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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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靜端著盤子離開房間後,我就沉浸在一種茫然的恐怖之中,這種感覺就像是驚悚故事中的某種橋段;a先生與b先生許久沒見,在路上碰麵,兩人閑聊了幾句。在與b先生分開之後,a先生又碰到c先生,由於abc三人恰好認識,所以a先生就笑著向c先生說:“我剛才還遇到啊b,他說自己又買了套新房,讓我到他那去玩。這家夥生財有方,咱兩找個時間,一起去蹭他一頓唄?”

    c先生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老a,這玩笑可不能亂開。前幾天我才參加了啊b的葬禮——他那叫睿什麽的廠子經營不善,人一時想不開,從廠房頂上跳下來,當場就去了。”

    自以為熟悉的人以及世界,在轉眼間露出了另一種麵孔,這種強烈的荒誕感叫人為之毛骨悚然。

    用更簡單的方式來描述,我的世界觀遭到了動搖。

    在尼斯緹娜說了將某種“東西”還給我之後,我的左眼發生了難以形容的奇妙變化,微觀的、宏觀的、過去的……一切不可能被觀測的物體都變得能夠被左眼所目視,隻要是心中有所明確目的,左眼就能將想要看到的事像都呈現出來——雖然沒有嚐試過全部的功能,但如果根據我記憶中的設定,左眼理所應當的能夠被稱為……全知之眼。

    暗之子、黃昏之子尼斯緹娜,介於有間與無間之中,不在過去,不在現在,不在未來。其體型難以言述,其本質為世界盡頭的深淵,是記錄一切事像的“書本”,是吞噬萬物的毒蛇。

    它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世界的邊沿,一切成為過去的事物都是它的食物。世界每往盡頭推進一節,它就變得強大無數倍。而被它所吞噬的事物,都永恒的凝固在它的體內,為它所用,被它所知曉。

    所以,它理所應當的持有這麽一雙由神所賦予的眼睛——另一種意義上的全知之眼,正名為終景之眼。

    不是因為有人告訴它答案,所以它才知道答案,而是因為它將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將所有的一切都記錄在體內,所以它理所當然地擁有著全知的雙眼。

    尼斯緹娜所“還給”我的,應該就是當她吞噬完整個世界後理論上能夠達到“全知”這一高度,但本質上是從世界盡頭回溯一切記錄的眼睛。

    所以在我的設想中,那雙眼睛所能夠看到的東西,都是已經被尼斯緹娜吞噬完的事物。換句話來說,沒被吞噬,就不會被她的眼睛所看見。但是又不排除另一種可能性,即看到的瞬間就代表事物已被吞噬——究竟是吞噬了以後才能看到,還是看到的本身就是吞噬,兩種概念曖昧不清,本質上也沒有衝突,難以分辨。

    但能肯定的是,既然在她“還”給我的眼睛中既然能夠看到現實中呈現的過去影像,這也就意味著她在侵蝕著這一個我所真實生存的現實世界,將現實的世界變成食物吃掉——現實與虛幻的界限遭到打破,絕望會降臨世界。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被尼斯緹娜所吞噬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概念,首先被吞噬的事物會被生者所遺忘,其留存在世間的痕跡都會消逝。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放在桌麵上的茶杯,伸手去撫摸它,心中被越發濃重的寒意所籠罩;如果尼斯緹娜吞噬了“杯子”這一概念,那麽“杯子”這種形態的東西就會被從世界上抹去,人類製造的所有杯子都會消失,自己也會忘記與杯子有關的一切,就像“杯子”這種東西從來沒有誕生在世界上一樣——不可逆轉的消失,這是尼斯緹娜吞噬的本質。

    當尼斯緹娜吞噬掉世界上大部分的東西時,生命就會失去所有;世界失去光,生命理所當然的在昏暗的世界中掙紮求存,依靠微弱的火種來延續生命。花草樹木被吞噬,世界光禿禿一片。海水幹涸無蹤,一切都是粗糙的石頭,風沙席卷世界。最後,生命遺失了一切,呆若木偶,隻能在沒有空間的死寂中茫然地伸手,重複著還未被吞噬的抓取動作。

    終於,一切歸於死寂。

    這樣的結局是我絕不可能坐視不理的,與這種結局相比,靜的事情也無關緊要,雖然我想不明白為什麽靜會表現出一種早就認識尼斯緹娜的姿態,但是這件事暫時不重要。

    我將目光投向依舊笑盈盈地坐在對麵的尼斯緹娜身上;此前在靜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以後,她就將“還”給我的眼睛收回了。靜並沒有跟我解釋她究竟和尼斯緹娜說了些什麽,隻是用一種溫柔如水的目光看著我,那對翠綠的眼眸中蘊釀著漣漪,就像要流淌出水波一般。

    “折,不管怎麽樣,我是唯獨不會傷害你的。”

    靜側過身,伸出右手撫上我的側臉,柔嫩的掌心在臉頰上輕柔地摩挲著,仿佛要借此將勇氣與信心傳達給我:“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我默然不語,卻敏感的察覺到當她在“唯一”這個詞上加重了語氣,使得聲腔變得有些不協調,甚至顯得有些嘶啞。

    “好了,快點吃早餐吧,不然就又要涼了。”

    她的情緒並沒有肆意流露,很快又恢複成平平無奇的樣子,自顧自地吃完了早餐。我也按捺下心中的種種驚懼,味同嚼蠟的草草應付完早餐,等到靜收拾好碗碟離開房間後重新捋順思路,才發現尼斯緹娜剛才所作所為的恐怖之處。

    必須在災難扼殺在源頭才行!

    在與尼斯緹娜那飽含笑意的眼眸對視過程中,我明確了心意,於是心情變得冷肅起來,猶如身處寒冬冰雪紛飛的肅殺光景之中:“剛才那個,是……終景之眼吧。”

    我下意識地撫摸左眼,眼球在指尖轉動了好幾下,似乎還殘留著難以抹去的生命律動。在剛才的時候,這隻眼睛毫無疑問是活的,是與我共生的另一生命體,而現在卻失去了那種靈性,重新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應該是那個吧?”

    她用開玩笑般含糊的語氣做出回答:“大概吧,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畢竟不給個明確的定義的話,我也不知道究竟到底是不是您所認定的那種東西。”

    “我記得,你的天性是毀滅萬物。”

    我沒有去理會她的閃爍其詞,依舊緊緊的注視著她,從嘴皮裏吐出殘忍的話語:“既然是這樣,那麽哪怕是將你毀掉,你應該也沒有什麽好抱怨的吧。”

    與此同時,在我主動溝通以太識的創造下,幻想一側的世界中浮現出影影綽綽的利器,有仿若寒冰鑄成的長矛,在長矛的中央封存著一縷蒼白的銀線,又如液體般搖曳律動著;有形如鑰匙般的長劍,其外表具有無數的切麵,每一麵都交疊著不同的光景;還有著殷紅如血的花朵,從花苞中吐露出點點淡黃色的花蕊,緩緩盛開的花苞中孕育著能夠讓一切事物為之撕裂的力量。

    用普通的方式是無法殺死這種怪物的,我有著這樣的感覺,所以將與尼斯緹娜同屬幻想的極致利器投映到幻想之中,其中隻要有一種能夠發揮出設想中的能力,那麽即使是尼斯緹娜這種堪稱毀滅神的怪物,也能從根本上摧毀殆盡。

    “當然……不可能毫無怨言啊!”

    尼斯緹娜優雅地……一拍桌子,將一直捏在手裏把玩的茶杯往地上一丟,碎成一地碎片。同時,她白皙地臉上流露出猶如看精神病病人一樣的表情,朝我反瞪了過來:“怎麽可能毫無怨言,又不是這個爛茶杯,想丟就丟,一丟就碎。您說讓我去死我就去死,還要我心甘情願去死,那我豈不是跟這個茶杯一樣?”

    手頭上的動作一時間停止下來,我啞然地看著她,頗有種精神錯亂的感覺。

    “但是您如果真打算徹底將我殺死,我也不會反抗。”

    就在我以為她會奮起反抗,化身非人的怪物形態時,她卻又恢複那種嫻靜優雅地姿態,但卻還是用挑釁似的目光看著我:“不過這樣真的好麽?如果我死了,那個女人……白石靜,可是也會一起死掉的哦。”

    她的話就像走在大街上突然潑過來的冷水,讓我激靈地挺直了背,甚至驚訝地吐露出聲:“你說什麽?!”

    “您剛才不是問過我這麽一個問題——‘你是怎麽出現的’嗎?”

    尼斯緹娜流露出似笑非笑地神情:“答案是和白石靜一起誕生的,我們的生命緊緊相連,如果我死了,她也活不了。同樣的,她死了,我也會死掉吧。來吧,您如果想要挽救這個世界,那麽隻需要犧牲掉白石靜,就能將我這個災難的源頭扼殺。”

    “你……和靜生命相連?”

    我的思維遭到衝擊,弄不清真假,世界觀遭到更進一步的打擊——一個虛幻的幻想生命揚言說自己與真實的人類生死相依,這簡直是個拙劣的玩笑。

    但是,一想到先前那貫穿時空、洞穿微觀的視覺體驗,我又不敢立刻判定這隻是她狡詐的欺騙手段,更何況靜也的確表現出與她十分熟悉的樣子。

    是謊言還是真實呢?

    我凝視著她的臉龐,試圖從她那重新掛起無懈可擊地微笑的臉龐上找出答案,卻最終隻是徒勞——在她那無愧於設想中超級反派的表現裏,看不到任何一點人類應有的破綻,或者說她本來就不是人類,現在的一切都隻是一種偽裝罷了。

    “殺一人如救世界。現在,這裏,這一刻,或許就是您唯一抹除我的機會了。錯過這一次,說不定以後您會永遠抱有無可挽回的遺憾哦。”

    她微笑地揚言,看不出任何對瀕臨毀滅的恐懼,剛才的表現也隻不過是一種惡趣味的言語反擊。甚至,她的言語中隱含挑唆與刺激的意味,好像在激我立刻對她下手。

    但是,這也說不定是她的計謀,通過逆反心態使我陷入思維陷阱,借此讓自己逃脫厄運。

    大腦劇烈的轉動著,我判斷出自身的不利,於是低下頭來整理思路,目光不經意地落到了眼前的矮桌上;在矮桌的桌麵邊沿上,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假名。

    “靜(shi zhi ga u/ちがう)”

    我伸手撫摸這幾個歪歪扭扭的假名,仿佛能感覺到那個素未謀麵的哥哥內心中的猶豫與彷徨,他一方麵察覺到靜的異常,卻又無法判斷出到底是自己所發現的到底是不是真實,最終稚嫩的心靈完全崩潰。

    那麽,我又能否判定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就是如自己想象一樣的現實呢?

    如果現實真如想象般的被尼斯緹娜所吞噬,那能夠呈現在終景之眼眼中的矮桌毫無疑問是已遭至吞噬的事物,但是現在矮桌卻明明還在我的眼前。這是否在像我宣告所謂的終景之眼也隻不過是一場身臨其境的幻象,是有心人所營造出的半真半假的騙局呢?

    說到底,信力隻是營造幻象的力量,其本身根本沒有能夠實質性幹涉現實物質的理由與證據。尼斯緹娜會毀滅世界也隻不過是我無聊臆想般的“設定集內容”,但是現下我卻將其杞人憂天的認作即將發生的真理,這是否欠缺妥當呢?

    但是要說完全沒有來,那泰德能夠觀測現實、理人的詭異複活與消失、靜與尼斯緹娜的熟絡,又該怎麽樣合理解釋?而且要說這個世界沒有超越常理的可能性,那我自身之所以穿梭時空與歲月存在於此,又何嚐不是一種不可理喻的超常。

    想不明白,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仿佛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茫然的夢境之中,世界觀搖搖欲墜,理智與感性激烈的碰撞,幾乎叫大腦都要漲裂開來。

    繁多的思緒因無法解答而堆積在心中,形成沉甸甸的質感。我細數著心跳,闔上雙眼,深吸了口氣,將大腦放空,決定將一切都交給直覺。

    (選項1:抹除尼斯緹娜。)

    (選項2:相信靜。)

    “不是很多,而是全部——折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

    腦海中依稀浮現出靜曾經說過的話,於是我睜開眼睛,做出了決定——如果這些都是靜有所預料到的,如果我的所作所為會對她造成任何傷害,那麽就選擇相信她這一選擇,即使不會是最好的答案,但想必也不可能是最糟糕的答案。

    因為……

    “折,不管怎麽樣,我是唯獨不會傷害你的。”

    “我也是不可能傷害你的啊,哪怕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上的是整個世界,也絕不可能。”

    “真是失敗,居然會認真考慮你這種幻象所說的話。說到底,我隻是人類,不是艾因,你毀不毀滅世界,跟我有什麽關係呢。如果真像你所說的一樣,神明篤定了一切命運,那我也必然無法擺脫,掙紮也毫無意義——從現在開始,我決定無視你。”

    我吐出了悶在胸中的一口濁氣,斜著眼瞥了對麵的尼斯緹娜一眼,發覺她垮下了臉來,不滿的“呿”了一聲:“真是沒意思的結果,還以為能就這樣結束了呢。”

    “如果是由你親手終結她的夢想,那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恐怕會孕育出……”

    正如我所說的那樣,我不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站起身來披上適合外出的衣服,為自己浪費的一小段時間嗟歎,感覺自己就像自己嚇自己一樣的做了個噩夢,差點把自己都給嚇得精神分裂了。

    做好了外出的準備,我走出房間,腳步輕盈地來到樓梯口旁邊的房間門外,這在以前是白石川的房間,後來被用作儲藏室,在紗來到家裏暫住時被好好清理了出來,現在是紗的臥室。

    我輕輕敲了敲門,房間裏很快傳出慌亂地腳步聲,啪塔啪塔地亂響一氣,最後終於來到了門口,安靜下來。隨後,門被從裏麵拉開,一張赤黑猙獰的麵孔從門縫裏露了出來,額頭上有著暗紅的犄角,麵無表情的瞪著我。

    “我是魍魎,是不好的東西。”

    她憋著聲音,極力做出冷冷的感覺,但是那帶有稍許哭腔的聲音卻暴露出她的心情:“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都會跟著你!”

    我沒有被嚇到,因為這種姿態不但不可怕,反而顯得可愛,讓內心不由得變得柔軟起來。此時此刻,我心中最後的那個問題也找到了答案,於是在臉上掛起微笑,“啊”的應了一聲,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撫摸如綢緞般豔麗的紅發:“那就永遠跟著我吧。”

    那嬌小的身軀在懷裏微微顫抖,“恩”了一聲,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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