的表情,但放在還沒長開的紗臉上,卻顯得格外的孩子氣,以至於叫我不禁牽動了嘴皮,差點就想要笑起來,但好在及時忍耐住了。
我心知大概是在自己思考的時候她解釋了關於攻擊抑製以及愧死的知識,但卻發現我正在“發呆”,於是因此而生氣。由於這本身就是我的錯,加上我並不想觸怒這個並不熟悉的“紗”,所以誠懇地低下頭向她道歉:“對不起。我隻是在想你說的攻擊抑製會在什麽時候發生。”
“每個人當祝靈到來之後,隻要產生攻擊同類的意識時,就會發作。”
“怎麽可……”
我下意識地小聲驚呼出聲,卻又突然想起在這一世界度過的將近七年的時間,確實不曾看到過有任何擁有咒力的人做出過對他人的攻擊舉動。並非在人們之間沒有發生矛盾,恰恰相反,在我看來在很多事情上這個村子都不應該如此的平靜——比如說那些孩子遭到“處理”的家庭,他們的父母完全有著報複村子的理由與可能,但是我卻從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情形。
也就是說,這個神棲66町裏的每個擁有咒力的人都是一顆人形自走炸彈,而且有無數可能會爆炸的理由,但卻從沒有爆炸過任何一次。
這樣不合理的事情……為什麽以前我並沒有察覺到?
不……並不是沒意識,而是覺得理所應當了。我來自於一個個人力量無法抗衡組織力量的世界,所以個人的行為一旦觸犯規則,就會很快得到及時而又有效的逮捕與懲罰,甚至毀滅。
正因為任何一人都無法抗衡全世界,因為自身不過是大海中的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無論做什麽都不足以對世界造成影響。所以才學會讓自己去順從整個世界,磨去自身的所有菱角,成為一顆光滑的鵝軟石,既不會傷到別人,也不會傷到自己。
因而個人應該順從集體,一旦不順從,就會麵臨著遭到粉碎的局麵,為此人們在各種規則下維持著有所畏懼的自由生活——這樣的認知根深蒂固的留存在我的印象中,所以我理所當然的也認為村裏的和平與平靜也是高壓社會下的自然姿態。
但是這是錯誤的。
在這個人人都能擁有咒力的町裏,沒有任何來自於外部的強有力的約束與懲罰方式能夠成為懸掛在每個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這一情況下,以我所認知的人性來看,社會秩序理應早已崩壞,而不是現在這幅和平的樣子。
換一種方式來思考,既然這個町能夠維持和平,那麽必然有其原因。也就是說必然具有一種約束與懲罰的機製,而這一機製如果不存在於外界,那麽自然隻有可能存在於每個人的本身——也就是說,雖然每個人都是核彈,但實際上卻是沒有按鈕就不能爆炸的核彈。
因為有著攻擊抑製?
“不可能?為什麽……你會覺得不可能?”
冷淡的聲線中帶著些許質疑的意味,叫我提起了心,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中的否定意義太過於強烈,連忙含糊過去:“因為很驚訝啊,這種事情以前都沒聽別人說過。”
“畢竟不是什麽值得拿出來討論的事情,隻要上學以後,都會學到些知識。”
她大概是接受了我的解釋,沒有糾結於我的“用語失誤”,而是自顧自地翹起唇角,露出輕蔑意味濃重的微笑:“但也僅限於此,現在教的隻不過是‘有這麽一種東西’,以及‘不能去觸犯這一種東西’而已,聽個大概就可以了。”
“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麽有這麽一種東西’嗎?”
我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大抵是以前關於攻擊抑製由來方麵的知識是被允許傳播的,但是到了如今,已經受到限製了。
“你說呢?”
她以毫無笑意的雙眸卻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最後說一下愧死(きし)吧,既不是騎士(ナイト),也並非幟(のぼり),你覺得是什麽?”
在單單隻有一個詞匯,而不具有前後相接的語句的情況下,我難以判斷她所說的きし對應的漢字以及語義到底是什麽,隻能通過當時小井虛的狀態來猜測這或許是一種比之攻擊抑製更加強烈的約束機製,甚至會導致死亡。
所以我凝視著她沒有笑意的眼眸,試探性地做出:“一種……死亡方式?”
“因羞愧而死亡(恥じるで死亡)。”
在她的神情、言語中不存在任何戲謔或是玩笑的意味,有的隻有嚴肅與認真:“當祝靈到來之後,一旦意識到自己傷害或是殺死了同類,即會被自己的咒力所殺死——這一防止殘害同類的機製,即為愧死機製。”
原來是這樣……
在早已對此有了猜測的情況下,我維持著冷靜。再說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也不值得驚歎,畢竟人類是一種沒有強有力約束就會失去控製的生命,如果外在的製約無法存在,那麽選擇一種具體到每個人體內的“金箍”無疑是唯一的選擇。
這種方式如果能夠普及,那麽確實是極為高效的辦法。不過這一辦法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必須所有人都戴上這種相同的“金箍”,否則哪怕隻要有一個例外的例子,都會成為一個可怕的結果。
如果對方僅僅是因為權力欲望而通過暴力成為獨裁者的話,還算是小問題。真正的大問題是這一例外有著能夠單向毀滅所有人,但卻無人能夠製止他的能力——這點和千年前的某種被稱為“政治正確”的傾向性一樣,對於某種會對普通人造成危害的宗教、事物、言語抱以所謂“顧全大局”的容忍,哪怕為此會造成毀滅性的結果,也依舊選擇放縱,甚至是為其添禾加柴。
舉個例子,即為了所謂的人權而廢除對窮凶極惡者的毀滅懲罰,尊重窮凶極惡者的人權,卻藐視受害者應有的權力。又比如說在某一宗教通過各種手段對各個國家和平造成影響時,卻以保護宗教信仰以及整體信眾純良的口號來消除本質上的錯誤與罪惡,就像明明能夠被免疫係統所消滅的變異細胞,卻被以“這種變異細胞也是身體的一部分”的口號而被免疫監視所容忍,最終癌變導致個體死亡。
所以我不禁為所謂的愧死而感到憂慮起來,因為我絕不認為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擁有咒力者都會戴著這相同的金箍。在這一情況下,戴著金箍的人無疑是在一群暴徒麵前自縛手腳,是生是死隻能由暴徒的心情好與壞來決定。
“小井虛……他說是理人殺了川上先生……而之前町長說……敵人很可能是惡鬼……”
在得到了關鍵的信息後,我很容易判斷出了即將麵對的是什麽。瞬間就像是全身都被浸入冰水之中,從頭到腳涼了個通透,呼吸好像都變得有些困難起來,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為恐慌還是因為悲哀:“也就是說,如果有人沒有愧死的話,就是……就是大家所說的惡鬼?”
“大概就是這樣。”
她簡單的“恩”地應了一聲,依舊緊盯著我看。
“那……應該怎麽辦?”
我不知道她究竟對我起了怎麽樣的疑心,也無從采取偽裝造作的姿態,那隻會讓自己顯得更加可疑,所以以略帶緊張的模樣注視著她。
“應該怎麽辦呢?”
她緩緩地將臉湊近了過來,嗬吐著嫋嫋水霧的嬌嫩唇瓣與濕潤的眼眸在視野中逐漸放大,最終在我和她的鼻尖即將相觸的時候停了下來:“當然是殺死他,畢竟……兩雄必相爭呢。對了,忘了告訴你,我……”
“也是惡鬼呢。”
近在咫尺的精致麵孔上仿佛冰消雪融,露出了猶如盛放的冰花般嬌美的微笑,但那因近在眼前而無法被光線照亮的陰翳雙眸中卻充斥著濃重的殘忍意味。
就像是一顆炸彈在腦海中炸開,我下意識地鬆開了與她相握的手,忘了身處空中的事實,將身體往後退去。等到回過神來時,身體已經開始往下墜落了。
要死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已有過死亡經驗,這一刻我的心中倒也沒有多少的慌亂與恐懼,反倒略微感到有些平靜,就像是仰泳般飄蕩在水麵,盡力地仰著頭注視著在視野中以緩慢速度拉開距離的紗。
她像是沒有注意到我的跌落,漫不經心地轉過了身去,看向不遠處下方;那起伏度不算高的土坡上裹著一層銀裝,像是一個剛出籠的渾圓饅頭,而在頂端,佇立著一座被雪所覆蓋的矮平小木屋,在旁邊還有一根用棍子樹立起來的人形草人——本應是這樣的光景,但現在卻截然相反,原本理應存在小木屋以及草人都消失不見,緩和的土坡像是被啃咬了好幾口的爛蘋果,就連周圍被冰凍的水田也像被砸碎的鏡子般布滿了龜裂的痕跡。
這滿目瘡痍的光景中,她伸手摘下白色軟帽,將那一頭即便在昏沉夜幕中也豔麗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紅發曝露在空氣中,些許沒有綁緊的發絲隨著向內流通的寒冷氣上下躍動,恍如熊熊燃燒的紅色火焰,叫人產生出一種嚴寒被這火紅所驅逐的錯覺。
“好像……找到了。”
淺淺的呢喃聲中,她的唇角漫不經意地勾勒了起來,紅色的發絲倒映在瞳孔中,就像是將本是黑色的眼眸也染成了微醺的暗紅。在她的身周,一條一條仿佛透明、但由下往上眺望時卻隱約有著輪廓的帶狀氣流仿佛蜘蛛網般遍布半片天空,仿佛是一層薄薄的“胎衣”。
看見這一幕,我不由得為之擯住呼吸,終於能夠為自己心中的猜測重新寫下一行答案——她,既不是紗,也不是六識小姐,而已某種寄宿在她們驅殼中的某種“東西”。
“有一次呢,我聽到媽媽說起六識伯母,她說六識伯母是‘天女’,有一天說不定會回到天上去。所以我就時常在想,六識伯母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我還看到過媽媽畫的畫,畫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少女在一個巨大的蛋裏麵。我問媽媽是誰,媽媽就告訴我是六識伯母,轉生後的天女。褪去了舊的殼,從新的殼中迎來新生。”
突然間,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雪祭第一天時秋月真理亞那充滿稚氣的童言。
“天女……嗎?”
我怔怔出神,伸著手想抓向已經相隔十幾公尺高度的她,隨之為自己的舉動而感到好笑,於是不自覺的就笑出了聲——說起來,這笑聲還挺清晰的,而且為什麽還沒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