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徹的左腕上正發出醒目光芒。提示再次響起：“用戶：蘇徹，隨身終端激活。隨身終端與身份綁定，是樂土生活的必備工具。首次啟動，請定製您的形象。”

    眼前出現了蘇徹的3d全息投影，可以清晰地捕捉到身體的每一個細節，就連皮膚的紋理，毛發的末梢都清晰可見。終端上方生成了一個投影界麵，正中顯示著一條時間軸，從10歲一直延伸到六十歲。蘇徹嚐試著從左向右拖動時間軸，全息投影中的蘇徹形象也跟著從兒童轉變為少年、成年、壯年、老年，看著自己從青澀變得衰老，仿佛看見了歲月的殺豬刀，這著實是一種神奇的體驗。蘇徹最終將時間選定在了25歲，這是他接受全身冷凍術時的年齡。

    選定年齡，投影的麵孔隨之拉近，提示音再次響起：“您還可以對身體局部特征進行調整。”

    “感情還可以自助整容？”蘇徹對自己的樣貌和身材還是挺滿意的。他覺得沒有必要為了追求顏值給自己換上一張陌生的臉。審視了片刻，蘇徹命令智能終端恢複自己左眼眉梢的一道疤痕，這是他在第一次任務中留下的痕跡，那是一個深刻的教訓。

    片刻之後，眼前畫麵紛紛消退，又重新回到了通道中，隨身終端的柔和光芒映射出一個新的界麵：“真實度設置：樂土是一個高度仿真的世界，您可以沉浸於真實入微的現實感官，也可以拋棄繁瑣，享受虛擬世界的高度便利，甚至在娛樂位麵體驗極度自由和無限可能。”

    蘇徹掃過種種選項，在現實的一端，有真實體力、真實痛覺、饑餓感、代謝係統、器官機能等等選擇。而在虛擬的一端，則有無限耐力、負麵感知剝離以及一些不可思議的設置。蘇徹選中最高真實度選項。一陣輕微的眩暈傳來，蘇徹的感知被牽引著投入身體內部，他可以感受到肌肉的伸縮，血脈的流淌，器官的律動，甚至於神經中訊號的傳遞，此刻，這幅身軀傳達給他的感受就如記憶中一般真實。

    出於好奇，蘇徹又選中了完全虛擬的選項，眩暈感再次襲來，這一次，蘇徹發現自己飛翔於層雲之巔，手握天地權柄。隻要意念稍動，滄海便會化為桑田，隻要舉手投足，星鬥便會因而轉移。蘇徹感覺到極致的愉悅，讓他想要沉浸其中，不可自拔。這就是那些娛樂子位麵帶給用戶的體驗。

    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最高真實度，界麵消失，通道再一次在眼前延伸。

    繼續向前，周圍的光影再次變化。蘇徹走入了一間辦公室，從其大氣簡潔的布置，和占地的寬廣判斷，這無疑是總裁辦公室了。正對著入口的辦公桌後，一排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書架兩旁的牆壁上掛著意象派油畫，可以看出均出自名家之手。辦公桌右側，整麵牆壁都被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占據，坐在辦公室裏就可以將窗外繁忙的都市景象一覽無餘。

    一個白人男子的影像從座椅上站起身，他三十五歲上下，一身西裝整理得平整挺拔，光澤的黑發整齊地向後梳就，這是一個對自身要求很嚴格的人，外表的每一個細節都修飾的一絲不苟，雖沒有身著晃眼的名牌服飾，但是從形象到氣質都透出一股濃鬱的自信，讓人產生莫名地親切感。

    “你好，我是蓋亞總裁邁克爾·戴維斯，歡迎簽約樂土。”邁克爾示意蘇徹坐下，自己則在蘇徹對麵落座。

    “哦，不知總裁閣下有何指教？”知道對方隻是個由ai控製的虛擬影像，蘇徹並不想跟他廢話太多，雖然他也很尊重能夠創建蓋亞這種偉大公司的非凡人物，但對方畢竟不是本人。況且，蘇徹能夠明顯感受到，這位邁克爾是一個很自戀的人，一如把自己照片作為手機屏保的某位華夏總裁。

    邁克爾一笑，更增添了幾分親和力。“不敢當，我很抱歉，蓋亞調用了你的記憶來進行意識同步調試，這是一個必要程序。要知道，任何用戶都是以意識的形態存在於樂土世界中，你所能感知的一切，從周圍環境，到自身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種感知，本質上都是意識與虛擬世界之間交互的數字信號。意識同步調試表麵上是增強您對虛擬身軀的控製力，實際上則是提升意識與虛擬世界的同步水平，同步率低於50%的人將會陷入沉睡，再也無法蘇醒。”邁克爾侃侃而談，他無意間已經籠罩著知性的光輝，令人信服。

    “嗬嗬，有時候往事重現可不是什麽愉悅的體驗，尤其是身不由己的時候。不過蓋亞既然有這麽正當的理由，我也無話可說。希望你們遵守自己的承諾，在任何時候都不要窺探我的隱私。”蘇徹攤手。蓋亞會不會信守承諾，他也不想去深究。這是個細思恐極的命題。“我想，邁克爾先生應該不會是為了道歉才見我的吧？”

    “我個人十分仰慕你們華夏文化，華夏有一個很古老的故事，說有一個漆園吏叫做莊周，閑來無聊總喜歡在家裏空想，一天睡覺時，他夢見自己化成一隻蝴蝶，在繁花綠蔭間翩然起舞，感到身為一隻蝴蝶的愜意和陶醉，竟不知自己本是人類。等他突然醒過來，驚惶不定之間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莊周。然而這一發現讓他更加困惑，不知到底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呢？”

    “莊周夢蝶的典故我還是知道的，一旦沉浸其中，現實與虛幻本就難以區分，如果忽略了靈肉分離的前提，樂土和現實也不存在很大區別。但我想總裁先生不是要說‘樂土跟現實本就無異，祝你玩得愉快’吧？”

    “自然，恰恰相反，蓋亞本就希望每一位用戶能夠在樂土找到自己的歸宿。雖然虛擬世界法第二修正案限製了樂土網絡和現世的聯係，但是真正有價值的事物自然能夠突破這層封鎖，真正瑰寶的光芒依然不會被任何陰影所掩蓋。我認為，一個人以何種形式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將把自己的生活帶向何方，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為和在十字路口做出的選擇。從樂土降臨至今，已有半數的用戶選擇生活在娛樂位麵，我們尊重每一位用戶的選擇，但這並不是蓋亞喜聞樂見的結局。”

    “蓋亞是擔心我們沉浸在幻想世界裏不能自拔，浪費了難得的永生機會？其實你們完全不用擔心。至少，我還有很多願望沒有達成，有很多事想要去成就，沒法放任自己醉生夢死。”

    “很好。還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邁克爾繼續道，“雖然樂土實現了靈魂的永存，但是死亡的陰影並沒有完全遠離。就如《周易》所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世上本不存在絕對的安全，再牢固的防護都會有漏洞。在樂土裏，如果意識受到創傷，其危害將是不可逆的，嚴重時將使用戶陷入永恒沉睡。劇烈的感情衝擊和過度勞累都會對意識造成傷害。這一點性命攸關，請切記。”

    “也就是說，如果自己硬作，還是會死咯？”

    “不錯，”邁克爾補充道，“您也不必過度介懷，這畢竟是很少見的，樂土依然遠比現世安全，而且未來隻會更加安全。”

    “希望如此，我會小心的。”

    蘇徹起身，邁克爾與他握手道別：“願上帝與你同在。”

    走出總裁辦公室，同步通道也消失無蹤。出口旁邊，羅衣已經等候多時。

    蘇徹挽起羅衣的手臂，兩人並肩向出口走去。蓋亞分部的大廳裝飾得富麗堂皇，鏡麵一般的大理石地麵中央，一道石碑分外醒目，蘇徹不由多看了幾眼，被其上的文字吸引。

    “諸位在樂土生活，有兩個問題應該問問自己，第一，你為什麽要進入樂土？第二，你要在樂土中成為怎樣的人？”—佚名

    這兩個問題如醍醐灌頂，讓蘇徹一驚，渾身如淌過一股寒流，呆立當場。

    羅衣微笑：“這個‘兩問碑’是蓋亞分部的獨特標誌，最奇怪的是，作者的身份無人知曉，姓名也不可考。真是令人費解。”

    蘇徹回過神來，衝著羅衣微笑：“是有點意思，走吧，今天耽擱的時間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