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對力量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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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徹半躺在座位中,飛車略有些搖晃,像順著河流靜靜飄蕩的扁舟,讓他的心緒回歸寧靜。潘老實坐在副駕,看得出蘇徹情緒不佳,於是也不說話。車廂內異常沉靜。

    方才與丹尼爾的談話實在不怎麽愉快,可以說相當糟糕—

    “你是白癡嗎?!”剛走進辦公室,丹尼爾就劈頭蓋臉罵過來,“十萬樂土幣就掉在地上,智障都能把它撿起來!你倒好,完全無視。這還是兩年裏頭一次有人拒絕觀眾裁決。”

    “也就是說,以前還是有人這麽幹過咯。你看,要撿錢畢竟還得先彎腰不是?”

    丹尼爾氣得臉色鐵青:“你本來就人氣低迷,今晚難得可以有所扭轉,這下撂了挑子,徹底無藥可救了!”

    “我總不能穿上角鬥士人設,就假裝自己毫無人性吧?”蘇徹開始不耐煩了。

    “野火可是紅遍內外兩界,你以為真正反人類的場麵,我們會允許它出現嗎?那個終結動作隻是有點過火罷了,過去還上演過更出位的!”

    “如果把凱瑟琳跟你老婆對換也無所謂嗎?”

    “閉嘴!”丹尼爾拍案而起,手掌在辦公桌上拍出一個孔洞。有那麽一刻,蘇徹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片刻後,丹尼爾緩和下來。

    “波爾老板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他讓我當麵傳達給你一條口信:‘沒有下次了!’。如果我是你,就決不會忽視這個警告,否則,下一次這警告會變成你的喪鍾!波爾老板可是野火在紐約的最高負責人,我勸你不要自誤。”

    “沒有下次了。”蘇徹重複道。再打贏一場,他就能湊夠八、九萬樂土幣,加上羅衣湊的部分,可以償還東部農牧的債務。到時也就沒必要再參加狗屁的野火角鬥。除了戰鬥以外,蘇徹從沒喜歡過這裏:明明已經是現代社會,明明都是文明人士,進了那個場館卻變成一群野獸。這感覺讓蘇徹很有些反胃。

    “作為懲罰,波爾老板指定你下一場對戰機械師血腥艾莉。”機械師是角鬥士不太喜愛的一類對手:他們個個都很難纏,當角鬥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擊敗了他們,又很少有觀眾會樂意花錢競拍裁決權。畢竟機械師是不允許被裁決的,而花上數萬樂土幣看角鬥士大拆變形金剛實在稱不上什麽享受。

    “我隻關心你有沒有信守承諾,我時間不多,下一場對戰必須在明天舉行。”蘇徹提醒道。

    “這是自然,我很守信的。”丹尼爾揮了揮手,在蘇徹轉身離開辦公室前又提醒道,“你最好回去仔細研究血腥艾莉的戰鬥錄像,她是乙級賽事中最強大的機械師,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把對手砸成肉醬。祝你好運,相信我,你會需要它的。”

    ……

    哈迪遜河在車窗外靜謐地流淌,河水在彩光照射下如夢似幻。蘇徹將煩惱拋諸腦後,想象著等處理完債務,如何逐步實現與羅衣重返故土的大計。不知不覺中,飛車開始下降了。

    出租飛車停在一條漆黑的窄巷,四周沒有燈光,也沒有路人。直到司機攜著潘下車,蘇徹才從思慮中回過神來,發現了危機的逼近。潘的動作明顯僵硬,他的脖子上有些不對勁。蘇徹像被當頭灌下一盆冷水,立即緊張起來。此時此地,正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飛車的發動機熄火,車燈隨之熄滅,窄巷中陷入一片死寂。蘇徹下車,瞳孔逐漸收縮已適應昏暗的環境。司機帶著潘站在牆角,一動不動。一個模糊的輪廓從巷子深處走來,他才是這場埋伏的主角。

    蘇徹首先開口,語氣平靜:“有什麽招數都衝我來,這孩子跟我非親非故,也才認識了幾天,什麽都不懂,什麽也不知道。”

    黑影不說話,隻是擺出攻擊的架勢,右手衝蘇徹勾了勾。意思是來戰。

    蘇徹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堵城牆之下,被厚重的戰意和殺意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他從來都對這些無形無質的氣機十分敏感,此時此刻,每一個毛孔都向他傳遞著危險的訊號。

    “要死、會死、真得會死!”

    蘇徹就像一隻炸毛的貓,全身都緊繃到了極限,隨時準備著搏命。他生前經曆過槍林彈雨,打過數次硬仗,在生死邊緣走過數遭,但是從來沒有人給過他如此可怕的威脅感,從來沒有對手能把他壓迫到這種程度。

    “沒有絲毫勝算!無法可想!無計可施!”

    仿佛有無數耳語,不斷地提醒著敵人的強大,雙發的差距如天塹般不可逾越。這一刻在他腦海中是如此清晰。就像一個從來都習慣於用低音聽音樂的人,突然把音量調高了二十分貝。然後首先感到好吵啊,難以忍受;其次發現細節清晰了很多,一些起承轉合突然具備了意義;突然發現原來某幾個和弦攜帶的是這樣的情感,自己竟從沒留意過。

    當一個人走出了自以為是的局限,往往能發現一片全新的天空。潛力具有某種非常奇怪的特質,隻要還沒被壓垮,麵臨的挑戰越艱巨、處境越惡劣,就越能暴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在生死間的大恐怖下,在從未經曆的宏大壓迫感下,蘇徹往前跨出一步,如同跨過了一道鴻溝。原本要醞釀情緒,積蓄力量,席卷而上,反複衝擊的屏障,就在這一步之間跨過,如雷霆炸裂,摧枯拉朽。

    “還是不行,差距依然太大……”

    蘇徹掐滅雜念,向著黑影發起衝鋒。邁步、屈膝、扭腰、出拳,這一拳調動了全身每一塊肌肉的力量,是蘇徹有生以來打出的最完美的一拳,蘇徹相信,這一拳足以打穿鋼板,擊碎巨石。

    黑衣人隻是抬起左手,擋在胸口前方,拳掌相擊。匯聚了蘇徹全部力量的一拳像打中了一汪深潭,沒有激起一絲波瀾。

    蘇徹不理結果,拳勢未盡便腳底生風,如鬼魅般劃過一道青煙,出現在黑影的背後—或者說曾經的背後。在蘇徹騰挪的同時,黑影右腳在地麵劃了一個小圈,正麵始終跟隨著蘇徹步伐轉動。抬起右手,擋住了本該灌向後腦的左拳。拳掌相擊,沒有發出一絲波瀾,就連聲音都似乎被這一掌湮沒,消失無蹤。

    蘇徹不斷地騰挪、攻擊,不多時已打出了近百拳,踢出了近百腳。而黑影隻是舉手、抬足,便將洶洶來勢化解於無形。在不斷攻擊的同時,蘇徹感受到胸中翻湧的浪潮,它正在醞釀一場災難級的海嘯。那場海嘯曾經將他吞沒,讓他墜入殺意海洋之中,失去自我。他知道,要正真撼動眼前的敵人,現在的程度是遠遠不夠的。但他也顧忌,再次放縱自己迷失於那滔天洪流,恐怕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黑影的臉部輪廓變寬,似乎是咧開了嘴。蘇徹讀懂了它的意思:“如果你就這點斤兩,那就準備去死吧!”

    去死吧……

    蘇徹不想去死,於是他將意識縮成一團,狠狠撞向了那滔天巨浪—

    蘇徹覺得自己好像脫離了軀殼,飄浮在半空。有一股龐大無匹的殺意接管了身體,自行發起進攻。

    他看到“自己”伸手抓向飛車,把它像炮彈一樣砸向黑影。看到黑影疾退,以毫厘之差躲過,飛車在地麵砸出一個大坑,自身則扭曲成一團廢鐵。

    他看到“自己”一躍百米,又像隕石一般砸落。黑影雙臂交叉上推,架住了自己的拳鋒。

    他看到“自己”原地消失,再出現時以雙風灌耳之勢從背後襲向黑影太陽穴。黑影以更快的速度轉身,一掌抵住雙拳,一掌扣在自己頭頂。

    他看到自己跌倒在地,不斷地抽搐著。

    要死了嗎?蘇徹意識恍惚,回歸本體。他感覺像被一輛滿載的火車碾過,每一寸神經都在超負荷的痛感下哀鳴。意識如破碎的有絲玻璃,布滿裂紋。五感都在恍惚中失去了效用。他隱約覺得那黑影正在遠離,模糊的聲響夾雜在成片的耳鳴聲裏,像是有人在捂著嘴講話,聲音像皮筋拉得細長。

    “孩—子—你—對—力—量—一—無—所—知—”

    有什麽東西插入了自己耳邊的地麵,蘇徹看不清楚,他實在太累了,全部力量正在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