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此刻相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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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上,文武百官慷慨激昂控訴宸親王妃在華州主事的種種罪行,擅殺朝臣,不查真相,對當年楚家滅門案懷恨在心等等,就差沒有把她祖宗十八代揪出來查一番。
“咣!”燕皇手中的茶盞重重擱在龍案,“各位說完了嗎?”
單喜連忙差宮人重新斟了茶奉上,“陛下息怒。”
這些文武大臣表麵是針對宸親王妃,實則是衝著宸親王府而來,更是向皇帝施壓,要他放棄宸親王為太子的念頭。
單喜不經意瞅了一眼一直未出聲辯駁的楚蕎,她低眉斂目站在殿中,靜靜地轉著手上的暖玉扳指,恍然周圍的一切與她無關。
這個見慣朝堂風雨的老人精明的眸子微沉,就算朝中官員被人彈劾也會嚇得慌張失色,而此時的正被文武百官和長老院言辭厲厲指控的女子,卻是靜若止水。
“宸親王妃,關於孟大人的死,你不該給陛下和咱們文武百官一個交待嗎?”長老院韋國公望向楚蕎,冷聲問道。
楚蕎抬眼斜睨著兩朝元老的韋國公,微微笑問,“韋國公與眾大人不都將罪行昭昭都列好了,還要什麽交待呢?”
“你?”
“陛下,堂堂朝廷二品大員,便是有罪也該依法由三司會審,豈能由著宸親王妃不查事實便將其斬首,如此濫殺無辜,讓臣等寒心呐!”都察院禦史晃光,字字犀利,語帶悲憤。
“身為華州刺史,擅離職守,貪汙受賄,貽誤災情,哪一項他不該殺?”楚蕎冷笑。
“孟大人被你所殺,死無對證,隻是你這般信口胡說,如何讓人相信?”晁光冷聲哼道。
“我何時說過,我殺了孟江河?”楚蕎秀眉微挑,笑道。
眾人頓時一怔,麵色各異。
“王妃此話何意?”燕皇出聲問道。
楚蕎行了一禮,回道,“楚蕎奉旨前去華州,入城之時見刺史府借著瘟疫之名燒殺搶掠,百姓拒絕接受治療,臣妾隻得將刺史府一幹人等斬首以定民心,但孟江河畢竟是朝廷大員,我隻得暗中以死囚代替,先將華州百姓安撫下來,之後華州購來賑災的藥材竟摻著大量假藥,致使城中多人死亡,追查之下才知,整整二百萬兩賑災銀到達華州購買藥材的已經不足二十萬兩。”
韋國公與晁光相互望了一眼,在朝堂滾打多年的兩人都知,要壞事了。
“銀兩緊缺,藥材摻假,刺史府燒殺搶掠,使得華州境內百姓無辜枉死近萬人。”楚蕎砰地一聲跪在殿上,重重磕了一頭,聲道,“臣妾懇請陛下,為華州城內無辜枉死的冤魂主持公道!”
“給朕查!”燕皇一拍桌龍案,百官震得噤若寒蟬,“朕倒要瞧瞧,那一百八十萬兩銀子,都進了誰的口袋!”
伏跪在地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無人可見的笑。
正在這時,一名侍衛進殿稟報道,“陛下,華州瘟疫已解除,宸親王回京途中遇刺重傷,下落不明。”
那名最初上書請立太子的年輕禦史滿腔義憤地站出來,“陛下,宸親王與王妃親去華州,救治百姓,卻一個被人汙陷,一個遭人所害,臣請旨徹查賑災銀與宸親王遇刺一案,誓要揪出那狼子野心的奸人。”
燕皇麵色陣陣青白,沉聲喝道,“準!”
楚蕎向燕皇告退,一出勤政殿便將袖中的白二爺拎了出來,“你去告訴商容,取了買凶之人項上人頭,酬勞回頭付。”
白二爺瞅著女子眉間憂色,悶悶出聲,“你喜歡上了姓燕的?”
“怎麽可能?”楚蕎自嘲一笑,解釋道,“是我引他去華州,遇刺受傷也有我的責任。”
縱然不是她親手所傷,亦是因她而起,是她一手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憶起他那滿身不堪入目的傷痕,心頭湧上一絲難言的痛楚。
一出宮門,便看到牽馬等在外麵的瀧一,楚蕎立即問道,“他人呢?”
瀧一眉眼沉沉地盯著麵前的女子,而後冷嘲道,“王妃,你想要的主子從未拒絕過,你做什麽,他不聞不問不管,你就真當宸親王府的人都是瞎子聾子傻子嗎?”
楚蕎抿了抿唇,無言以對。
“華州之行,請立太子,回京翻案,將長老會和幾大家族人都拉下水,王妃當真是好手段,虧得這滿朝文武自以為權大勢威,卻個個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不自知。”瀧一冷冷地望著她,笑意嘲弄,“他的兄弟,他的祖母,他所有的親人都千方百計地算計他,沒想到連你也是。”
楚蕎無言以對,因為這一切確實是她一手策劃的。
回到王府時,宸樓內一片安靜。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靜靜地灑落在軟榻上閉目淺眠的男子身上,一身雪色的衣衫更顯得光華奪目。
楚蕎坐在榻邊,看著男子略顯蒼白麵色秀眉微微皺起,要離開宸親王府,這個人會輕易放她走嗎?
突地,她自嘲一笑,不過是與他所尋之人幾分相似的替身罷了,隻要找到那個女子,他何必不放呢。
燕祈然懶懶地睜開眼,瞅著正盯著自己的女子,道,“看什麽呢?”
“沒什麽?”楚蕎不動聲色別開目光。
燕祈然卻一張臉逼近前來,繼續追問,“剛才瞧著我,想什麽呢?”
楚蕎微垂著眼,目光落在男子眼下的淚痣,隨口道,“隻是看到臉上長了顆淚痣,想起算命先生的話而已。”
“哦?”燕祈然輕然一笑。
“算命先生說,生有淚痣的人是因為前世有未了的姻緣,所以一生就注定為愛所苦,被情所困。”楚蕎淡笑道。
燕祈然修長的手指輕輕刮過她的鼻,低笑,“我要真是一生為愛所苦,被情所困,那定是你害的。”
本是一句戲言,卻不想一語成讖,成為他一生的寫照。
三日後,白二爺便來告訴她,商容在望月樓等候。
楚蕎易容換上男裝趕到望月樓,紫衣金發的男人懶懶地倚著欄杆,望著遠處由遠及近的出殯隊伍道,“看吧,事已經替你辦好了。”
楚蕎仔細一看那出殯的隊伍是晁府,都察禦史晁光暴斃,今日正是出殯之日。
“要不把棺材蓋掀了,你驗驗貨?”商容笑得好不妖嬈。
楚蕎將銀票放上桌,“收了晁家的錢殺人,又收了我的錢殺了晁光,你可真是占盡了便宜。”
“那也是托你的福不是?”商容笑眯眯地將銀票收起,漫不經心道,“請旨華州,斬首孟江河,挑起晁家與皇帝的矛盾,請立太子推波助瀾讓各大家族身陷其中,暗中又捏著各大家族的短處回京翻案,這一個賑災銀案和刺殺案查下來,幾大家族不少人獲罪下獄,我是圖財,你這麽費盡,圖得是什麽?”
“不用你管。”楚蕎淡淡道。
“這些朝堂摸爬滾打的個個都是人精,就算你一回兩回能占上風,難保哪天不會落到他們手上,為一個死人跟這些人做對,值得嗎?”商容嘲弄笑道。
楚蕎擱下手中的茶杯,道,“沒什麽事,我得回去了。”
“看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上給你提個醒,離燕祈然遠一點。”商容在她背後,說道。
楚蕎皺著眉,回頭問道,“什麽意思?”
“你以為能與我戰成平手的人,還是常人嗎?”商容麵色沉重,兩次交手,他都察覺到那人體內有著不同尋常的危險力量。
白二爺也不由變了神色,雖然這臭狐狸衝破封印妖力銳減,但他畢竟不是凡人,宸親王能與他對抗,其中定有詭異。
“我知道了。”楚蕎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還有,別再為那個人報仇了,不值得。”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楚蕎聲音不由冷冽了幾分。
“如果我告訴你,鳳寧瀾還活著呢?”
楚蕎呼吸一窒,扶住屏風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聲音顫抖,“你說你說什麽?”
“我說,鳳寧瀾他沒死,還活著。”商容平靜說道。
“還活著?”她喃喃地重複著他的話,慢慢平息下內心思緒,緩緩轉過身問道,“他在哪裏?”
“我隻知道他還活著,你也會再見到他,至於他身在何處,我無從得知。”商容一攤手,坦然道。
楚蕎點了點頭,嘶啞著聲音道,“謝謝你告訴我。”說罷,踉蹌著出了門,下了樓。
“你又開了天機鏡?”白二爺驚聲道。
天機鏡是穹蒼神器,一經啟用神域定有察覺,他們是為尋找白止神王潛入人間,若是被神域發現它與魔族中人為伍,隻怕還沒找到師傅,它的小命都沒了。
“誰沒事去開那破鏡子,本座一時找不到白止那混帳在哪,還沒無用到連一個凡人是死是活都感應不到?”商容說到白止二字,眉宇間蕩起無邊恨意,手中的茶杯隨之化為碎末。
白二爺站在欄杆處,望著下麵來往的行人,小小的眼睛彌漫起滄桑之意,他們在這紅塵人世,輾轉三百年,可是師傅卻依舊蹤跡全無,生死不知。
楚蕎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著,就連走到對麵的燕胤,也毫無所覺地與其擦肩而過。
燕胤察覺到不對勁,一把拉住她,“楚蕎!”
楚蕎愣了片刻,回過神來,“你怎麽在這?”
“我奉旨迎接各國來京的使臣,你怎麽了?”燕胤瞅著她略顯慘白麵色,劍眉微微皺起,“他為難你了?”
“我沒事”她搖頭,卻不經意間看到他後麵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瞬間讓她失去了呼吸,喃喃道,“鳳寧瀾。”
“你說什麽?”燕胤沒有聽清她的話。
她一把推開他,狂喜地朝著那道背影追了過去
“楚蕎!”燕胤放心不下,快步追了上去。
她不敢相信這麽快就能看到他,可是任她怎麽追趕,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背影淹沒在茫茫人海,一如那夜夜糾纏的夢魘,任她如何努力也回不到他的身邊。
楚蕎茫然地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方才那驚鴻一瞥間的熟悉身影,恍然隻是她的幻覺
燕胤快步上前,一把拉過險些被過往馬車撞傷的女子,沉聲道,“你到底在找什麽?”
“我剛剛看到他了,真的看到他了。”
“看到誰了?”燕胤不解。
“我”
話還未完,一輛馬車悄然駛近,車內的人的掀起一角車簾,冷冷道,“青天白日的,寧王爺還要抱著本王的王妃到何時?”
燕胤鬆開手,並未對自己的行為多做解釋。
“上車。”
楚蕎上了馬車,疲憊地閉上眼,滿腦子都是方才看到背影。
“一回京就迫不及待地出來見他?”燕祈然冷冽徹骨,怒意暗藏。
她重新睜開眼,目光平靜,隨口說道:“沒有,離京前瞧上了一枝芙蓉玉釵沒買到,回來想起趕緊出來找了,不過沒找到。”
於是,第二天某個敗家王爺將上京城所有的玉釵買回了府裏,琳琅滿目給她擺了一屋子。
一連數日,楚蕎都遊走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卻始終沒有找到那裏看到的背影。
萬壽節至,宸親王府受邀入宮赴宴,燕祈然隻一句沒空,單喜知道勸不下他,便一再叮囑了楚蕎入宮參加宴會。
她掐著時間來到春暉園時,這裏已是歌舞升平,剛一落座沁兒便一陣風似地卷了過來,“怎麽你一個人?”
“你二哥呢?”楚蕎答非所問,給桌下的白二爺遞了個果子。
沁兒指了指遠處人群簇擁的地方,道,“一聽說蒼月左賢王就屁顛屁顛地過去了,虧他還是大宛王子,真是丟臉。”
“左賢王被蒼月傳得神乎其神,眾人好奇,也不足為奇。”楚蕎淡淡說道,遠遠望向那人群簇擁中雍容淺笑的男子,青絲玉冠,舉手投足間風度儒雅。
那人似是察覺到楚蕎的注視,目光對上的一瞬,他麵上的笑容微僵,舉步便要朝她走來。
正在這時,燕皇的儀仗進了園中,為首的太監高聲宣道,“陛下駕到”
楚蕎與眾人一起見禮,燕皇掃了一眼她的位置,落座便道,“都平身入席吧。”
左賢王作為大燕的貴賓,座位與宸親王府正麵相對,楚蕎倒了杯酒給桌下的白二爺,一抬頭又撞上對麵之人的目光。
“左賢王不遠千裏前來我國,真是大燕之榮幸。”燕皇望向那被蒼月傳為神子的左賢王,含笑說道。
左賢王立即回過神,朝著高座之上的帝王舉杯賀道,“亦是我蒼月之幸,久聞大燕寧王與宸親王亦是人中俊傑,本王一直有心結交。”
“那正好,再過些日子便是春獵,左賢王不妨多留些時日。”燕皇笑道。
“恭敬不如從命。”左賢王微笑頷首,而後道,“我國清羽公主願為陛下萬壽之喜獻上一舞,請陛下欣賞。”
說罷,鼓樂聲起,輕紗遮麵的女子翩然而降,手中三尺青鋒動若飛龍,柔美中亦有著矯健,蔚然壯觀。
晁太後含笑出聲道,“這劍舞看著有些熟悉,讓哀家想起當年先帝壽誕之時,宸親王妃與寧王的一支劍舞,可謂絕世。”
“太後好眼力,隻可惜清羽學不出那般絕世之姿,今日前來大燕,便是想親眼一見宸親王妃與寧王的劍舞之姿。”清羽說著,望向楚蕎道,“不知王妃可否成全?”
楚蕎秀眉微皺,她若拒絕便是拂了蒼月公主的麵子,可若答應,如今的寧王根本不是當年的鳳寧瀾,稍有破綻便會惹人懷疑。
一時間,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左賢王起身走到楚蕎案前,輕笑和熙,“不知本王可否有幸邀請王妃,共現當年劍舞?”
楚蕎接劍起身,鼓樂重起,還是當年的“破陣樂”,卻讓她滿心苦痛難言。
風驟起,滿園繁花落英翩躚,襯得舞劍的一對男女美妙如仙神之姿,每一個起伏轉折的動作,迅捷而優雅,剛柔並存,說不盡的風流瀟灑。
楚蕎卻在不經意瞥那人方袖間手臂上驚鴻一現的熟悉印跡,她秀眉微皺,頓時手中劍勢一轉,而那人卻是天衣無縫地配合上了她的招式。
楚蕎瞬間呼吸停止,手中長劍跌落在地,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陌生而熟悉的男子。
那一式驚鴻照影,普天之下隻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她,另一個是鳳寧瀾。
亦是,此刻站在她麵前的男人。
狂喜與悲哀在心頭交織,她喜悅的是他沒有死,他回來了,可是她
她有千言萬語要說,無數疑問要問,卻隻能顫抖著蒼白的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左賢王諸葛無塵怔怔地望著她,而後舉步走近,擔憂問道,“王妃,你怎麽了?”
王妃?!
他叫她王妃?!
她悲哀地望著他,眼底隱忍的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