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之戰 第七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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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軍醫帳篷,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一個帶著白口罩的人從座位上站起來,通紅的雙眼,緊張的盯著我,元梅躺在一邊的行軍床上,蓋著一條破舊的毯子,雙眼緊閉,地上有一攤被鮮血染紅的紗布,卻看不出元梅有任何出血的跡象。
我身後的衛兵朝軍醫打了聲招呼,軍醫才放鬆下來,站在一邊不動聲色的看著我。
元梅臉色已經比之前好了很多,我問軍醫:“她還沒醒?”
軍醫好像對我有些恐懼,隻是機械的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環顧四周發現這裏除了軍醫腳邊的一個小藥箱外,沒有任何藥品,連一丁點的藥味都聞不到,我問他:“你們給她用了什麽藥?”
軍醫有些尷尬的看了眼衛兵,頓了頓慢慢說道:“沒有藥”。
:“什麽!”我怒吼了一聲,:“那你們把她放這跟放外麵等死有什麽區別?”
軍醫被我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了一步,衛兵端起中正步槍嘩啦一聲拉開槍栓,我惡狠狠的瞪了一眼衛兵,低聲說:“你算是哪門子醫生”。
這句話好像刺激了軍醫,隻見他胸脯快速起伏了幾下,猛的往前進了一步說道:“她究竟是被什麽東西咬的沒人告訴我,你們給她用了什麽藥我也不知道,這藥箱裏隻有些快過期的奎寧和刀傷藥,你讓我怎麽辦?你別說是我這,這種情況,就是送到南京、重慶的大醫院也隻能是這樣。”
:“她被蜈蚣咬的”雖然他是在找借口,可我總覺的他話裏有話,便急忙說道:“具體用的什麽藥我也不知道,但都是些中藥。”
他低頭沉吟著不停的重複著蜈蚣兩個字,突然抬起頭說:“難怪她一直流鼻血,我明白了,若想治她,需要上等的蛇藥,可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你讓我上哪去找?”
聽完這話,我也沒了招,以我現在的情況,別說是蛇藥,就是要太上老君的仙丹,東野都會想辦法給我找來,可條件必然是我得先告訴他玉璧的確切下落,哎,千算萬算,沒算到最後竟被個蟲子難住了,隻希望回頭黃泉路上再見的時候,元梅不要怪我。
我悵然若失的走到元梅床邊,盯著她看,心裏反複默念著對不起,元梅好像感應到了,眼皮突然動了一下,我急忙蹲下身,從髒兮兮的毯子裏握住她的手,靜靜的看著她,軍醫和衛兵明顯被我嚇了一跳,也趕緊圍了過來,看了半天,見元梅並沒有醒來,衛兵不耐煩的催促道:“差不多得了,這不是你們小兩口親熱的地方,快走吧。”
我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他,不情不願的站起身,邁步往外走,快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轉頭朝軍醫說了聲:“謝謝”,軍醫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微微點了點頭,衛兵喊道:“別他媽廢話啦,馬上開飯了,老子要是今天這頓沒搶著,你他媽也別想吃,快走!”
我被押回了之前的小帳篷,二爺也被鬆了綁,正蹲在地上拿著樹枝畫畫,我猛的一挑簾子嚇了他一跳,趕緊用樹枝開始瞎劃拉,看樣子是在掩蓋什麽,看清是我,他才長出了口氣,故作輕鬆的看著我身後的衛兵,等簾子放下來,我蹲到他身邊問道:“你幹嘛呢?”
他做了個噓的手勢,用樹枝朝地上指了指,小聲說道:“看,這是整個營地的布局,往南往北都是懸崖峭壁,往西也是死路,而東麵是我們來時的路,就是埋著地雷的那條,這條路不光有地雷,還有暗哨,對於咱們來說,如果沒有外麵接應,也是一條死路。”
說到這他突然停住了,眯著眼睛看著我,我微微一笑問道:“說吧,什麽時候接應?這情報又是誰給的?”
:“這會還不能說,哎,不是我賣乖啊,是人家特意囑咐不能說,尤其是你,但人家讓我告訴你這些,說是這樣能讓你安心,別老想著死呀死的,讓你耐心的多等幾天,哎,你想死來著?”
我一邊搖頭,一邊在腦子裏迅速把今天遇見的所有人仔仔細細的過了一遍,尋找究竟誰是自己人,這人肯定一直在暗中觀察我,而且絕對是個心思縝密之人,能從我的一舉一動中看穿我的想法,想到這身上冒出一層冷汗,還好這人不是對手而是隊友,若是對手,此時我早讓東野拿在手裏,當猴耍了。
想了一圈,感覺誰都不像,可又覺的除了東野誰都像,腦子裏亂哄哄的沒個頭緒,二爺問道:“你今天怎麽樣?東野那癟犢子玩意都說啥了?”
我把日本人已經打到廣西的情況說了一遍,他也是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歎著氣直拍大腿,嘴裏罵罵咧咧的抱怨著國軍的無能。
當他聽說我見了元梅的時候,激動的問道:“咋樣,啥情況?”
我大致跟他一講,他又陷入到了絕望的情緒中,垂頭喪氣的沉默不語,隻過了一會,就吵吵嚷嚷的跟外麵的衛兵要煙抽,人家不理他,他就大喊大叫的不依不饒,我知道他隻是在借機發泄,幹脆不理他,一個人坐到角落裏,閉起眼睛等飯吃。
衛兵實在拿他沒辦法,隻好點了兩支煙遞給了他,他得了煙也不高興,惱哼哼的坐到我身邊,給了我一支,兩個人默默無言的抽起來。
午飯是玉米麵糊糊,飄著幾片不知是什麽菜的葉子,看來東野的物資已經所剩不多了,聽著外麵衛兵嘀嘀咕咕的咒罵聲,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也不多了,能容我再考慮一天,恐怕已是東野最大的極限,明天必然將是皮鞭涼水,扒皮剔骨的開始,鬼知道小日本會使出什麽招術來對付我。
想到這,把剩下的糊糊一口幹了,往地上一躺,得舒服時且舒服,能過一天算一天吧。
閉著眼聽二爺在一旁傳來了均勻的鼾聲,我翻過身,背對著他,從褲腰裏翻出一張皺巴巴的小紙條,打開之後上麵赫然出現三個娟秀的小字:“人已到”
我把紙條揉成小團塞進嘴裏,吞藥丸般吞了下去,這紙條好像真有藥丸的功效,讓我瞬間安定了下來,雖然我目前並不知道具體的計劃,也沒有能夠逃出去的信心,但這三個字足以讓我感到了如沐春風般的溫暖。
伴著這股心中的暖流,真的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直到晚飯時才被二爺拍醒,依然是玉米麵糊糊,二爺憤憤不平的抱怨道:“他娘的,這玩意上個廁所就沒了,我倒是寧可吃你家的蛤蟆粉。”
我朝他做了個噓的手勢,指了指門邊,他滿臉疑惑的點點頭,跟著我一道,悄悄的蹲到了門口,隔著薄薄的帳簾偷聽外麵衛兵閑談,其中一個說道:“媽的,天天讓老子吃這個,在我們那,這玩意喂豬豬都不吃,說好了殺了姓曾的,每人發20個大洋,錢到現在也沒見著,真他媽的。”
:“你小聲點,讓人聽見了,小心腦袋,哎我聽夥頭說,就這玩意,也不多嘍,再過幾天,說不準連這玩意也吃不上了。”
:“我就不信,那日本老頭也吃這個?你別懵我,我都看見了,三碟兩碗的,我都聞見肉香了。”
:“哼,人家哪能吃這個,人家那是地道的東洋罐頭,據說有牛肉,還有魚呢。”
:“他媽的,那咱們還在這幹耗個啥勁?還有那大洋,到底給不給?再不給老子把槍扛出去賣了,也能湊個回家的盤纏。”
:“噓,小聲點,小聲點,我聽說啊,咱們的大洋早就發了,隻不過發到孫排長那就沒動靜了,這話你可別跟別人說啊。”
:“哎,這千刀刮的玩意,居然敢私扣老子拿命換的軍餉,他媽的,這是逼著哥幾個造反啊,我給你說,別把老子逼急了,逼急我,我把他和那姓曾的埋一塊去。”
:“別別別,為了錢犯不上拚命,再說了咱們這人心不齊整,你造反,有人不跟你,咋辦?到時候錢也沒拿著還搭了命,多不劃算?我聽說啊二禿子他們明天打算就這事專門去找孫排長理論理論,他們同鄉人多,孫排長不敢拿他們怎麽辦,到時候肯定得給個說法,咱們呐再等等吧。”
說到這,兩個人異口同聲的歎了口氣,我和二爺端著飯盒又挪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等衛兵收走飯盒,我倆小聲的聊了起來,他說:“哎,看樣子東野這棒槌不會帶兵啊,一線部隊的軍餉都能後發,這他娘的上了前線一旦戰死,讓當兵的變成孤魂野鬼再來領啊?”
:“我想這就是你那個眼線讓我們等待的原因。”
:“你是說等嘩變?”
:“你覺的那姓孫的會把到手的錢吐出來嗎?”
:“那肯定不會,啊,明白了,可要是一時半會嘩變不了你咋辦?”
他這麽一問,我也沒了主意,是啊,要是這幫人隻是過過嘴癮呢?要是那姓孫的突然良心發現把錢吐出來呢?那我得等到什麽時候,況且這不是一般的等,如果真從明天開始用刑,我能熬幾天?
我不知所措的搖了搖頭,心一下又懸到了半空中,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底。
這一夜過的十分漫長,躺在地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這一夜過的又十分短暫,在忐忑不安中看到了門簾縫隙中透進的晨光,等到外麵天光大亮,門簾一掀,一個衛兵在門口喊道:“姓雷的,出來吧,長官有請。”
我站起身,定了定心神,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由兩名衛兵押送著,直奔東野大帳。
進了大帳,東野坐在他的老位置上,身後站著的除了灰大褂還有孫排長,他微笑的看著我直截了當的問:“雷當家昨天已經見過你的同伴了,不知考慮的如何?我聽軍醫說,若想救那位姑娘需要蛇藥,我相信這件事情,對我而言還不算是什麽難事,當然,我也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要求雷當家拿玉璧來做交換,我隻是為了表達我願與雷當家交朋友的誠意,算是朋友之間互幫小忙,你的玉璧依然會為你帶來高官厚祿和榮華富貴,這點毋庸置疑,怎麽樣?”
我笑了笑說:“提議不錯,不過我更想見識下東野先生其他的手段。”
他突然愣了一下,隨後搖搖頭說:“何必呢,我有時很搞不懂你們支那人,哦不,中國人,你們有時可以為了蠅頭小利出賣一切,甚至是自己及家人的生命,有時候又寧死不願放棄那些虛無的,對自身毫無用處的東西,就好像你們將忠義的關羽封為神明,卻又極度推崇良禽擇木而棲的背叛理論,好吧,既然你如此堅決,那我也不能讓你失望,衛兵!押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