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不會拚命到那種程度了。”從雲端跌落的時候，蘇徹想起他曾經對羅衣說過的話。那是他在維克多莊園失控暴走後許下的承諾。在麵對格林·曼交織的箭雨時，在對抗凱瑟琳森寒的鎖鏈時，在被帕克·瑪薩全麵壓製，攥在手中碾壓時，他都不曾食言。那些時刻他都命懸一線，但那是比賽，無關生死，隻有輸贏。

    這次與以往不同，他的腦海中隻剩下一個聲音，不拚命，你會死！

    就像那晚在窄巷中被黑影襲擊，麵對他生平遭遇的最強敵人。就像死神對著他咧嘴而笑，不拚命，你會死！

    “真是可悲，才過去了幾天，我又要再次食言了。”蘇徹自嘲，短短十天裏，他已經三次麵臨絕境。

    蘇徹觀想己身。他識海中激蕩的大潮已經化作滔天海嘯，瘋狂的衝刷激蕩。風暴下的大海深不見底，仿佛可以將一切存在都吞噬淹沒。

    “你最好不要濫用那種能力，否則可能性命不保。”夜襲者留下的警告還言猶在耳。但是一

    如果橫豎都要死，我寧願碾碎仇敵而死。

    蘇徹閉眼，將意識沉入那殺意肆虐的汪洋。他就在這汪海水中不斷下沉、下沉，有什麽東西正從海底升起，他看不到，卻能感覺到它的存在。他們就這樣一個下沉，一個上浮。在交錯的瞬間，他感到了目光的注視。之後，意識在海水的浸潤下逐漸恍惚。

    再次清醒，他感到自己脫離了軀殼，飄浮在半空。他的身軀正伴著漢尼克斯墜向地麵，墜至半途，那身軀突然詭異地蠕動了一陣，低垂的雙臂突然死死抓住漢尼克斯臂膀，雙腿也如老藤一般箍緊了對手。

    汗水打濕了漢尼克斯的額頭。誰都猜得到，這招“漢尼克斯與羅斯之愛”最後的目的不是與敵偕亡。最精彩的時刻肯定在最後，在落地之前用絢麗的投擲或踢技給敵人最後的打擊，讓敵人加速墜亡，而自己則借反衝力減速，擺著華麗的pose落地。

    不過當四肢都被鉗製，這最後的變化自然沒法使出，於是在全場觀眾莫名其妙的注視之下，兩人轟然墜地。那沉悶的轟響聽得眾人脊背發涼。凶猛的撞擊轟碎地麵，卷起濃烈的煙塵。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漢尼克斯的粉絲們集體失語了。任誰也想不到，一個骨斷筋折的待宰羔羊還能在最後時刻發起反擊。眾人無不緊張，關切，激動不已。於是都伸長了脖子，希望看清楚煙塵下的情況。仿佛一群鴨子被人提著脖子，仍兀自緊盯著水中的遊魚。

    當煙塵終於散盡，露出兩位角鬥士，眾人吃驚地發現，兩人都生還了下來。漢尼克斯有驚無險，沒有受傷的痕跡，隻是精神有些委頓。而本應骨斷筋折的“蘇徹”此時完好無損地站在場地一邊，左手握槍，右手提劍。他仰頭看向空中，似乎在盯著夜空發呆。隻有蘇徹清楚，他正看著自己。那眼神似乎在說：“看著點，打架應該是這個樣子。”

    對麵的漢尼克斯拔起地上大劍，他隻當沒看見。漢尼克斯發動衝鋒，他看也不看，抬手便是一槍。接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在站立處留下一聲空氣的爆鳴，這是突破音障的表現。蘇徹看到自己繞著弧線接近漢尼克斯，在移動的同時又開出兩槍，每一槍都選取不同的角度。他自身則幾乎是和子彈同時殺到。

    第一枚子彈擊中大劍，擊偏了劍鋒朝向。第二發子彈從背後穿入心髒，未能起到預期的結果。第三枚子彈從側麵擊穿雙腿關節，同樣未能奏效。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短劍準確斬下，將漢尼克斯左手連同拳套一起削落。不等對手慘嚎出聲，他一腳飛起踹中對方胸口，然後追擊而出，幾個起落間追上，抬腳再踹。這一幕與之前流星趕月的場麵如此相似，隻是出擊者和受擊者處境互換。

    接下來，場內的局勢完全向顛倒。失去了拳套的哈尼克斯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再也無力反擊。他陷入了來自四麵八方的飽和打擊，隻能靠著無視致命傷的能力苦苦支撐。實際上蘇徹覺得這種神奇的能力現在反而變成折磨著漢尼克斯的罪魁禍首。他的四肢和軀幹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恐怖傷口，這些傷口還在繼續增加，他的模樣十分淒慘，如同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經受永世煎熬的惡鬼。

    蘇徹注意到，自己現在的戰鬥風格與以往截然不同。他完全拋棄了往日養成的習慣。就像一隻野獸，順應原始的狩獵直覺，充滿自然的張力和美感。每一個動作都幹淨利落，沒有一絲凝滯。每一擊都將身體的潛力發揮到極致。蘇徹自己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移動的方式，發力的動作，打擊的角度。他打算在日後模仿一番，試試效果。

    “這不公平！”一個女聲打破了觀眾席的靜默。那喊聲帶著顫抖和哭腔。不忍心看到這樣的現實，漢尼克斯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折磨，角鬥場之王不應該是這樣淒慘的模樣。看到心中的偶像被如此踐踏，這位女粉絲終於崩潰，放聲大哭起來。有一些人加入進來，哭聲嗚咽，哀鴻遍野。有人閉上了眼睛，有人大聲咒罵，有人離席想要退場，又駐足期盼著奇跡發生。奇跡沒有等來，卻迎來了混亂。

    “蘇徹”撿起紅色大劍，雙手掄動，像揮打一隻巨大的棒球杆。大劍結實地揮中漢尼克斯，完成了一記本壘打。角鬥場之王化作飛馳的炮彈，擊中一側看台。隨著轟然巨響，恐怖的裂紋開始延伸，在驚叫聲中，那片看台再也支持不住，開始崩塌。部分警覺的觀眾從座椅上彈起，手腳並用地向出口擁去。反應遲鈍的大多數人則在劫難逃，隨著看台一起跌落。像是天災擊毀了奧林匹斯山，眾神紛紛從雲端墜落、打落凡塵。

    恐懼如烏雲遮蔽夜空，在所有人心中投下濃重的陰影，觀眾們爭先恐後地湧向出口。場麵一時混亂至極：有人想踩著座椅靠背離開，卻失足摔倒，壓倒一片無辜者；有人在擁擠中跌倒，來不及爬起便被後來著踩踏而過；有情侶高聲呼喊著彼此的名字，在人流中各奔東西。主持人在廣播中聲嘶力竭，想要維持秩序，但一切都是徒勞。

    當三十萬人都在爭先恐後逃離時，仍然有人安坐原地，關注著場內的戰鬥。於是這為數不多的數百人就顯得格外顯眼。蘇徹在其中發現了老何和潘，他們都為局勢的逆轉感到振奮，又為蘇徹狀似封魔的舉動有些擔憂。在他們不遠處，東部農牧的一夥人顯得十分悠閑，小薩難得放下了手中的掌機，興味十足地觀看“蘇徹”大虐活人。他的旁邊，小個子傑克與壯漢埃裏克都麵如土色，兩股戰戰。

    在臨近的b號看台，蘇徹發現了羅衣。她本該出席一場自家公司舉辦的晚宴。昨天她曾邀請蘇徹同往，蘇徹以跟老何有約為由搪塞了過去。當時她麵色有些狐疑，但到底沒有多問，這時她卻出現在了現場。蘇徹不知道自己該感到尷尬或是羞愧，他滿腦子都在回想初見羅衣的情形：在危機四伏的博物館中，麵對全副武裝的歹徒，她目光依然堅定有神。羅衣從來都是很有主見的女神。蘇徹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麵對她。這種感覺比被人捉奸在床更加難受。

    場內，單方麵的虐打已經結束。漢尼克斯跪立在場地中心，渾身沒有一處完好。“蘇徹”提起紅色的大劍，將這把不詳的兵刃插進它主人的嘴裏。漢尼克斯身體周圍，空氣劇烈地波動起來，在波動最劇烈的位置，無數細小而漆黑的立方體時隱時現，最終和漢尼克斯身體一起化作流光歸於虛無。

    “蘇徹”並未在意這些細節，他模仿著漢尼克斯出場時的動作向所有觀眾致意，邪魅的笑容在沾滿血汙的臉上綻放，讓人不寒而栗。作秀尚未結束，他的身體搖晃了一陣，之後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