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雪之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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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南走後的兩個小時裏,簡銀河一直坐在麵向窗戶的那個位置,她總覺得像是在做夢,那麽不真實。或者一切都不真實,包括這場無疾而終的愛情。她久久坐著,陷入一片麻木的空白裏。好像周圍的環境漸漸萎縮,空無一物,時間空間都是。

    經曆了這麽多,為什麽在感情上還是不懂得防守?她總認為溪文不懂得防守,沒想到自己更甚。她天生不是容易放棄的人,然而卻總是在全身心投入的時候,就被宣判結束。她仍然不相信紀南是那樣狹隘和糊塗的人,她願意再給他時間,等他想清楚。

    下午她接到樹峰的電話,他在那頭興致勃勃地問:“姐,你什麽時候回來一趟?想死我了。”

    樹峰在她麵前始終像孩子,更是她生命中最親密的支撐,許多次她本來快要撐不住了,但想起樹峰,她又照舊堅強。她笑著回他:“你想我什麽時候回來?”

    “算了,看你也不怎麽想我。”樹峰故意說,“老姐,你忙工作記得要照顧好身體,知道嗎?”

    簡銀河含著眼淚“嗯”了一聲。她獨自一人的時候還能挺住,在樹峰麵前卻很想哭。講完電話,她的眼淚就流到了腮邊。

    一整天,簡銀河夢遊似的,卻仍舊如常吃飯、買菜、做家務。在紀南麵前,她最不願意的就是失風度,所以她把自己重新放入舊有的生活節奏裏,等他回來的時候,她還可以用平常情緒去麵對他,那樣所有的不快和尷尬都會以最平淡的方式處理掉。她要的不多,隻是平淡就好。

    她還是失眠了。連續失眠兩夜,她在鏡子裏看見自己麵孔像女鬼。她仍然按時起床,洗漱換裝,去上班的時候也沒有遲到。一天中,她不記得跟誰交談過,寫的方案和報告一塌糊塗,她也沒法去顧及林雲失望歎息的表情。

    中午吃飯時,林雲問她:“你好像很累,是不是病了?需不需要休息一下?”他跟紀南的交情太深,他始終是把她當弟妹的。

    簡銀河抱歉地說:“不好意思,今天確實狀態有些不好。那份方案我下午重新寫。”

    “還是休息一下吧。”

    “不用。”她拒絕了林雲的好意。如果休息的話,她不知道該想些什麽,做些什麽。工作好歹還可以讓她充實自己,過得去也好,過不去也好,總不至於太難過。

    紀南一夜沒有回來。簡銀河不知夜裏睡了幾個小時,隔一會兒好像聽到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或者是大門被打開的聲音,她起床去看,屋子裏一片漆黑沒有人氣,她才知道自己是產生幻覺了。

    第二天仍舊去上班,簡銀河很奇怪自己明明沒有什麽睡眠,卻仍舊清醒,不是精神上,是情緒上,就像夜裏躺在床上再怎樣昏脹乏力,仍然無法入睡,因為情緒太滿,撐得她累。後來睡著了,也隻是半夢半醒。她終於忍不住在夜裏給他撥了一個電話,那邊卻是關機。

    隔了兩天羽青打來電話,質問她:“銀河,說好了來送我的,人呢?”語氣裏有半分玩笑半分埋怨。

    簡銀河猛然反應過來,這天是羽青去麗江的日子,說好了去機場送行的,她竟然忘記了。一時間她心裏滿滿的是愧疚,“羽青,我馬上來機場。”

    “銀河,不用了,我快要登機啦。”羽青的口氣變得雀躍,“知道你最近太忙了,不來也沒關係,免得惹我掉眼淚!”

    “羽青”

    “銀河,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紀南要是敢欺負你,我跟他沒完!想我了就來麗江找我,知道嗎?”

    “嗯。”羽青又怎麽知道,她也許已經完全失去紀南了。

    講完電話,簡銀河下意識滑著手機屏幕,手指在聯係人界麵裏落到了“紀南”一欄,她想了想撥過去,他仍是關機。

    好幾次,夜裏她撥過紀南的電話,那邊無人應答,她放下手機躺回床上,無數的記憶開始倒帶,是什麽時候走到了這一步?但是如今如果讓她回到過去再選擇一次,她恐怕還是願意跟紀南相遇,哪怕百轉千回一路坎坷,她還是願意走這一遭。她發覺自己對紀南的認定,其實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

    有時候在半夜,簡銀河出現幻聽,感覺像是紀南回來了。她先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然後他換鞋,踏過灰藍色地毯去客廳角落抽一支煙。香煙的嫋嫋灰白,在沙發邊陽台上形成一個獨立的清寂領域。然後可以聽見他褪下西裝外套,鬆掉領帶與紐扣,打開屋子裏的燈。簡銀河在一陣心悸中衝出房門,看到客廳的一片黑,她才徹底醒了。什麽時候起,他所有的生活習慣都已經融入她的感知裏,幻覺裏,無處不在。

    過了一個多星期,紀南仍舊沒有回來。簡銀河才終於認清,他現在仿佛是徹徹底底離開了,或者是讓她明白,是她該離開他的“家”了。感情這件事,沒有太多道理,大概所有的發生,都隻是“一瞬間”。生命總有弱點,愛情尤其經不住時間的考驗。

    他離開的第十天,她給他打了最後一個電話,電話打通了,他卻沒有接。她沒有再堅持,整理好行李,發了一條信息給他:“我在威斯丁等你到晚上九點。”威斯丁是他們常常去的一家餐廳,在楓林綠都對麵。

    簡銀河拖著行李箱到了威斯丁,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傍晚的天色是暗沉的灰藍,似乎憋足了一場雨雪又下不下來,像她的心情。服務生幾次過來問她要不要點餐,她隻說:“我在等人。”仿佛做足了等待的準備,他就真的會來。

    四個小時的時間漫長到磨人,簡銀河的咖啡續了一杯又一杯,紀南始終沒有出現。八點鍾,天空飄下了點點鵝毛,這個城市今年的第一場雪,外麵被映照得一片暈白。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要再等一個小時,雖然明知他不會來。

    簡銀河的視線凝結在外麵一片茫茫雪白中,直到手裏的咖啡徹底涼透,她看一眼時間,九點零一分。她站起身,心想是該走了。足足十天,該清算的心情早該清算完,她隻不過抱了多一點兒的期望。紀南呢?她始終很難相信他冷漠至此。

    走出餐廳,清寒的空氣和雪花鑽進簡銀河領口,落在皮膚上,簡直要把人凍住。這個城市的天氣永遠讓人措手不及。她踏進雪地中,皮靴落地的地方暈開一團灰色。她拖著行李箱,不知道該走哪個方向。天空的混沌一如她自己,她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路,才發覺是往楓林綠都的方向,怎麽到了這個時候潛意識裏的第一件事,還是“回家”?她苦笑一聲。

    雪越下越大,蠶食著簡銀河的視線。她走過楓林綠都的大門,在一片茫茫雪色中看見那間公寓,落地窗遠遠地懸在半空,很多個夜晚,紀南的香煙在那扇窗子裏兀自旋繞,略顯清寂。她回想當初到這裏的時候,也是一個行李箱,滿心蒼涼,如今離開,除了天氣,除了徒增了心疼,一切都沒有變。

    忽然間,兩行滾熱的液體從簡銀河眼眶裏湧出來,她再也止不住地蹲下身去,伏在行李箱上哭出聲來。大雪漫漫,沒有人會看見她,聽見她,所以能盡情宣泄這些天來壓抑的所有情緒。

    “銀河?”

    她聽見有人叫她,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擦了眼淚抬起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潘奕夫。久未見麵,她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你在這裏做什麽?”潘奕夫走過來,看見簡銀河紅腫的眼圈,立刻明白了一些事,他俯下身輕輕拍她的肩膀,“要去哪裏嗎?”

    她竭力擠出一個微笑,搖搖頭。

    “先去車上吧,這裏太冷,小心感冒。”

    簡銀河麻木地點點頭。她完全沒有料到會遇上潘奕夫,在她這麽落魄的時候。幸好是潘奕夫,如果是旁人,她一定覺得更加難為情。

    上了車,潘奕夫把空調開到最大,問簡銀河:“發生了什麽事?”

    簡銀河隻是搖頭,一臉失魂。

    “有沒有吃飯?要不要先去我家坐坐?”他又問。

    “不了,送我去酒店吧。”

    “哪家酒店?”

    “隨便哪一家。”

    潘奕夫沒有說話,直接把車開回了家。

    “銀河,這裏是我家,你先上去坐一坐,喝點兒熱茶,不介意吧?”

    簡銀河又點點頭。去哪裏其實都無所謂了,她像是一夜之間無家可歸。從前她沒有“家”的概念,在楓林綠都的幾個月裏,她潛意識把那裏當作了家。

    潘奕夫的家裏,有一種天然的寂靜,與他的氣質相仿。牆壁上掛著海秋圓圓笑臉的照片,相框裏的潘奕夫笑得十分幸福,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將要失去。

    “喝點兒熱茶吧。”他給她倒來一杯綠茶。

    “謝謝。”

    “你還沒吃晚飯吧?我煮點兒麵條來給你吃。”

    “不用了。”她叫住他,“我吃不下。”

    潘奕夫沒說什麽,轉回來坐在她對麵的沙發裏。

    “今天謝謝你。”簡銀河說。如果不是潘奕夫半路遇見,她還不知道要在雪地裏待多久,更不知道該去哪裏。

    他看著她青黑的眼圈和凹陷的臉頰,酸楚地說:“怎麽弄得這麽憔悴?”

    她不禁一笑,“我現在一定很醜吧?”

    他也一笑,“是夠醜的。”

    簡銀河的笑容苦苦的,差點又要流淚。

    “我以為你很灑脫的。”潘奕夫說,“在我眼裏,你向來是那種遇到什麽事都會瀟灑應對的。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簡銀河緩緩抬起頭,“我失戀了。”她說完又低下頭,幾滴眼淚很不爭氣地落在地板上。在潘奕夫麵前,她尚可以不顧自尊。

    潘奕夫沒有說話,隻是坐到她旁邊,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她靜靜地落淚,他就靜靜地不發一言。隔了很久,他說:“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但一定相當有魅力,否則你不會為他流眼淚。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保重自己是最重要的。如果你還愛他,也該為他保重你自己,即便你們以後再也沒有交集。”

    “我知道。”簡銀河輕聲說。

    “我一直信命。很多事都是注定好了的,說不定你們之間哪天就柳暗花明了。”

    簡銀河搖搖頭。

    “生活沒有太多的絕對。”潘奕夫說。

    “所以在你太幸福的時候,往往會突然一落千丈。”

    “不要太消極。當然傷心是免不了的,你需要一個過程。也許過段時間你就重新走了出來。你隻是需要時間。”

    簡銀河轉過臉看著他,“謝謝你。”

    潘奕夫微微一笑,站起身拉開窗簾。窗外的雪白映著霓虹燈火,像一幅油彩版畫。他掀亮壁燈,屋裏一團暈黃更顯得溫暖。

    “銀河,”他回頭叫她,“我有時候路過那些建築工地,就想,也許其中某一個就有你的設計。我真想看看你的作品,一定很漂亮。”

    “都是些不成器的。”她有些難以啟齒。在設計圈子裏,她始終算後輩新人,得過獎算是運氣,她一直這麽認為。

    “有沒有想過以後的路?”

    “恐怕隻能先考慮養活自己。”家庭或者其他,她不敢想。連最深刻的愛情都能失去,她不敢想家庭。

    “明天呢?你真打算去住酒店?”

    “先去酒店,再考慮是租房,還是回家。”從離開楓林綠都的那一刻,她就萌生了回家鄉的**。普天之大,立身之地還是隻有她最初的那個家。

    潘奕夫說:“我朋友在月華路有個小公寓,他出國了,最近托我幫他看管。我想,你暫時去那邊住一段時間應該不成問題。”

    “會不會不方便?”

    “怎麽會呢。他本來是要托我把房子租出去的,現在租給你正好。”其實那是他自己的房子,他隻說租給她住,因為怕她拒絕。

    簡銀河很感激,“謝謝。”

    淩晨之前,潘奕夫送簡銀河去了月華路的公寓,小小的一居,是他以前在公司附近買的,為了上班方便,後來有了海秋,這間公寓就再也沒人住過。

    潘奕夫把簡銀河送到了,他要走的時候,簡銀河問:“租金”

    “租金不急著付。”

    “那怎麽好?”

    潘奕夫說:“等你心情好點兒了,再考慮其他的事。現在你需要時間。”

    “謝謝。”簡銀河感激他,在她落難的時候出現,而且給她這麽溫暖的幫助。

    潘奕夫走後,她把行李一件件拿出來,無非是一些衣服,還有一點兒日用品,簡單平淡,卻好像還沾了紀南的氣息,他慣有的那種古龍水香味。這份氣息,恐怕將在她剩餘的人生裏縈繞多少年也未可知。

    接下來的幾天,簡銀河過得渾渾噩噩,隻是全心撲到工作上,弄得林雲都問:“最近怎麽了,這麽拚命?”簡銀河笑笑,不回答。幸好如今還有一份工作給她,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空下來要去做什麽。樹峰幾次打電話給她,想必也是血緣帶來的默契,感受到了一點兒異常。他問她的時候,她總是笑著說最近很不錯,叫他不要擔心。其實她真不知道自己可以撐多久,或許撐著撐著就習慣了,也無所謂撐不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