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徹在黑暗中無止盡地向下跌落。

    四周一片漆黑，他分不清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耳旁傳來呼呼風聲，勁風不斷從身邊刮過，墜樓的眩暈感像海潮一波又一波侵襲。

    在黑暗中，蘇徹聽到了無數哀嚎。這些哀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淒厲的嚎叫聲從上方傳來，與他擦身而過，又加速向下方投去。

    他的身邊似乎有成百上千的人在無休無止地墜落。

    每一聲哀嚎都讓他心悸莫名，每一次交會都使他冰寒刺骨。那些哭嚎就像深夜中無數冤魂厲鬼在他身邊縈繞，發自百鬼的泣訴讓人心驚膽戰。

    那些聲音中充斥著各種負麵情緒：恐懼、怨恨、瘋狂、哀愁、不甘……每次與人擦身而過，這些情緒就像疫病一樣想要沾染在他身上。

    每一種情緒都仿佛在訴說一種罪孽：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色欲、暴食。審判終將降臨，每一樁罪惡都會受到應有的懲罰。因為這裏就是地獄。

    紛亂的情緒侵擾著蘇徹的心智，它們無孔不入，就像一條黏濕的舌頭順著神經舔舐。想要喚起靈魂深處的恐懼，想要占據人所有的思慮，填滿他的腦海，讓他無法思考，最終沉淪。

    蘇徹竭力抵抗著這種侵染。他一直在嚐試集中精神，必須搞清楚此時的狀況，必須從這無盡的墜落中脫離。

    蘇徹記起了他與冥河的追逐，記起自己躍上高空，被滔天水柱包裹。當那道驚世駭俗的水龍卷不斷向內壓縮，他終於被灰暗的黃泉之水包圍，逐漸失去了意識。

    原來如此，那黃泉之水並不能直接殺死對手，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戲碼。這個所謂的“地獄”就是後續的殺招。

    蘇徹明白了自身的處境。現在要做的，就是破解這個殺局。

    他在黑暗中墜落了太久，不辨東西南北，不知深處何方。在黑暗中，他的眼睛無法視物，但視覺並不是他唯一的依仗。蘇徹釋放了感知，他將所有的感知末梢向著四周均勻散開，然後向外延伸出去。

    他立即“看”到清了周圍的環境。他在一個半徑百米的巨型坑道中央不斷墜落。數道寬度超過十米的灰黑的流水在他身邊垂落。流水之中，有數百上千的靈魂被衝刷而下，墜入無底深淵。那些靈魂看不清麵貌，但蘇徹可以分辨出他們的聲音，感受到他們的情緒。

    當他釋放出感知，意識到自身的處境之後，那些哀嚎就顯得沒那麽淒厲了。他開始審視這“地獄”。

    這地方無疑出自冥河之手。他既然可以創造出像溪流，江河一樣流淌的灰色霧氣，那麽創造出一個地獄也不足為奇。

    這並不難理解。樂土本身就是一個虛擬世界，蓋亞用數字信號模擬了整個地球，甚至還有太陽係和星空。蘇徹練習的奇幻宇宙冥想法同樣是一個虛擬世界，隻是那個宇宙要比樂土世界簡陋許多，隻是甘地教授獨自一人架構的簡單世界。

    跟樂土世界與奇幻宇宙相比，冥河創造的地獄就太簡陋了。

    這隻是他徹底殺死受害者的途徑。但它同樣很凶險，冥河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徹底摧毀受害人的意誌。那些靈魂的嚎叫，那些層出不窮的負麵情緒，都是為了剝奪受害人的思維能力，說到底，就是要在不斷的刺激之下，讓人精神崩潰，陷入永眠。

    現在的問題是，自己要怎麽從地獄中掙脫出來，重獲自由？

    這讓蘇徹很苦惱，他還在不斷墜落當中。這個洞穴太大，他不可能將它破壞；那些垂落的河水太寬，他也沒法使它們斷流。

    正當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地獄的景象發生了變化。

    原本平滑圓潤的洞穴牆壁上長出了許多尖刺，那些尖刺毫無規律地分幣，它們的尖端閃爍著寒光，傾斜地刺向上空。冥河的水流從尖刺中穿過，河水中的靈魂撞在那些尖刺上，立即被撕成碎片。

    蘇徹墜落的路徑上也被尖刺阻擋。他可不想讓自己撞上那些凶器。這種威脅在過去對他絕對是致命的，身在半空中根本沒法借力，自然也就沒法躲開，隻有撞得頭破血流。不過他昨天對自身的戰鬥經曆進行了徹底的梳理，發現了意念的用途。

    他完全可以用意念來驅動自己的身體，就像在奇幻宇宙冥想法中驅動自身的光球在光海中遊蕩一樣。

    當他將意念傾注在虛擬身軀之中，一股無形的力量油然而生，搬運著身軀在橫向移動，躲避那些尖刺。一開始蘇徹還不太熟練，難免被撞擊了一兩次，每次撞擊他都感到意識的虛弱，就像被開啟了擊殺模式的槍支打中。不過他很快適應了這種搬運方式，之後就沒有再受過傷。

    現在，他已經可以一邊應對威脅，一邊繼續思考如何脫困了。

    蘇徹想起了那晚在警局看守所中的經曆。他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闖入了羅滄海和亞當斯的密談之中。那一次，織用手中細線在他脖子上打了一個結，那個線圈箍在他脖子上，像一個定時炸彈隨時威脅著他的安危。

    那一次，蘇徹就是用感知的共振之力刺破了織的留在他脖子上的戒環。

    這辦法或許可以一試。

    蘇徹釋放出感知，他將十六條感知末梢均勻地釋放出去，緩緩抵住洞穴的內壁。他集中精神，一邊搬運身體躲避尖刺，一邊在靈魂深處激發出一次震顫。這股震顫順著銀白的感知絲線向外傳導，像水麵中擴散的漣漪，這股波峰很快傳遞到感知末梢，滲透進洞**壁之中。

    這一次的回饋非常微弱，蘇徹勉強感受到一股輕微的震蕩在洞穴中傳導。

    他抓住那股律動，在靈魂中以相同的頻率激發出一輪又一輪的震顫。牆壁中的震蕩在加強，他可以清晰感覺得到。

    但是不行，它太微弱，根本沒法撼動這偌大的洞穴。

    蘇徹還在嚐試，但地獄的景象發生了第二次變化。

    那些突出的岩刺都消失了，那些寬闊的流水著這裏終結，像是突然之間回歸虛無，湮滅得了無蹤跡。那些經曆了無數磨難，幸運存活下來的靈魂從河水中脫離出來，它們就像聞到了血腥的野獸，全部向著蘇徹飛來。縈繞在他身邊，它們太弱了，沒法噬咬蘇徹的身體，隻能圍著他轉圈，不斷地在他耳旁私語。

    這些私語聲攪得蘇徹心煩意亂，注意力難以集中。但這並不是最致命的。

    最大的威脅來自下方。蘇徹感受到了洞穴的底部。它依舊遙遠，但是，它就在那裏，真實地存在著。蘇徹感受到了發自靈魂的驚懼。不能掉下去，一旦觸及底部，他將失去最後一絲希望。

    那地獄的底部就是無間煉獄。它是地獄的最深處，代表了永恒的苦難。這是冥河的撒手鐧，一旦落入其中，等待他的將是無休無止的折磨，他必定會在那無盡的痛苦中陷入永眠。

    必須要盡快從地獄中脫離，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