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陣機械的鳴叫聲，蘇徹再次醒來。他伸展著手臂，感覺渾身舒爽，之前的無力感已經消失無蹤。

    抬頭一看，隻見之前還有些冷漠的兩位蓋亞員工這時都用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那表情裏有豔羨，有探究，也有嫉妒，搞得蘇徹莫名其妙。“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周先生首先回過神來：“沒……當然沒問題。隻是……我們發現你擁有活性意誌力，因而有些吃驚。”

    “活性意誌力？那是什麽東西？”蘇徹不解，他坐起身來，用目光詢問。他注意到，當周先生提到這個話題時，羅衣神色緊張，手指不自覺地抓緊。

    “我來解釋吧！”方臉員工微妙地移動腳步，擋在最前麵，聲音不再像最初那樣僵硬，“普通人因為生活環境、身體素質、精神狀態、閱曆等原因，精神強度有所不同。這種區別在現實世界表現為一個人的精神活躍度、注意力集中度、反射敏捷度、接受力與耐受力。這些差別在現實世界本不顯著，但在樂土中卻被成倍放大。要知道，用戶是以靈魂脫離肉體存在於樂土中的，意誌力的強度直接決定了個人‘虛擬身軀’的強度。具備活性意誌力說明您的精神強度超出常人，這可是件大好事！”他一邊解釋，一邊讓自己露出燦爛的笑容，強行擠出的褶皺猶如東非大裂穀在臉上延伸，令人不忍直視。

    “不完全是這樣，”周先生輕咳，“實際上活性意誌力如果不能熟練掌握，反而會對你和他人造成危險。因此，蓋亞對這類用戶設定了獨立的簽約等級。我們已經將你的數據上報，公司會在你的‘魂器’中加入阻絕模塊，限製你的精神波幅。隻有蓋亞許可的特殊部門和職業可以解鎖這一限製。你可以訪問蓋亞的m簽約部門來了解更多……”

    周先生還想繼續說明，羅衣已經打斷他：“那些高風險的工作我們不考慮，既然要更換簽約等級，還請趕快吧。”

    周先生尷尬一笑，從桌麵拿來一台平板電腦，調出m級合約遞給蘇徹。

    蘇徹看著密密麻麻的合約內容，以及頁尾1/412的標記，他有些哭笑不得。這尼瑪400多頁，比水果手機的《用戶須知》還長，逐條讀完不知道得幾天？

    隨意翻了翻，前麵的部分是各種法律規章，內容堪比民法，條例非常細致。看來“樂土”並不是可以肆意妄為的地方。它遵循著與現世相同的規則，著實有些無趣。倒是有些“娛樂子位麵”看起來奔放無羈，令人期待。後麵的內容規定了用戶的權利與義務，更多的則是各類“禁止”條目。

    蘇徹直接翻到最後，大筆一揮，飛快得在末尾簽上名字。“這樣就行了吧，我們可以走了嗎？”

    “還有最後一件事，”周先生鄭重收起平板，他的同事在操作台熟練地輸入命令，房間角落的一扇機械門隨之打開，露出一個悠長的通道，“您需要接受意識同步調試，幫助您的意識更快地適應‘樂土’世界。”

    蘇徹起身對羅衣擠眼：“等我回來。”說罷向通道走去。

    ……

    機械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黑暗隨之降臨。悠長的通道盡頭，一束光芒明滅不定。蘇徹跟隨光芒的指引向前走去。

    黑暗開始變化，如煙霧隨風聚散。蘇徹看到周圍開始出現正方體的色塊，一開始隻有黑與白，之後色塊開始解離，分裂成更小的立方體，這些立方體呈現出不同的灰度，深淺不一。蘇徹繼續向前，他周圍的色塊繼續分裂、衍化，逐漸呈現出色彩，拚湊出一些形狀，並占據了所有空間。蘇徹仿佛走入了一方像素的世界，在古老的遊戲王國探險—有土地，有草木，還有似是而非的飛鳥和昆蟲活躍其間。

    蘇徹注意到，他的視野中懸浮著一串文字：“意識同步率：40%。”這串醒目的紅字並不存在於像素世界，它隨著蘇徹的目光轉移，始終固定在視野正上方，好像是直接銘刻在他視網膜中一般。

    不去理會那些文字，蘇徹沿著曲折的小徑探索，他視野的範圍在逐漸擴展，從數米見方逐漸展開。環境還在繼續衍化，那些色塊分裂的更加細小，呈現出更豐富的細節—物件的輪廓變得清晰，線條變得自然柔和，蘇徹可以分辨出樹木和花草的種類。陽光從頭頂照射下來，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影子；涼風從草木間吹拂，帶來舒適的溫度。雖然還能見到一些不自然的棱角和鋸齒，不過已經無礙觀瞻。視野中的文字變為黃色：“意識同步率：50%。”這個數字還在上漲。

    仿佛聽到了某種號令，礙眼的棱角和鋸齒迅速消退，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得鮮活起來：枝丫間劃過飛鳥的蹤跡，翅膀扇動的聲響伴隨著婉轉的鳴叫傳入耳中。空氣散發著泥土的氣息，混雜著草木的芬芳。腳下傳來泥土鬆軟的觸感，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地讓人沉醉。皮膚上傳來一陣輕觸，是飛蟲的惡作劇，衣物不時接觸到體表，可以感受到織物特有的柔軟舒適。如同積攢的力量在瞬間得到釋放，世界開始從百米見方一直向著天際延伸。於是一景一物逐漸與記憶匹配。山峰的輪廓不再陌生，溪流的走向開始有了意義，遠方那片果園不再是可有可無的點綴和背景，那成片橘紅掛滿枝頭，都在訴說一段讓他難忘的記憶。

    2042年一個秋日的午後，蘇徹孤身一人潛入天台山深處。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天台別苑，華東豪富安氏在山中的莊園。此前，他與羅衣遭遇國際傭兵組織夜梟的連番追殺，在一周之內數次被逼到絕境，險些命喪黃泉。這一切的起因，隻為羅衣在與安仁傑的婚禮上逃走，破壞了安家父子吞並秦氏實業的計劃。在長達一周的追殺之後，蘇徹終於將羅衣安置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庇護地。他自己則跨越千裏，進入華東山區，要從源頭上斬斷那探向羅衣的魔掌。

    這次行動最終以兩敗俱傷告終。蘇徹成功襲殺了安氏父子，自己也在夜梟的反擊中遭受重創，命懸一線。這是導致他沉睡十二年的直接原因，也是他記憶最深刻的一段過往。重新置身山區之中，日照，涼風，雲霞，花鳥都與記憶裏一般無二。仿佛上蒼與他開了個玩笑，將時間追溯了十二年。唯一不同的，就是定格在他視野中的那段綠色文字：“意識同步率60%。”

    柔和的電子音適時響起，解釋了蘇徹的疑惑：“意識同步即將開始，背景截取自用戶記憶片段，請控製您的虛擬身軀，完成經曆過的重大事件。過程與記憶匹配度越高，越有助於提升同步水平。開啟倒計時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