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語聲在蘇徹耳邊縈繞，控訴著他一生中犯下的罪行。

    八歲時為了一隻饅頭打翻孤兒院三惡霸；高中時被人無意罵了句“son of bitch”將同學打得鼻血橫流；軍校裏跟同學搞射擊競賽，搞得別人環校裸奔；第一次執行任務連殺7人，破解文物大劫案擊殺14人，製裁恐怖分子炸死25人……背負著數百人命，雙手占滿鮮血；為救羅衣親手殺死安氏父子……

    那些幽魂不斷圍繞著蘇徹盤旋，枯寂的私語聲不斷傳入耳膜，訴說著他過去犯下的累累罪行—暴食、暴怒、傲慢、殺戮，這些似是而非的惡名統統扣在他頭上。

    蘇徹像是在經曆一場怨靈的審判，當這些怨靈與他交錯的時候，重重罪名和惡意都傾注在他身上，好像每一隻幽魂就是一段可恥的記憶，蘇徹覺得他的意誌隨著每一次控訴變得更加動搖，更加薄弱。

    他思緒變得混亂，意誌變得消沉，心情變得沮喪。好像他的一生都是累累罪行堆疊起來的。那些幽魂停了下來，它們圍繞蘇徹環成一圈，都懷著惡意盯著他，像是一群妖怪圍繞著唐僧垂涎欲滴，都在思索從哪裏下口最好吃。

    私語聲還在繼續，蘇徹感覺大腦像是不堪重負的氣球，隨時都有撐爆的危險。

    不！不是這樣的！

    一個信念從他心頭升起，用鏗鏘堅定的語氣對他訴說。

    除了殺戮以外，那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誰年幼的時候不沒幹過幾件荒唐事？蘇徹回想自己的一生，真正讓他難以釋懷的，唯有雙手沾染了太多鮮血。可是，那又如何？當他還是一名戰士的時候，殺戮正是為了履行職責，為了保障公眾安全，為了社會安定。他殺死安氏父子，是為了拯救羅衣。如果這些是罪惡，他會正視它，背負它前行。

    沒有人生而完美，蘇徹也無意成為完人。

    他這一路走來問心無愧，因而也就無所畏懼。

    蘇徹盯著那些幽魂，它們有些騷動，不知所措。

    “你們念念叨叨的那些‘罪孽’都不能玷汙我的靈魂。那些在十字路口做出的選擇，我問心無愧，更無需懺悔。任何存在，生物也罷，死物也好，亦或是怪物，都沒有資格審判我！”

    這句話說出口，蘇徹隻覺得靈魂深處湧出一道霞光，將他的身軀照得通靈剔透。那些圍繞著他的魑魅魍魎在這光柱的照射下全部無所遁形，被霞光灼燒，煙消雲散。

    蘇徹沐浴在一種神奇的體驗當中，他覺得心有靈犀，不染塵埃。自身好像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他的實力並沒有增長，但卻被有種無形的東西滋養，醞釀著更深刻的變化。

    這時候，蘇徹看透了冥河的伎倆。那些冤魂厲鬼不過是子虛烏有的存在，這地獄的最後一段，是不斷地給自己施加強烈的暗示，像是一場陰司衙門中的裁決，拷問心神，鞭撻靈魂。那些意誌不夠堅定的受害者多半會就此崩潰。

    可惜冥河的地獄實在有些簡陋，跟真正的陰司地府，十八層地獄比起來，實在粗糙的過分。這場不倫不類的審判反而成就了蘇徹。

    現在他麵臨的難題隻有如何脫困了。蘇徹可以感受到不斷接近的地獄底層，那裏是真正的無間煉獄，落入其中將會徹底迷失，被困在永恒沉睡裏再也無法醒來。

    他重新將感知末梢釋放出來，抵在四周的洞**壁上。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急於引導震蕩。他所能引發的振幅太微弱了，不足以破壞宏大的洞穴結構。必須另辟蹊徑。

    問題的關鍵在於辨明這個地獄的真相。冥河不可能創造出與樂土世界或者奇幻宇宙一樣宏大真實的世界。這個不斷向下墜落的深淵不可能是真實的。蘇徹已經持續墜落了很久，這期間他掉落的距離足以讓他從地表掉落到地心，冥河的實力顯然沒法創造出這樣宏大的場所。他一定在某方麵取了巧。

    蘇徹不由去設想，如果是真正的神念師被冥河吞沒，落入深淵，他們會怎麽做。在他有限的戰鬥經驗裏，他搜尋著可能有用的技巧。他想起了與漢尼克斯的那場表演賽，他數次開槍擊中了漢尼克斯的要害，但漢尼克斯並沒有因此死亡。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漢尼克斯被他爆頭，但對方臉上的傷口竟然奇跡般愈合，隻在右臂上留下一條恐怖的傷口。漢尼克斯把傷害轉嫁了。

    還有他深夜偷襲難波健次郎的經曆。對方明明被火箭彈命中，卻像沒事人一樣。毒牙的子彈打在他身上，隻能激起層層漣漪，然後就湮滅無聲。

    神念師或許掌握著某種“否定”或“無視”某些“虛擬事實”的技巧。如果用意念去驅動己身可以被認為是肯定和增強自己某方麵的能力，它的能量來自信念。那麽這種否定、無視的能量一定來自懷疑甚至拒絕。

    如果這個所謂深淵是冥河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意念，自己是否可以排斥甚至拒絕它，質疑它的真實存在？如果自己實際上沒有落入地獄冥河，那麽自己應該身處何處？顯然，應該是在曼哈頓島，訪客中心附近的街區中。

    綜合他在墜落過程中得出的所有線索，蘇徹心中拿定了主意。

    他閉上了眼睛，集中意念。他在心中觀想著陷入地獄冥河之前的所在。曼哈頓北部，他觀想周圍的街道，街道邊高聳的建築，每一幢建築的風格和外形，建築底層的各類店鋪，空中的懸浮廣告。這一刻，他在腦海中清晰還原出被冥河捕獲前的場景。他心中通靈剔透，平靜無波。

    就是現在！

    蘇徹從靈魂深處激發出一層又一層的震顫，這些橫波順著感知一圈圈向外傳遞，深入到四周的洞壁之中。此刻，蘇徹聽到了輕微的破碎之聲，那困住他許久的深淵正在緩慢消融。黑暗漸漸退去，光線投射進來。周圍的一景一物都在褪色，變得透明。在透明的世界之中，又交疊著另一個世界。在這灰白的世界中，蘇徹看到了細雨迷蒙的街區。

    他成功了！

    這一刻的體驗非常奇妙，他好像身處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之中。向左是恐怖的煉獄深淵，向右是細雨微風的樂土世界。他的身體就漂浮在灰黑的冥河之中，隨著河水流淌起伏。隻要再加把勁，他就能從冥河中掙脫，逃出生天。不過，他並不急於這麽做。

    現在，是時候考慮下一步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