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徹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具冰封了十二年的身體。支配他的是一個漫長、無夢的虛無狀態。他像是被囚禁在黑匣中的魂體，所有的感官都被周圍的黑暗阻隔。時間、空間、過去、未來，這些都圍繞著黑匣旋轉，但他無從感知。他不知自己身處何方，黑匣或許被埋在泥土之下；或者正被席卷在風暴當中；又或者正墜入無盡的深淵，永無止盡地向下跌落。在這空茫中，體會不到時間的流逝，也許隻是短暫的一瞬，也許已經過了幾世幾年，也許已經天荒地老。

    蘇徹還記得自己，他就是他，是一片空茫中孤寂的靈魂。他找不到來路，過去已經模糊不清，記憶像是一塊老舊的硬盤，拒絕再次訪問。他不知道還要在這囚牢中呆多久，他隻希望這種懲罰能夠快一點結束。

    是的，這一定是對他的懲罰。他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但這一定是他為之付出的代價。也許他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也許他被形勢做迫，身不由己。不管怎樣，他都受夠了這樣的虛無，希望它立即結束，不管以怎樣的方式。

    像是回應他的願望，黑匣震顫了起來，好像被天地都支撐不住的偉力撼動。那震顫時斷時續，終於，黑匣再也承受不住，分崩離析。一絲清流從匣外透進來，像是春雨滋潤著土地。記憶如同天國降下的神恩，解救了一顆幹涸的靈魂。他記起了自己，記起了身處之地，樂土，野火。知覺隨後回歸，他感受到自己的軀幹和四肢，感受到臉上傳來的拍打。

    拍打還在繼續，似乎因為長久看不到反饋，拍打的力量和頻率都提高了。蘇徹感到了其中的惡意，於是他猝然抬手，將那條煩人的手臂攥住。

    睜開眼，蘇徹發現自己還躺在野火角鬥場裏。波爾·沃爾夫蹲伏在他旁邊，他的手腕被蘇徹牢牢抓住。看到蘇徹睜眼，波爾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惶恐和心虛，然後轉變為惱怒。他試圖掙脫，但蘇徹的手像一把鉗子，越是掙紮越是收緊。

    “你幹什麽？快鬆手！”波爾怒喊。蘇徹看到了他身後聚集而來的手下，於是他鬆手坐起身來。

    從環境判斷，他應該沒昏睡太久。角鬥場依舊一片狼藉，觀眾全部撤離，波爾的手下剛剛開始清理，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場地周圍，一圈警戒的人影十分醒目，看起來個個都是好手。

    “野火風靡樂土近十年，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惡性事件！”波爾看手下聚攏而來，頓時有了幾分底氣，“像死狗一樣吊打大眾偶像，你真是好膽。這還不算，竟然神經到連看台都拆了，你怎麽不上天？！”

    丹尼爾，斯塔爾這些蘇徹熟悉的人低頭站在波爾身後，都有些忐忑。波爾嗓音越來越大，開始吼叫起來：“從來沒有你這麽張狂的角鬥士！從今天起，你被解雇了！野火保留追究你責任的權利。”

    “正好老子也不奉陪了。”蘇徹起身，隨意拍拍屁股，無所謂地樣子惹得波爾咬牙切齒。喚出隨身終端，賬戶中的餘額毫無變化。蘇徹揚眉，掃過一眾野火員工，目光最後停在波爾身上，怒火在他眼中表漏無疑。這次表演賽的出場費是十萬樂土幣，戰勝對手後的獎金更是足足五十萬，而現在他的賬戶絲毫未動。

    “你還有臉要獎金？”波爾也很憤怒，“500多人死了！ 500多人！有的和看台一起墜亡，有的在踩踏中喪命，受傷的人更是不計其數！你該慶幸這是在樂土，這五百人睡一天就沒事了，不然這罪名足夠你死一百次的！漢尼克斯的意識同步率跌到了45%，能不能醒來都還是未知數，野火為了擺平這起事故至少得丟掉五個億！你不乖乖在家等著法庭傳票，還有臉索要獎金？！”

    “你也該慶幸，”蘇徹說，“我蘇醒之後脾氣沒以前暴躁了，不然你已經是一個死人，而且是徹徹底底，死的不能再死的那種。”

    “什麽……”波爾剛開口，聲音在空中拉出詭異的腔調，像一台破舊的留聲機。

    蘇徹衝向他，在一眾手下來不及反應之前將他提在手中，帶著他一路衝到角鬥場邊緣。將波爾提起抵在牆角，蘇徹的右手緊緊扼住他的脖子，後者的臉立即變得漲紅。直到這時，波爾手下的保鏢才放映過來，忙向兩人衝來，有人一邊跑一邊掏出武器，漆黑的槍口就要瞄準蘇徹。

    “都別動！我現在很焦躁，恐怕一個失手就會扭斷你們老板的脖子。”蘇徹大聲說，“我可是打倒了漢尼克斯的怪物，角鬥場之王現在變成了廢人，還不知道能不能醒來。波爾老板要是被我殺了，恐怕要徹底死掉。我隻是要跟他單獨談談，你們都停在五十米外，誰敢上來就別怪我手抖了。”

    其實蘇徹並不知道，被一個神念師殺死的凡人會不會真正的滅亡。不過這些話效果不錯，波爾的手下都乖乖停在五十米外。有些人打開了通訊器，蘇徹懶得去理會。他打開隨身終端，調出其中的一段音頻。

    漢尼克斯的聲音響起。

    “mr. ann said hi.”

    “波爾特意叮囑我，表演賽要打得有來有往，懸念迭生。不能讓你輸得太難看，以免對不起觀眾。我想，現在火候應該剛好吧？”

    “你是個可敬的對手，可惜得罪了權貴。他們要你死，你便沒有一絲活路。”

    “漢尼克斯這個自大的蠢貨！”波爾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沒想到漢尼克斯會在比賽中透露這麽多黑幕。或許他以為死人會保守秘密，可惜現在他自己成了那個死人，或者半死不活的人。

    蘇徹不去管波爾的臉色，他繼續說：“我不管你為了擺平這次事件要丟出去多少錢。我隻知道，你和安仁傑串通，買通漢尼克斯想要置我於死地。這消息要是曝光出來，就不隻是野火近十年來最大的惡性事件，這將動搖沃爾夫家的根本。”

    看著波爾臉上冒出的冷汗，威逼的效果不錯。蘇徹繼續誘導：“我懶得去曝光什麽醜惡內幕，隻要給我應得報酬，我就放你一馬。畢竟安仁傑才是我的仇人。為了對付他，放過你這種小魚小蝦也無所謂。”

    波爾眼神閃爍，看似有些心動。但他立即換了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冷冷地說：“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沃爾夫家族屹立樂土九年，無論財力或是武力都可以在紐約一手遮天，你以為你那可憐的指控會打擊到野火？最終你會悲涼地發現，除了你自己被撞得粉身碎骨以外，什麽都不會發生。”

    “哦？我會不會粉身碎骨倒不好說，第一個粉身碎骨的肯定是你。”蘇徹右手用力，波爾立即慘叫出來，叫聲淒厲刺耳，像一隻挨刀的肉豬。

    “住手！”

    一個清亮的女聲從身後響起，伴之而來的，是一股沉穩持重的壓迫感。

    蘇徹將波爾丟下，轉身麵對來人。

    “原來是艾米麗·沃爾夫女士，你來得正好，野火勾結受勳者謀害角鬥士，不知你可知曉？”

    來人正是沃爾夫家族目前的當家人艾米麗·沃爾夫，漢斯老爹的長女。她穿一身黑色製服，合體的剪裁襯托出高挑，火辣的身材。金色長發在腦後紮成馬尾，清爽典雅。對於這位美人，蘇徹絲毫不敢小視，方才的壓迫感就是她釋放出來的。

    “誰都知道，野火是絕不會勾結受勳者的。”艾米麗走到蘇徹麵前，她腳踩一對高跟，個頭比蘇徹還超出一線。為了體現這種身高優勢，她刻意靠得很近，一把豪乳幾乎貼在蘇徹身上。“暗箱操作的隻是波爾一人，與沃爾夫家族無關。”

    “表妹！”波爾急得大叫，他已是滿頭大汗，“你別聽他瞎說，他今天闖下大禍，這是在栽贓陷害！”

    “你是什麽德行我心裏清楚，當年你母親連同幾位元老一起請命，才給你求來這個職位。這幾年乙級賽事被你搞得烏煙瘴氣，我都看在眼裏，隻是看在姑姑的麵上不願為難。可是你不該膽大妄為至此！”

    “我沒—”波爾還想狡辯，卻被艾米麗一巴掌抽在臉上，嚇得他立即閉嘴。

    “奧托大叔，把波爾帶去茶莊禁足，沒有我命令不許離開！”

    一位中年男子帶著幾名手下上前將波爾拖走。波爾淚涕橫流，雙腳拖地，一邊哀嚎不停。

    “表妹，我和母親可是堅定支持你的，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沒了我們，家族裏可都是些兩麵三刀的賊啊……”

    “廢物的支持有個屁用。”艾米麗低聲歎氣，“蘇先生，現在來談一談你的問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