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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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台別苑依山傍水,占地廣闊。這是一座完美體現西方建築藝術的宏大莊園。主體建築是文藝複興風格的三層樓房,通體由白色大理石築成,在周圍樹木與草坪修飾下,如碧浪中的白色方舟。

    據傳安氏祖輩曾是旅美僑胞,在兩戰期間,安家先祖曾經活躍一時,依靠倒賣糧食和武器等戰爭物資迅速積累財富。改革開放之後,安氏在安仁傑祖父安承德的主張下舉家遷回華夏,投入到蓬勃的商業浪潮之中,成為華東地區屈指可數的大財團。這座天台別苑就是安承德老爺子親自督造,頤養天年的地方。

    開啟鷹隼戰術眼鏡的望遠模式,蘇徹看到莊園裏裝飾一新。院落裏到處擺滿了繁花,紅毯從廳前一直鋪到院門,階前停著各式豪車,進出的客人衣著華貴,都是各界名流。空中傳來螺旋槳特有的嗡鳴,蘇徹抬頭,看到一架私人直升機降落在樓頂西側的停機坪。這可不是好兆頭,如果讓安氏父子順利登上直升機,蘇徹將拿他們毫無辦法。

    根據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蘇徹清楚今天有一位來自異國的遠親造訪天台別苑。那是一位身價不菲的女性,因為有意來華投資,於是借助安家的影響力,提前認識華東商圈的重量級人物。安氏父子很重視這次會麵,甚至為之準備了一場盛大的社交舞會。舞會的安保依舊由夜梟承擔,這對蘇徹的計劃造成了嚴重幹擾,但這是蘇徹掌握的唯一一條確切的消息,如果錯過,就很難再追查到安氏父子的行蹤。

    在心底默默記下停機坪的方位,蘇徹將視線焦點再次轉回庭院。全副武裝的夜梟成員把守著各處要地,對來客嚴格檢查,庭院內安排了幾組巡邏隊伍。蘇徹在樓頂發現了潛伏的狙擊手,看來他是沒法從正門進入了,隻能執行備選方案。

    蘇徹遠遠繞過別苑恢弘的建築群,向著山區進發,他需要繞行數公裏,且在天黑前爬上峰頂。天台別苑背靠一座高聳的山峰,在當地人口中稱為刃山。在靠近別苑的一側,刃山呈七十度傾角,整側山壁上布滿了鋒利的亂石,極具氣勢。想要從峰頂繩降進入莊園幾乎不可能。不過蘇徹帶來了從夜梟成員那裏繳獲的噴氣背包,他有一個極冒險的想法—

    經過三小時跋涉,蘇徹來到刃山陽麵山腳。登山之前,他最後一次檢查了武器和裝備—一把黑寡婦突擊步槍,兩個備用彈夾;一把2040款颶風自動手槍,20發子彈;一把格鬥匕首;一身野戰服;一隻噴氣背包;鷹隼隱形戰術眼鏡;炸藥若幹。本來按照記憶中的結果,裝備一切正常,他本無需再做檢查,不過在方才的三小時內,蘇徹已經嚐試過數次:一旦他做出與記憶中的既定事實嚴重不符的行為,意識同步率就會降低,如果他堅持不回歸到記憶中的軌跡中來,在經過警告之後,他的虛擬身軀會被接管,自動代替他做出行動,就像播放了一段cg動畫,他的身體成為主角,而他卻變成了看客。隨之而來的,是意識同步率的顯著降低。在玩脫了兩次之後,蘇徹終於乖乖回到正軌中來。

    事實上,他發現自己仍具備可觀的自由度。他在途中遭遇了一隻野豬,在記憶裏,他是用消音手槍將之擊斃的,這次他隻是掏出格鬥匕首,做出了進攻的架勢,像是察覺了他的殺氣,那野豬徑直跑遠了。奇怪的是他的同步率還因此增加了兩個百分點。蘇徹猜想,隻要按照大致的軌跡,積極采取能夠達成目標的行動,意識同步率就會隨之上升。

    下午四點半,蘇徹登上峰頂,他趴在亂石之中,等待著日暮降臨。山區的日落來得比平原早,五點剛過,西邊已是紅霞漫天。刃山陰麵光線略顯昏暗,這是他行動的時刻。白天光照良好的情況下容易暴露,天色太暗的話又無異於自殺。接下來他要做出的舉動,無疑是噴氣背包自發明以來最瘋狂的使用範例。站在峰頂,蘇徹不得不佩服十二年前自己的魄力:從離地三百米的山峰上跳下,避開毫無規律的亂石,僅依靠短暫的噴氣作為緩衝,如果教官在現場,一定會叫人把整個過程錄製下來,編進教科書,同時祈禱他吉人天相。這樣高難度的動作,需要的不隻是冷靜的頭腦,靈活的應變,對身體的絕對控製,更重要的還要看老天臉色。

    山下天台別苑華燈初上,籠罩在一片曖昧的暖光之中,莊園邊沿是一片帶狀的果園,橙黃的橘子掛滿枝頭,像一條金色的河流,這是蘇徹的目的地。

    綠色文字閃爍起來,同步率65%,這是在催促蘇徹行動,以免錯過時機。

    蘇徹原地深吸一口氣,看準六十米開外的一塊突出的岩石,一躍而下。

    風聲在耳旁呼嘯,墜落的眩暈感侵襲而來。蘇徹輕點噴氣按鈕,一股恰到好處的推力帶著他向前飄移,避開一個突起的岩刺。緊接著,他再次輕觸按鈕,同時身體在空中扭過三十度角,從兩隻岩刺中間穿過,距離第一個目標越來越近,他在心中默算著時間,雙手同時按下,噴氣背包向下方驟然噴出強勁的氣流,將他下落的速度減緩,蘇徹兩腳分開,墜落在第一塊落腳石表麵,在下蹲的過程中緩衝掉大部分力量。這個動作必須精準,石麵凹凸狹窄,沒有讓他翻滾卸力的空間。蘇徹伏下身子,鬆了口氣。接下來那塊落腳點在八十米以下,且橫向的跨度也更大,他觀察者路徑中的障礙,估計著每次噴氣的力量和角度。

    第二跳蘇徹完成的很順利,其中有兩次長距離的飄移,他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在部隊裏,隊長總說蘇徹具有“禽獸般地直覺”。任何一件裝備在他手中都能發揮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顯然今天這股“禽獸般地直覺”又幫了他一次。從八十米高度跳下,中間平移十米距離,落地前恰到好處地緩衝掉力量,踩踏在一塊地磚大小的石麵上,這樣的精準即便是王牌技師也要自愧不如。

    接下來將是最後的挑戰,在這段一百五十餘米的高度上,沒有落腳的餘地。蘇徹隻能選擇幾個合適的突起處,借助強行碰撞減緩速度。他必須十分小心地挑選碰撞目標,不能太尖銳以免受傷,不能太沉重以免掉落的聲響驚動巡邏隊。蘇徹看著下方嶙峋的山石,最後深呼吸三次,然後跳下。

    第一塊碰撞目標在三十米位置,蘇徹輕按噴氣裝置,向側麵平移少許,他雙腳並攏,向目標撞去—意外突生,一陣強風從側麵刮過,將他的軌跡向左帶偏少許,蘇徹一腳踩空!他在空中翻轉了起來,左腿劃過一個石塊,尖銳的邊緣劃破野戰服,撕破皮肉,鮮血立即噴濺而出。巨大的危機感襲來,突出的山石像巨獸的爪牙,想要將他撕成碎片。大地如同深淵,在腳下召喚:來吧,回歸塵土。

    關鍵時刻的應變往往能體現一個人的品質,有的人麵臨絕境隻會自怨自艾,在如山壓力麵前,隻想找個堅固的地洞得過且過;有的人從來就不知道放棄。蘇徹就是後麵這種人,在那恐怖的下墜中,蘇徹全身的神經都緊繃到了極致,思維如閃電開始急速運轉。這一刻,時間恍如靜止,蘇徹仿佛靈魂出竅,旁觀著正在發生的一切,目光審視之下,分毫畢現。他可以輕易捕捉到身體轉動的角度,下方山岩接近的時間和方向。他手中的噴氣按鈕傳來的反彈力量像砝碼稱量過一樣準確。

    離地麵還有八十米,他還有不到三秒的時間。蘇徹飛速按動噴氣按鈕,在橫縱噴口之間頻繁切換,他努力控製身體的姿態,配合氣流調整平衡。在離地三十米的高度,他終於恢複了平衡,沿途他還是被刮碰了兩次,索性受傷都不嚴重。

    危機並未結束,他此刻的速度太快了。他必須減速,但又不能長按噴氣按鈕,那氣流聲足以引人警覺,他隻能等自己接近橘樹樹冠之前,在離地五米的距離內減速。三十米的距離,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跨越,蘇徹看到遠處庭院裏遊戲的客人,看到飛速接近地掛滿果實的橘樹,時間在這一刻定格,當身影接近樹冠的一刻,蘇徹猛然按下噴氣按鈕,洶湧的氣流噴發,減緩了他下墜的速度,為他爭取了半秒時間。在墜地前,他切換了氣流的方向,在那一股推力的幫助下,他蜷腿,抱頭,在地上滾出了十餘米距離,最後撞在一刻橘樹上,像下起一場金色的驟雨,熟透的橘子紛紛跌落。

    蘇徹從地麵爬起,他渾身酸痛,狼狽不堪。來不及查看傷勢,耳朵捕捉到十點方向一聲低呼。暗呼不妙,他抬頭對上一雙驚慌失措的小眼睛。這是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士,她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身上還壓著一位衣衫淩亂的男士。這兩人好不容易找了個靜謐無人的地方欲行周公之禮,冷不丁瞅見從天而降的蘇徹。那女士下意識地低呼出聲,好在被茂密的橘林遮擋,呼聲並未傳遠。蘇徹將食指豎在嘴前,示意兩人禁聲。那女士點點頭,之後又搖搖頭,還處於懵逼狀態。她身上的男人看到蘇徹,張口就要呼救。隻是蘇徹比他更快,兩根飛鏢驟然射出,紮在兩人脖頸。飛鏢上塗抹的強力迷藥立即讓他們昏睡過去。

    將這兩個倒黴的情侶拖到隱蔽處綁好,掃了眼視野中的同步率,意外地高達80%。蘇徹換上從男人身上扒下來的禮服,在臉上做了一番偽裝,將大件的武器裝備藏在靠近別苑的花叢中,用枝葉掩蓋一番,之後就大搖大擺地向庭院走去。

    走入庭院,蘇徹立即進入夜梟成員的視線。他故意整理了一番衣物,擺出一副剛辦完好事的樣子,還滿足地吹起了口哨。對麵雇傭兵露出了然、猥瑣的笑容,不再關注蘇徹。他繞過泳池,從會客廳正門進入。

    會客廳層高十餘米,一樓的窗戶又高又大,讓充足的陽光照進廳內。三組華麗的水晶吊燈從房頂垂下,吊燈底部掛著綠色藤本植物,為大廳增添了幾分靈動。大理石地麵最近剛打過蠟,光可鑒人,蘇徹琢磨著發動襲擊時最好脫掉鞋子,避免在奔跑中滑倒。

    舞會已經開始,大廳中播放著舒緩悠揚的音樂,身著禮服的帥男靚女們成雙成對地在大廳中央舞動。蘇徹一眼就在人群中發現了安仁傑,他穿著一身白色禮服,牽著一位豔冠群芳的姑娘翩然起舞,兩人身姿優雅,步伐輕盈,始終都是全場關注的焦點。蘇徹在鷹隼眼鏡中標注了安仁傑的體征,在他視線裏,安仁傑的輪廓外增加了一圈亮光,之後隻要後者出現在蘇徹視線中,就可以立即被分辨出來。蘇徹繞過舞池,裝作食指大動的樣子,直奔就餐區域而去。

    他一直沒有找到安父,因而有些焦急,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有數條視線掃過他的位置。那是混跡在人群中的夜梟成員。在人人交頭接耳的社交舞會中,像他這樣隻顧悶頭狂吃的確實太過另類。

    蘇徹又消滅了一份三文魚刺身,一份鵝肝凍糕,琢磨著要不要去找個女士談談人生,餘光瞥見有人向他走來。這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姑娘,穿著一身淺綠色的旗袍,很有幾分古典婉約氣質,除了嘴唇略厚以外,麵容堪稱完美。

    “喜歡鵝肝凍糕嗎?”像是找到了共同愛好,美人有些興味地問道。

    “不是,我隻是不喜歡跳舞。”蘇徹回以微笑,“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蘇,你可以叫我蘇少。”

    “曲茵,你可以叫我曲小姐姐。”曲茵眨眨眼睛,“你的吃相讓我想起了王羲之。”

    “哦,願聞其詳。”曲茵這話講得莫名其妙,蘇徹一邊應付,一邊在人群中尋覓著安父的蹤影。

    “說東晉郤鑒有個愛女,珍之如掌上明珠。郤鑒想給女兒找門好親事,聽說丞相王導家子弟眾多,個個出眾,就想成全一樁美事。那王家子弟聽說郤鑒要給女兒擇婿,個個都精心打扮,裝模作樣,活像一群開屏的孔雀。隻有一人衣衫不整,臥坐在東床自顧自地飲茶。郤鑒一心看中這最後一人,稱他霍達文雅,是個好人選,這個東床快婿就是王羲之了。”

    蘇徹對曲茵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聽出其中的意味。看曲茵一副玩味地神情打量著自己,他說:“你知道我剛才想到了什麽?”

    “什麽?”曲茵有些好奇。

    “這天台別苑建得活像歐洲中世紀的貴族莊園,那時候的歐洲,領主可是享有初夜權的。那外國妞要是想在這舞會上找對象,她的初夜權一定也是歸安仁傑所有了。”

    “呸呸呸!真是—粗俗,俗不可耐。”曲茵這妞自以為文藝,聽了蘇徹的話不由皺眉,作勢要遠離,卻被蘇徹一把拉住。

    就在剛才,蘇徹看到安父陪著客人從會客間走出,他瞬間在鷹隼眼鏡中對安父打下標記。他在大廳中的目的已經達成,需要去庭院裏做些動作。不過外麵到處是夜梟的人,他一個人在庭院裏來回逛到底太過明顯,於是他就想拉個掩護。

    看著曲茵欲拒還迎的姿態,蘇徹趕緊道歉:“是我孟浪了,我絕沒有冒犯曲小姐的意思。”自然地挽起曲茵的纖腰,蘇徹繼續道:“這大廳裏到處都是商人的銅臭味,不如咱們去院子裏走走,我開直升機帶你去兜兜風如何?”

    聽說要去兜風,曲茵頓時來了精神,挽著蘇徹手臂一起走出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