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此刻相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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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賢王諸葛無塵看到女子滿麵淚痕一震,令他不由自主想抬手為她拭去淚痕,但那隻手還沒抬起,腦海中便有什麽如流星劃過,像是把某段深藏的記憶劃開了一道口子,讓他痛不欲生。

    席間的人開始議論紛紛,卻因為相隔較遠,看不清兩人是何神情。

    諸葛無塵撫著疼痛欲烈的頭部,眼前的女子越來越模糊,他伸手想要抓那抹影子,卻整個人砰地一聲倒了下去。

    楚蕎被他抓住手拖著重重跪了下去,落膝之處正是掉在地上的劍刃,膝蓋處瞬間被劃開一道口子,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楚。

    還不待她看清他的傷勢,席間眾人已經聚集過來,一個個焦急地喚道,“左賢王,左賢王”

    “單喜,快傳禦醫!”燕皇急聲喝道。

    “好好的怎麽就暈倒了?”晁太後道。

    清羽公主扭頭對隨行侍從道,“快去告訴晏姐姐,讓她快些過來。”

    燕皇麵泛憂色,朝燕胤道,“寧王,帶人先送左賢王到偏殿去。”

    眾人扶起人事不醒的左賢王,這才發現他的手正緊緊抓著楚蕎,所有人都不由一愣。

    燕皇審視地望了眼楚蕎,淡淡道,“拉開吧。”

    一名大臣使勁去拉也未曾緊握手無奈朝燕皇回道,“回陛下,左賢王抓得太緊,一時一時拉不開。”

    “你一同過去。”燕皇聲音多了幾分冷冽,身為宸親王妃,卻被一個初次見麵的男人緊緊抓著手,傳出去祈然的臉麵往哪放?

    “是。”

    沁兒見她麵色不好,連忙上前扶著她跟著一道去往春暉園偏殿。

    “各位都回座吧。”燕皇沉聲道。

    萬壽宴繼續,絲竹重起,歌舞依舊。

    偏殿內雖然站了不少人,卻誰也沒有出聲說話,禦醫們用盡了辦法,卻始終也沒扳開諸葛無塵的手。

    一名青衣女子快步趕到偏殿,一邊打開藥箱,一邊問道,“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左賢王與宸親王妃一同舞劍,突然就頭痛症發作倒了下去。”清羽公主說道。

    那人取了銀針走近榻邊,看到諸葛無塵緊緊抓著楚蕎的手,不由深深地皺眉,掀開他的衣袖,取出銀針紮入他的幾個穴位。

    楚蕎看著他手臂上那塊熟悉的疤痕,心頭頓時一陣悶痛,果然沒有看錯,果然是他。

    諸葛無塵的手漸漸鬆開了些,那人便一把拉開了諸葛無塵的手,冷冷道,“宸親王妃可以讓開了。”

    楚蕎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問道,“他他是什麽舊疾?”

    晏姑娘不悅地瞥了她一眼,冷言道,“這與宸親王妃無關。”

    沁兒見不得對方那目中無人的語氣,上前便道,“你凶什麽凶,是他強抓著人不放的,楚姐姐手上都青了”

    “沁兒!”楚蕎出聲打斷她,起身讓了地方。

    沁兒撇了撇嘴扶著她到一旁坐下,從禦醫那裏要了藥膏,一邊給她上藥,一邊嘮叨道,“什麽左賢王,根本就是個野蠻人,下手這麽重!”

    燕胤掃了一眼手上的青紫,望向榻上昏迷不醒的諸葛無塵,眸光變幻如黑暗中的深海,浪潮翻湧。

    雖然他與楚蕎相識不久,但除了因為鳳寧瀾的事,她從未有過這般失態。

    一切關於那個人的事,她總是能清楚覺察,就如他騙過了上京城的所有人近十年,卻沒騙過她的眼睛。

    可是,這個從未踏足大燕的蒼月左賢王又怎麽會與鳳寧瀾扯上關係?

    正思量著,單喜領著幾名宮人前來,交待了幾人留下幫助照顧左賢王,方才問道,“左賢王狀況如何了?”

    “王爺是舊疾複發,等醒過來就沒事了。”晏姑娘一邊針灸,一邊說道。

    單喜點了點頭,朝清羽公主道,“這些個宮人都是陛下身邊得力的,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多謝。”清羽公主道。

    單喜行了一禮,走向麵色蒼白神情呆滯的楚蕎,道,“壽宴還在繼續,王妃和寧王早些出去吧。”

    楚蕎恍若未聞,隻是怔怔地瞧著諸葛無塵所在的方向。

    “王妃受了驚,讓她稍作休息再出去吧。”燕胤出聲替她掩蓋道。

    她現在這般模樣出去,任誰也會懷疑,她與左賢內王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單喜瞥了一眼楚蕎,沒再多問便離開偏殿。

    半晌之後,燕胤上前,提醒道,“楚蕎,我們該出去了。”

    燕皇本就對方才發生的事心有不悅,他們再留在這裏不露麵,隻會更惹人懷疑。

    楚蕎點了點頭,木然地由沁兒扶著出了偏殿回到席間,園中熱鬧依舊,卻怎麽也進不了她的眼。

    她安靜地坐在那裏,眸光平靜如死水,機械地給自己斟酒,一杯接著一杯下肚,人卻愈發地神思清醒。

    酉時三刻,萬壽宴結束,天下起了雨。

    偌大的春暉殿漸漸空曠起來,燕皇冷冷地望向還獨自坐在桌案邊的女子,眉眼間難免失望和怒意。

    單喜連忙將殿內收拾的宮人遣了出去。

    “你與左賢王,到底是怎麽回事?”燕皇沉聲喝道。

    “無事。”楚蕎平靜回道。

    “之前是寧王,如今又扯上了蒼月的左賢王,你到底跟多少人糾纏不清?”燕皇目光森冷懾人,冷聲警告道,“我不管以前你與他們有什麽樣的過往,但你進了宸親王府,就給朕安安份份的做你的宸親王妃,若再有異心,朕必誅之!”

    說罷,燕皇拂袖而去,嘈雜了一整天的大殿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打破了春暉殿的寂靜,一身水藍宮裝的女子快步尋進殿來,站到楚蕎麵前,“阿蕎,你到底怎麽了?”

    楚蕎愣愣地望著眼前華貴無雙的女子,扯出一絲笑意,“縈縈。”

    “你一向懂分寸,不會平白無故那樣的,剛才是怎麽了?”鳳緹縈擔憂,又滿腹疑問。

    “我沒事,隻是華州染病未愈,有些精神不濟。”她收斂起所有的悲傷苦澀,換上一如往昔的淡笑。

    鳳寧瀾的事牽連重大,這宮裏又是處處耳目,她無法開口告訴任何人,包括縈縈。

    鳳緹縈望了她許久,知她性子執拗,便也不再追問。

    “我讓人煮了醒酒湯,你先過去醒醒酒,我再差人送你出宮。”鳳緹縈走近,便要扶她起來。

    “不用了。”她撐著桌子站起身,卻一個踉蹌撞翻了桌椅。

    鳳緹縈連忙扶住她,氣憤又心疼,“楚蕎,你又把我鳳緹縈當什麽人了,你我相識這麽多年,都不值得你真心信任嗎?”

    楚蕎沉默,靜靜地望著雨霧蒙蒙中的春暉園,喃喃道,“我隻是在想,要是他回來了,該有多好。”

    鳳緹縈目光亦漸漸悲淒,十年了,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春天,也是在這春暉園,哥哥當著滿朝群臣,許諾要娶此生隻娶楚蕎一人。

    方才壽宴之上劍舞重現,讓她也恍然錯覺,一切又回到十年的春天。

    “我真希望,這些年所有的變故,都隻是一場惡夢,可是,現實總不遂人願。”鳳緹縈輕笑,悲涼而嘲諷。

    楚蕎斂目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輕輕抱住鳳緹縈,堅定地說道,“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固然痛苦傷心,可是鳳緹縈這些年又何嚐好過。

    人人隻道鳳家長女寵冠六宮,鳳家一門榮光萬千,又何曾知曉,若沒有那一場皇權的更替,她早已嫁給燕胤,成為當朝太子妃。

    可是如今,他們一個苟且偷生,一個入宮為妃。

    “總會好起來的。”鳳緹縈亦輕輕抱住女子瘦弱的背脊,目光悠遠地望著雨中的大燕皇宮,一字一頓地說道,“總有一天,我們會走出這個鬼地方。”

    白二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著兩個女人抱在一塊,瞬間一個激靈,難道跟著那臭狐狸久了,它家楚蕎也斷袖了?

    “已經過了戌時了,我送你出去。”鳳緹縈鬆開她,說道。

    楚蕎想起入宮之前燕祈然的警告,淡笑道,“我自己走就行,王府有馬車在宮外候著。”

    鳳緹縈解下身上的披風罩在她身上,並將帶來的雨傘給她,把她送出了春暉園,方才放心離開。

    雨越下越大,楚蕎撐著傘走到了宮門又停了下來,回頭望了望春暉園的方向,鬼使神差般疾步折了回去,避過了巡夜的侍衛和來往的宮人,她悄悄地走到了偏殿的窗外,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榻上沉睡的男人,安心地笑了。

    縱然幾經生死波折,此刻咫尺相望,她的心中依舊是歡喜的。

    她默然地在窗外的牆角處坐下,微微側頭靠著牆壁,隱約可以聽到屋內之人輕淺的呼吸聲,她終於確定,這一切不是夢境,是他真真實實地回來了。

    宸親王府,安靜的書房內白衣墨發的男子聞得雨聲漸大,出聲道,“什麽時辰了?”

    墨銀回道,“已經戌時三刻了。”

    早在半個時辰前,瀧一已經駕車到宮門處等候了,按說這個時辰已經接著王妃回來了。

    燕祈然擱下手中的藥典,哼道,“這女人,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屬下這就派人去城裏找人。”墨銀正說著,側頭看到快步進而來的人,忙道,“瀧一回來了。”

    瀧一快步進了書房,坦然回道,“壽宴已經散了,王妃沒有出宮。”

    燕祈然眉梢微挑,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宮裏傳出消息,壽宴之上,蒼月的左賢王邀王妃舞劍,中途抓著王妃的手就暈迷倒地,至今也還未醒。”瀧一回話道,作為宸親王府的護衛不可能遇事隻懂報信,不查清原由,他不會回來稟報。

    “左賢王?”燕祈然唇角勾起一絲冷笑,麵色有些陰鬱,冷聲道,“進宮找單喜要人。”

    亥時二刻,皇宮裏驟然熱鬧了起來,楚蕎靠在牆角睡著了,全然不知因為自己的夜不歸宿,宸親王府乃至皇宮已經雞飛狗跳了。

    來往的腳步聲和喧鬧聲打破了春暉園的平靜,偏殿內正斂目小憩的幾人被吵醒,清羽公主不悅地擰起眉,“外麵在吵什麽?”

    一名宮人連續忙出門打聽,進門回話道,“稟公主,是宸親王妃不見了,王府的侍衛和單公公在宮裏找人。”

    “又是她。”晏姑娘冷冷道。

    她說著,目光不由望向榻上的男子,目光複雜而不安。

    “我們何時能回國?”

    清羽公主微愣,淡淡一笑,道,“這不是本宮能決定的,你還是等左賢王醒來之後問他吧!”

    晏姑娘坐回榻邊,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說道,“清羽,在這裏我總有種不安的感覺,或許我們就不應該來。”

    清羽不解地皺了皺眉,而後笑著走近道,“等左賢王醒了,晏姐姐告訴他不就行了,別說你要回蒼月,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給你摘吧!”

    “是嗎?”晏姑娘淡笑,似譏非譏。

    “晏姐姐,我知道你還在為方才壽宴上,左賢王不小心拉了宸親王妃的手不高興,你在他身邊十年,難道還怕比不過隻見一麵的陌生女子嗎?”清羽公主笑著走近,說道,“更何況,那女子還是個有夫之婦?”

    “真的是不小心嗎?”晏姑娘秀眉緊緊皺起。

    這個人永遠都是從容而優雅的,雖然頭痛之疾也常有,但是今日一見那宸親王妃便痛得他當場昏迷不醒,這是這一次。

    而那宸親王妃的反應,也告訴她不會隻是巧合那麽簡單。

    清羽公主聞言沉默了,不由憶起方才殿下那一番絕世驚人的劍舞,那樣天衣無逢的默契,如同神仙眷侶的雙劍合璧,若非她知曉左賢王從未來過蒼月,也難以相信那是初次相識的兩個人。

    正說著,單喜帶著瀧一進來詢問,“宮人回話說,壽宴散後宸親王妃在春暉殿待了許久,不知公主和晏姑娘可有見到王妃?”

    “我們一直在偏殿守著左賢王,未曾見到過宸親王妃。”清羽公主淡聲回道。

    單喜聞言微微皺了皺眉,望了一眼榻上的諸葛無塵,“左賢王可還好?”

    “再有幾個時辰就會醒了。”晏姑娘淡聲回道。

    “那咱家就不打擾了。”單喜施了一禮,退出殿去。

    整整一夜,皇宮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有一人找到睡在春暉園偏殿窗下的女子。

    天色將明,一夜雨停。

    白二爺酒醒了,憑著靈敏的嗅覺,輕鬆地找到了睡在牆角一身酒氣的楚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暈沉沉的她給叫醒。

    “你”它正要開口說話。

    楚蕎頓時驚覺自己所處之地,一把捏住它的頭,示意它不許出聲。

    白二爺跳到地上,指手畫腳告訴她:外麵的人都在找你。

    楚蕎揉了揉頭疼的太陽穴,實在看不懂它要說什麽。

    白二爺氣得跳腳,而後學著外麵的侍衛在地上來來回回地走,裝作找東西的樣子,然後伸爪指向她。

    楚蕎將白二爺塞回袖中,扶著牆艱難地站起身,正要離開卻聽到屋內傳出低低的聲音,“阿蕎。”

    那聲音如無形的鎖鏈一般捆住她的腳步,也捆住了她的心。

    她小心地移到窗邊,看到榻上的男子俊眉緊鎖,夢囈般地呢喃著,“阿蕎。”

    她是多麽想告訴他,她在這裏,他的阿蕎一直在這裏。

    可是,她無法開口,因為這個秘密一旦揭開,便會是無數人血流成河的代價。

    此時,殿內守在榻邊的青衣女子半聲驚醒,欣喜喚道,“無塵!”

    沉睡的男人又陷入了那個遙遠的夢境,眉宇間盡是不安和痛苦,額際冷汗涔涔,最後霍然睜開眼坐起身,“阿蕎,別走。”

    “又做惡夢了?”青衣女子執著巾帕拭去他滿麵冷汗,無奈歎道。

    諸葛無塵回過神來,望著麵前的女子,微笑握緊了女子的手,柔聲道,“你還在,真好。”

    晏姑娘傾身,抱住眼前的男子,低語道,“我一直都在。”

    侍奉在殿內的幾名宮人聽得左賢王在夢中竟是喚著宸親王妃的閨名,個個麵色怪異地望向起身下榻的男子。

    “去把煎好的藥端來。”清羽公主朝管事姑姑吩咐,瞧見幾人神色異樣,不由沉下臉來,“怎麽了?”

    管事姑姑上前,小心地望了一眼諸葛無塵,低聲回道,“左賢王方才夢中喚著宸親王妃的閨名,奴婢一時覺得怪異”

    “我當是什麽呢,姑姑你聽錯了。”清羽公主淡笑道。

    宮人相互望了望,明明叫的就是宸親王妃,怎麽會不是?

    “你們真的聽錯了,他喚的她的未婚妻晏子喬,晏姑娘的名字。”清羽公主望了望幾人,直言道。

    話音一落,窗外的人瞬間一個踉蹌。

    諸葛無塵聞聲走近窗邊,一身素色宮裝的女子正站在窗外,衣衫潮濕,裙裾上沾滿了泥水和血跡,房簷上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臉上,順著瘦削的麵龐蜿蜒而下。

    “宸親王妃!”宮人驚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