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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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整理好紛亂的思緒,靜已經端著早餐回到了房間裏,她將盛著碗碟的托盤放在房間中央的矮桌上,然後一一擺放在矮桌上。做完這些後,才朝我看來過來:“折,過來吃東西。”

    “恩。”

    我應了一聲,翻身下床,在靜的注視下試探性的走了幾步,等到確定真的沒有什麽大問題,才避開了尼斯緹娜的位置,扯過一個軟墊,在矮桌前正坐下來——町裏各戶建築多數以和式為主,在這種情況下,正坐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習以為常的事。

    除此之外,也跟町裏對古代傳統文化有著非同一般的認同感有關,其中漢字與佛學在町裏屬於教育核心,是每個人都需要學習的基礎,而“儺”以及“燔柴”這種極其古老的風俗儀式甚至也都被正當的搬進了全人班的教科書,在這樣的風氣浸染下,正坐這種舊的習慣似乎也隨之得到了恢複,在正式場合更是必備的禮儀姿態。

    在我坐下來之後,靜就和平常在客廳裏用餐一樣在我的右手邊坐了下來。這時候我才發現桌麵上擺著兩份早餐,一份是我的,另一份自然不用說,顯然是靜自己的。

    “姐姐這麽晚了還沒吃早餐嗎?”

    我一邊提起筷子,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對麵的尼斯緹娜,發覺她隻是笑吟吟的看著我和靜,卻什麽也不說,給人格外從容得體的感覺。

    她的這幅模樣落在別人眼裏,都隻會覺得這是一個典雅嫻靜的美麗女性,卻不會想到她非但不是人類,反而是由無邊無際的“幽暗”及“虛無”所構成,堪稱是邪神一類的恐怖生命——在我所構思的名為《巨獸》的故事中,她是屬於大魔王這一級別的角色,也是最後贏得了勝利,成功吞噬掉整個世界的徹頭徹尾的怪物。

    喜怒無常、陰險狡詐、暴戾殘酷……這一係列貶義詞語放在她身上完全合乎情理。同為神之子,泰德和她比起來,簡直就像是溫馴無害的小貓小狗一樣。

    “折不在身邊,我不習慣。”

    靜朝尼斯緹娜坐著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才開始動筷。我知道她必然已經察覺到尼斯緹娜以及泰德的存在,卻捉摸不透她到底會因此生出什麽想法,也隻好裝傻,在她沒有主動提及之前,就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啜飲了一口熬得濃稠的玉米蟹肉濃粥,我開始思考起下午去探望六識小姐這件事來,根據之前的種種細節來判斷,紗身上一切異常的源頭無疑就是六識小姐——這是個我琢磨不透,甚至讓人隱約感覺到危險的美人。

    一想到如果要幫助紗,就必須饒過六識小姐這個難關,甚至要去探究她身上的秘密,我就不免感到有些頭疼。力的作用是相對的,探尋他人秘密的情況下,自己也難免會露出馬腳。在六識小姐這種絕頂聰明的人麵前,我可不敢說自己能夠單方麵的取得優勢,而且彼此之間那相差懸殊的立場以及地位,對於我來說更是極其不利條件。

    更何況還有更重要的幾點;我究竟該以什麽樣的立場去介入六識小姐與紗之間?又到底應該做到什麽樣的程度?對紗來說又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說到底,我不過是因為基於自己的判斷……不,或者說是臆測,覺得發生在紗身上的事情是異常狀況。但是事實上,可能這種異常在町裏並不算多大的隱秘,甚至本身就是大家所默認的規則,甚至對六識小姐以及紗來說,也都是屬於理所當然的事情——從昨晚發生的一切來看,這很有可能才是真實情況。

    那麽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真的應該去插手六識小姐以及紗這對母女之間的事情麽?

    我猶豫不決,為自己尋找一個插手其中的辦法,又或許應該說是讓自己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折,我想和你在一起。”

    耳畔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扭過頭去,卻發覺紗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左手邊;她穿著一身不合季節的淺藍色連衣裙,身體像是小了一號,瓷娃娃般的臉染著紅暈,羞赧地低著頭。

    “折,請不要離開我。”

    當我腦袋還沒轉過彎來時,一邊又多出了一個穿著潔白如雪的裘皮外套的紗,她用那一對烏黑的眼眸望著我,輕咬著有些蒼白的下唇,柔軟的神情惹人憐愛。

    “折……抱我。”

    眨眼間,不遠處又多出了一個紗,然後第四個,第五個……直到我的房間每一個位置都遍布著一個紗,才不再生出新的紗來。

    十幾畳(榻榻米)大小的臥室裏,轉眼間就多出了數十個紗,她們的姿態、神情各異,或羞怯、或嫵媚、或幽怨的神情卻與真正的紗毫無區別,並且全都用那飽含水波般的眼眸盯著我,讓人忍不住心裏發慌。

    我舉著筷子,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坐在矮桌對麵的尼斯緹娜低聲輕笑,我才明白過來一切都是她在作祟,深吸了口氣,冷下臉來朝她看去:“這是你做的?”

    如果是泰德,在我冷下臉時,必然會立刻嚇得趴倒在地,然而尼斯緹娜卻安然自若地伸手在空中指點,似乎在挨個數著室內有幾個紗,臉上依舊還掛著漫不經心的微笑:“誰叫我是您所創造的神敵呢,我是一切生者的背麵,是世界最終的盡頭,也是為您凝滯一切美好事物的深淵。我一直遵循著您的心意,將蒙受您喜悅的一切呈現在您的麵前是我的天職。”

    “做出這種事對我來說有什麽意義?”

    她的行徑絕非出於我的心意,我也沒有在幻想的世界中為所欲為的想法。

    “對您來說,一切喜歡的事物都可以在這個世界裏顯現出來,那麽為什麽還要去追求另一側的‘真實’,並為此而感到苦惱呢?您之所以對這個生命這麽執著,是為了什麽呢?”

    尼斯緹娜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來,她邁著優雅的腳步,來到其中一個紗的身旁。先是如蝴蝶般翩躚地躲到這一個紗的背後,然後輕盈地從背後摟住了那嬌小的身體,將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並用纖細手掌托著其下巴。

    “是因為這張臉嗎?”

    尼斯緹娜的麵龐在紗的身後若隱若現,時而陰暗一片,時而卻又是千嬌百媚的美人容顏。她的手輕輕地在紗的臉上摩挲起來,眨眼間那張與紗一模一樣的臉就化為了慘白的顱骨,一對空洞的眼眶依舊直直的對著我,叫人不寒而栗。

    “還是因為這具身體?”

    當她手一撫而過,那具嬌小的身體同樣變成白森森的骨骼。在她往前一推下,白得發亮的骷髏就“卡啦卡啦”的向著我走來,我放下筷子,不動聲色地看著顫顫巍巍的骷髏以及在它背後的尼斯緹娜,想看清楚她究竟打算做什麽。

    很快,骷髏就來到了我的麵前,舉起了雙臂臂骨,仿佛打算擁抱我。我躊躇了一下,瞥了一眼身旁的靜,她目不斜視,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一樣,安靜地吃著早餐。

    鑒於此,我也就沒有動彈,任由骷髏骨架擁抱過來。不過在那臂骨近在眼前,即將碰到我的時候,整具骷髏眨眼間卻又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尼斯緹娜那頎長高挑的身姿。

    她將那張秀麗典雅的臉龐湊到了我的麵前,臉上掛著狡黠的淺笑:“還是說,是因為這樣的行為呢?”

    說著,她張開雙臂擁抱了上來,那種柔軟的觸感一觸即逝。下一個瞬間,她又已經消失不見,回到了矮桌對麵坐著,仿佛從來沒有動過一樣。

    “您知道麽,我所認識的艾因,祂所重視的是每一個生命的天性、天職;克裏蘇恩特的光輝與照耀萬物,蘇安的恬淡與滋養生命,泰德的沉重與支撐世界……我的未知與毀滅萬物。”

    她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依舊在窺視屋內的泰德,嚇得它閉上眼睛,撲騰著翅膀,掀起狂風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她笑著搖了搖頭:“我們漫長的生命正是用以踐行天性與天職的旅途,一旦背棄天性與天職,就會遭至災厄與泯滅。但即便是嚴守天性與天職,命運也不會改變——泰德將死於後裔無窮無盡的掠奪,瑪拉在狂亂與肆虐的燃燒遊戲中燃盡了自己的身軀……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艾因在創造我們的時候,早已為我們指定了命運與結局。如果我們掙脫自己的天性與天職,那麽艾因就會立刻降予懲罰。而如果遵循天性與天職,最後就會迎來早已注定的結局。這是何等的蒙受恩寵,又是何等的殘酷!”

    “因為喜愛,所以賜予永不變更的天性與天職。因為恩寵,所以不僅賜予我們生命,就連我們生命的旅途也要精細雕琢,每一份命運都投注以心血以及智慧。因為喜悅,所以一直注視著我們,從不曾偏移目光,應許我們得以生存的世界——我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艾因心意所凝結的精華。”

    “重視事物應有的天性、與天職,為其安排理所應當的命運,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偏差。修正一切,締造一切,隻因那一切就是自己的意誌——這,就是神的天性,也就是神性啊。”

    “所以呢?你想說,我隻是將……他們視為傀儡,隻是以幹涉他人的命運為樂。是這樣的意思嗎?”

    我靜靜地聽完她的話,在心中琢磨她的意圖,沉默了幾秒後才做出答複:“如果是想表達這樣的意思,那我也不否認。人類,本就應該是期盼著心中美好的未來,並用自己雙手去締造自己以及自己親近之人所渴望的命運的生物。哪怕有些霸道,但是即使如此,也會想幫助他人過上自己眼中‘幸福’的人生——因為親近,所以才會在乎;因為在乎,所以才會幫助。談不上好與壞,結果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哪怕要說這種情感隻是自我滿足,也無可厚非。但……這是人性,而不是什麽神性。”

    “嗬……您似乎想錯了,而且調換概念對我來說可不起作用。我指的神性絕非因為親近,因為喜愛而幫助他人變得更美好這種無所謂的事情,而是更加高高在上的、也更加惡劣的;因為幹涉與編造命運,所以才投注以喜愛;因為能夠掌控,所以賜予恩寵;因為是自己的造物,所以給予憐憫。”

    在我的注視下,她灑然地輕笑,表現得完全不像是一個非人的怪物,也絕不僅僅是一個幻想出來的生命體,而是一個思維無比敏捷,同時也極具思辨才能的人類話術家:“這絕不僅僅是先後條件的置換,因為對神來說,不存在時間概念的前後之分。在一切誕生的瞬間,也注定了一切的終結。所以喜愛的不是局限於一,而是一切。換句話來說,所以一切都認可,所有一切都給予不相上下的喜愛,所有一切都是注定,不管怎樣掙紮都無法變更。這樣的公平公正,我……恨不得全都毀掉,包括被我自己。”

    “那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你所說的神,沒有將一切命運掌握在手裏的能力。即使我是你們的創造者,也沒有替你們將世界以及人生的每個細節都規劃好的能力。”

    我輕輕地吐出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更何況,關於你們的一切都還隻是構想而已,細節這種東西,不存在的。”

    她不置可否的“嗬嗬”一笑,啪嗒啪嗒地敲著桌麵:“既然這樣,那我也該把‘東西’還給您了。”

    “什麽……”

    不等我將問題說完,大腦就仿佛被炸彈炸裂開來一般,一種撕裂般的疼痛感從小腦位置席卷全身,眼中的視界也隨之一起被撕裂,左眼是無數跳躍的光斑,而右眼則映射出現實。

    這股疼痛感來得快,去得也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後左眼的光斑逐漸褪去,眼中的視界隨之恢複,但這時現實的光景在我眼中撕開了色彩斑斕的表麵,呈現出的是仿佛繪畫般的光景,物質首先呈現出透明的線條,然後一點一點的光斑逐漸填充——眼前的桌麵由最基礎的線條開始,一點點的紡錘狀的光斑由一分裂為二,二分裂為四……轉眼間形成一條一條的光線,再由光線呈有序的狀態互相編製,形成平麵。平麵層疊,最終形成整體。

    最後,矮桌在左眼視界中呈現出原本的狀態與色彩,但這並不算是終結。眼中的矮桌靜止了一瞬,又化為無數光斑,重新呈現出了另一幕光景;那是一片林蔭成群的鬆木林,在其中一棵不起眼的鬆樹上,一顆刺蝟般的鬆果從枝頭滑落,在地上翻滾碰撞。期間,一顆褐色的種子脫離鬆果。

    在幾次大雨的擊打中,種子被埋進鬆軟的泥土中,開始飛速生長。起初是一顆小苗破土而出,隨後抽出枝葉,生出根莖,努力的往泥土裏紮根。

    樹苗年輪一圈圈疊加,很快成為茁壯挺拔的樹木,成為鬱鬱蔥蔥的鬆木林中的一部分。在這一過程中,有風雪交加,也有各種各樣的生物在樹邊來回經過,鬆鼠、鳥、蛇、蟲蟻……

    終於,一名中年人來到了這片鬆樹林,他閉起雙眼,嘴唇抖動,隨後一股龐大的力量掀翻泥土,將包括這顆鬆樹在內的許多樹一起連根拔起。

    這根挺拔的鬆樹被混入鬆樹堆積成的木堆中,轉眼間木屑飛濺,幹燥厚實的樹皮就被剝離,露出裏麵淡青色的木質紋理。隨後,成堆被處理好的樹木堆在一起,在幹燥的倉庫中靜置,樹木中的水分被異常的室溫所蒸發,揮散到空氣中。

    在這一期間,不時有人來到倉庫中,帶走合適的木材,而這棵已經完全幹燥的鬆木,也被一名臉型還稍顯稚嫩的年輕人所選中。他默念真言,這棵鬆木以及其他的木材憑空懸浮,被帶離倉庫。

    在無形的工具的切割下,一棵棵木材或是變成木板,或是變成木塊,然後拚湊在一起,切麵在奇異的力量下被重新接合,仿佛是一個整體。

    就這樣,矮桌以及其他零碎的物件誕生了,它們被帶到熟悉的屋子,被擺進熟悉的客室。我看到了母親的身影,然後還有其他人,有一天,這個家中多出了一個嬰兒。

    眼中的光景在母親抱著嬰兒哄它入眠時略微停頓,根據母親說話時的唇形,我判斷出了他的身份——白石川,我名義上早已夭折的大哥。

    光影的畫麵繼續推進,客室不斷有人進進出出,白石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大。到了他四歲時,他已經能夠口齒清晰的與父母進行交流了,同時也有了第一個朋友,並帶著朋友到家裏客室一起玩自己的積木玩具。

    而就在這不久之後,母親再次懷孕,在她肚子鼓起的幾個月後,這個家裏又了一名成員。

    隨著時間的流逝,桌子上開始多出了一些熟悉的痕跡,有白石川在桌上畫畫時留下的鉛筆刀刮痕,也有他頑皮時用顏料在上麵塗抹後擦不去的塗鴉。到了這時,當靜出現在客室中時,已經不再需要人抱著或是攙扶了,看起來不過一歲多大的她顯得比同齡的嬰兒要乖巧,鮮少哭鬧——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安靜的性格。

    作為哥哥的白石川,似乎很喜歡靜這個妹妹,時常來逗她玩,或是拿自己的玩具跟她一起玩,但是靜卻每每都不耐煩的走開,表露出任何人都能看得出的厭惡情緒。

    白石川在靜離開客室後,時常苦惱地拍打著矮桌桌麵,並喃喃自語。我無法從他那無聲顫動的嘴皮判斷出他在說什麽,不過想來應該是苦惱於靜對他的冷淡。

    不久之後,白石川又長大了一些,穿上了德育園的製服。因此,矮桌也被搬離了客室,被搬到了白石川的臥室裏——就是紗如今所暫住的那間原本的空房間,就在如今靜的房間隔壁。

    白石川每天出門上學,回來時會鋪在矮桌上寫作業或是畫畫,他性格開朗,不時會邀請朋友到家裏,並來自己的房間玩耍。他的每一天似乎都過得非常開心,但事實上,自從開始上德育園後不久,每到晚上,他都會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睡不著覺,時不時小心翼翼地瞥向通向走廊的拉門,好像外麵藏著什麽怪物一樣。

    我不知道在白石川的眼中所看到的光景是怎麽樣的,但在我的眼中,那一扇在他躺到床上就被他關上、反鎖的拉門無聲無息的打開,沒有絲毫光線的走廊中一片黑暗,不時有影影綽綽的更深沉暗影在黑色走廊中穿梭。

    而躺在床上的白石川則對門的打開毫無察覺,隻是時不時瑟瑟發抖的望向門口,不知確認了什麽樣的虛假幻象後,又安心地閉上眼睛——我不認為一個孩子如果看到自己本應該關起的門無聲息的被打開,而且門外還有著詭異的物體在黑暗中律動時,會能夠平靜下來。

    顯然,他眼中所看到的真實,與我眼中看到的真實是截然不同的畫麵。

    到底發生了什麽呢?為什麽在我出生之前,這個家裏居然會有這麽詭異的情況發生呢?

    我的心中泛起疑惑,像是為了解答我的疑惑一般,本來勻速“播放”的左眼視界仿佛按下了快進按鈕;我看到白石川變得越發惶恐不安,他雖然看不到真實的光景,但卻依舊察覺到了什麽異樣。

    本來性格開朗的他變得陰鬱,每到夜晚,他就早早的蜷縮在被窩中翻來滾去,時不時嚇得跳下床來,渾身汗濕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不再帶著朋友來家裏玩,甚至有的時候連德育園都不去,就躲在房間裏,趴在矮桌正對著拉門的一側,木然地坐上一整天。

    父母察覺到長子的異常,帶來了任職於町內醫院的醫師,中年的女性醫師向他詢問各種問題,幫他檢查了身體。在這一過程中,父母以及醫師都走進了白石川的房間,卻不見靜的身影。

    醫師檢查完,向父母說了些明顯是醫囑的話後正打算離開,然而這時一直木然地躺在床上的白石川忽然渾身劇烈顫抖起來,他伸手指著門口的走廊張大嘴巴,即便隻是無聲的畫麵,卻也讓我明白過來他在大聲的尖叫,幾乎歇斯底裏。

    他的尖叫吸引了醫師以及父母的注意,而順著他手指所指向的地方看去,隻見一個看起來不過兩三歲的女孩站在走廊之中,她略微偏過頭來注視著房間裏,仿佛清澈的溪湖混淆水草般色彩的眼眸有著一種攝人心魄的美感。她對房間裏所發生的事情似乎一無所知,稚嫩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疑惑,用那雙和我同樣繼承自母親的翠綠眼眸與白石川對視,使得他的身體顫抖得越發嚴重。

    白石川指著靜不停的尖叫,直到母親上前將他擁入懷中,阻隔了他與靜之間,他的顫抖與瘋狂才得以停止。父親與醫師都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然而白石川在母親的安撫下很快沉沉的睡去,醫師也就沒有去吵醒他。

    之後,父親與母親跟著醫師離開了白石川的房間,顯然打算送他離開。就在他們離開了房間後,靜依舊站在走廊中朝著房間裏眺望,時近黃昏,狹長的走廊中略顯昏沉,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房間裏的川,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唇角勾勒出了充滿無與倫比的惡意的線條。

    最後,她那嬌小的身影隱沒在昏暗的色彩之中。

    我下意識扭過頭來,用能夠目視現實的右眼瞄向身旁的靜,卻發現她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放下了筷子,停止了進食,同樣朝我看了過來,狹長的眼眸輕眯起來,其中流淌著曖昧不清的朦朧色彩,無悲無喜,如死水一般,叫人判斷不出喜怒。

    我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原本以為熟悉之極的少女在一瞬間仿佛變得無比的陌生。她的身上似乎籠上了一層朦朧的陰影,就連臉龐上也宛如戴上了一層灰暗的麵具,遮掩住我所認識的一切特征。

    “你好像做了一件多餘的事情。”

    靜眯著眼睛看了我好一會,突然轉過頭,不悅地看向了空蕩蕩地矮桌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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