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紙休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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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無塵靜靜地望著女子單薄而倔強的背影,心疼不已,“阿蕎,你讓開。”
楚蕎聞聲回過頭去,青衫染血的男子煢然而立,他的背後是萬丈冰淵,自崖邊席卷而來的風,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他衝著她笑,一如記憶中那謙謙如玉的少年。
“對不起。”楚蕎瞬間紅了眼睛。
燕祈然冷冷一笑,眸中寒光冽冽,“王妃與左賢王還真是鶼蝶情深,連本王都心生感動呢。”
楚蕎緊咬著唇,扭頭直直望著那雙眼睛,寒風吹亂她滿頭的青絲,如冰刀一般割在她的臉上,陣陣寒冷徹骨的疼。
“要麽放過他!要麽你殺了我再殺了他!”她直直望著他字字鏗鏘,眼淚卻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你在逼我?”燕祈然鳳眸微微眯起,心底像被刀劃過般的銳痛。
楚蕎咬著唇,直直地望著他,沒有絲毫的退縮。
是的,她在逼他。
她幾乎可以聽見,愛情在悄然破碎的聲響,可是她別無選擇。
“好!好!好!”燕祈然冷然自嘲,“終究是我自輕自賤,一廂情願。”
楚蕎心中動容,瘦弱的背影微微顫抖,卻依舊不退不讓地擋在諸葛無塵身前。
她愛他,可是她不能以犧牲他人,來證明這份愛的存在。
“燕祈然,你要殺便殺,你若真心愛她,便不該對她有這樣的懷疑,你若真心愛她,便知道這樣的懷疑有多傷人。”諸葛無塵與她並肩直麵那一片森冷的箭鋒,怒聲說道。
燕祈然眉眼一沉,箭鋒瞄準著對麵的男子,“我與她之間的事,輪得到你來的置喙?”
“你以為,你站在那裏,本王就殺不了他?”燕祈然眸光煞冷,沉聲喝道。
楚蕎擋在那裏不避不讓,那弓弦緊繃的聲音一如她的心弦,她知道以他的能耐,一樣可以取諸葛無塵的性命。
“燕祈然,不要逼我恨你!不要逼我!”她泣聲吼道。
“是你在逼我!”燕祈然斂目鬆開手,任由那利箭離弦而去。
那閃爍著白光的利箭直直射向楚蕎的眉心,卻因著箭身所攜得詭異力量而軌跡一轉刺進了她身後之人的胸膛,滾燙得血濺到她的冰冷的手上,她呼吸一窒,轉頭望著身後的人踉蹌後退,青衫之上暈開大片的血花。
她飛奔上前想要扶起他,諸葛無塵卻無力地半跪在地,一口鮮血噴出,望著麵前淚滿麵前的女子,“對不起,我不該來的。”
我若不來找你,就不讓你麵對這樣痛苦的一幕。
楚蕎聽到背後弓弦再度拉緊的聲音,隻覺鋪天蓋地的恐懼和絕望,轉過身撲通一聲跪在雪地裏,哭泣著乞求,“祈然,求你,不要殺他,不要,求求你”
燕祈然冷冷地望著她,掛弓的手幾近將其捏碎,但他卻又忍住了。
為了這個人,她竟這般對著他乞求,又將他置於何地?
白二爺看得不由一震,她何等驕傲倔強的女子,何曾對誰這般卑微乞求過。
諸葛無塵怔怔地望著她,腦海中一片空白,他不想看到一直堅強隱忍的她變成這樣,他不想看到她因為自己而痛苦如斯,他想她可以幸福快樂地活
“啊!”他霍地仰頭,悲痛地仰天嚎叫。
半晌,他緩緩站起身,直直望著那寒芒厲厲的箭鋒,一步一步後退,退向身後的萬丈冰淵,“你不用再逼她,想要我的命,我給你。”
他知道,若是他是死在她心愛之人的箭下,必會讓她痛苦一生。
“你幹什麽?”白二爺慌張地叫出聲。
楚蕎一聽,霍然轉過身,看到已經退到崖邊青衫飄飛的男子,倉皇失措地撲了過去。
“不要”
然而,她連他的衣角都沒抓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他墜向那萬丈深淵。
她隨之跳了下去想要將人救上來,卻被緊追而至燕祈然一把拉了回來,將她緊緊扣在懷中。
她無力地跪倒在岸邊,看著那抹青影淹沒在雲霧深處,悲痛地大叫,“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他已經死了!”燕祈然沉聲道。
楚蕎猛地回頭,目光冰冷地望著他,“他死了,你滿意了嗎?你滿意了嗎?”
“難道你忘了,當初是他先要置我於死地,我與他之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還是你想看到死的人是我?”燕祈然逼問道。
楚蕎望了他許久,目光清冷而平靜,然後推開他,起身去牽馬。
“你要去哪裏?”燕祈然眉眼一沉。
楚蕎扯過馬韁,背對著他,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他死了,我也該為他收屍埋骨。”
如果不是她貪戀著不該有的愛情,又何至讓他落得如此地步。
燕祈然淡淡瞥了一眼冰淵之下,沉聲道,“墨銀,送王妃回府,沒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王府一步。”
說罷,白影與她擦身而過,翻身上馬消失在茫茫雪原。
楚蕎怔怔地站在原地,讓著那人離開的方向,嘲弄一笑。
燕祈然,你把我當什麽,高興了就逗一逗,不高興就關起來,我是人,不是玩偶。
她想,大約他們之間,並不是愛情,隻是她一廂情願貪戀在他給予的寵愛,迷失了自己,以為那便是愛情了。
回到宸親王府之時,天已經大亮。
心兒和玉溪聽下人說她已經回來了,便尋到宸樓來,結果敲了半晌門也不見裏麵的人出聲,便直接闖了進去。
屋內安靜得出奇,楚蕎抱膝蜷縮在軟榻上,靜靜地望著照進屋裏的陽光,恍若已經凝成了一座雕塑,眼底一片死寂如灰。
“楚姐姐,你怎麽了?”
這樣的神情,使她想起了當年她得知鳳寧瀾之死時的樣子,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不動,不說話,安靜讓人害怕。
玉溪望了一眼,連忙倒了杯熱茶遞了過去,“王妃喝杯茶,暖暖身子。”
楚蕎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去接。
玉溪將茶擱到小幾上,摸了摸她身上冰冷潮濕的衣服,連忙起身到衣櫃尋了幹淨衣服過來,說道,“沁公主幫著王妃把衣服換了,這麽潮的衣服穿著很容易生病的,奴婢去煮碗薑湯,做些吃的過來。”
她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麽,做為一個下人這其中的種種並不是她該去關心的,她能做的隻能盡力照顧好這個人,如此而已。
玉溪離開,沁兒隻得一件一件將楚蕎身上冷潮的外袍一件一件脫下,再一件一件替她穿上幹淨的衣裳,自始至終,楚蕎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像個木偶一般隨她擺弄。
“到底怎麽了?昨晚上還好好的?”沁兒坐在她邊上,繼續咕噥道。
“沁兒。”楚蕎終於開口。
“嗯?”
“幫我做件事,好嗎?”
“啊?不是又要我去挖誰家的墳吧!”
“去寧王府上,請他幫忙到千丈崖下找到左賢王諸葛無塵,無論是生是死,一定要趕在宸親王府之前找到。”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她現在還不能暴露神兵山莊的人,一旦暴露了她就再也沒有營救縈縈他們的籌碼,這時候她能想到幫忙的,隻有寧王府。
“諸葛無塵?”沁兒不由一愣。
京中之前關於宸親王妃與蒼月左賢王的種種流言鬧得沸沸揚揚,難道真她所料,是楚蕎夜裏秘會左賢王,然後被燕祈然逮了正著,怒極之下,殺人棄屍?
“現在就去。”楚蕎道。
沁兒見她那般神色,連忙起身,“我這就去,這就去。”
宸樓又陷入死一般沉寂,她抱膝蜷成一團,還是覺得周圍徹骨的冷,掉在那深淵之下的諸葛無塵,也會這麽冷吧!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一遍地念著,淚止不住地落下。
或許,她真的做錯了,她不該貪戀著那個人,更不該回到這個地方
玉溪端著薑湯和早膳進來,隻看到榻上蜷成一團的女子背脊微微顫抖著,似是在哭泣,卻又壓抑著不敢出聲,看得她不由鼻頭一酸。
“王妃,先把薑湯喝了,昨夜也沒見你吃什麽東西,先用早膳。”
楚蕎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不管有什麽結,總有辦法解開的,王爺也不想看到王妃這樣。”玉溪繼續勸道。
“不是所有的結,都能解的得開。”楚蕎幽幽出聲,聲音有些嘶啞。
諸葛無塵若死了,這會是她一生的死結,亦如恭仁皇後死了,是燕祈然他們父子之間一生解不開的結。
她要怎麽去告訴縈縈,她的大哥沒有死,卻又因為她而死在宸親王府的手上
沁兒去了寧王府,寧王倒也沒有多加追問,便從虎威堂點齊人馬帶著她一起去了千丈崖下尋人。
第三天,她回到王府時,楚蕎還是如她走的時候那樣縮在榻上。
“楚姐姐,我們崖底沒有尋到左賢王諸葛無塵,我隻找到了它。”沁兒說著,從袖中小心掏出一身白毛染血的耗子,輕輕放到榻上。
楚蕎顫抖地伸出手去,隻探到白二爺微弱得幾近虛無的呼吸,若非還看得見那肚皮還在微微起伏,真的會讓人以為它已經死去。
“他呢?怎麽會找不到?”楚蕎定定地望著沁兒。
沁兒抿了抿唇,道,“確實沒有找到,不過寧王得到消息,有諸葛家的人到過千丈崖附近,也許他們把人帶走了。”
她望著楚蕎有些陷下去的眼窩,心疼卻又不好開口去問她發生了什麽,可她又知道,她不想說的,對誰也不會說。
玉溪進門,看了看又是一桌分毫未動的飯菜,不由暗自歎了歎氣,默然收了下去。
楚蕎不動聲色將白二爺收入袖中,淡聲道,“沉香和邵姨還沒有回來嗎?”
“奴婢已經送信去了,還沒有消息回來。”玉溪回道。
楚蕎不再多問,之後也再沒有踏出過宸樓一步,而燕祈然也一直沒有回來,也沒有差人帶來隻言片語。
直到半個月後,瀧一向她稟報,“王爺在江南住著,可能暫時不會回京。”
楚蕎淡淡點了點頭,“嗯。”
“還有”瀧一望了望她的麵色,有些難以開口。
楚蕎沒有說話,隻是抬頭望他,等著他說下去。
“江南宸苑,住進了一個女子。”他看著女子漸漸蒼白嚇人的麵色,又道,“可能,王爺隻是與王妃置氣,故意故意如此。”
楚蕎嘲弄一笑,一手緊緊按住抽痛得幾近窒息的胸口,卻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問。
然而,不消幾日功夫,宸親王在江南另納新人,王妃失寵的事已經在上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沁兒本是見楚蕎幾日都沒怎麽好好吃東西,一大早便跟著玉溪上街要給她買些上京城的名吃回來,結果在糕點鋪裏聽到老板娘和幾個官家夫人議論宸親王在江南與那女子如何琴瑟合鳴,京中王府王妃如何淒涼慘淡,一時氣不過便跟人大吵起來。
老板娘一氣之下不賣給她點心,她公主脾氣一上來,便直接把人家鋪子砸了,氣衝衝地回了王府,進了宸樓也一句話不說。
楚蕎每日將從醉老頭那裏拿藥丸化成水給白二爺服下,雖然一直不見醒轉,但氣息已經一日一日要穩固些了,回頭望了望氣鼓鼓的沁兒,“又跟人打架了?”
“沒什麽。”她低下頭嘀咕,“我去給你買點心,那點心鋪的老板娘不賣給我,就砸了她鋪子。”
楚蕎將白二爺輕輕放進鋪了小被褥的抽屜裏,回身望了望沁兒,見沒受傷,便道,“點心買不著就算了,別動不動就跟人動手,哪像個公主的樣子。”
“誰讓他們說”沁兒嘴快,一抬頭看到她,又把話咽了回去。
燕祈然那混帳到底江南幹什麽,虧她之前還那麽看好他,以為他可以和楚姐姐白頭到老,這麽快就喜新厭舊,重納新歡了。
楚蕎愣了愣,很快也猜想到是什麽事,說道,“是外麵的人在說宸親王府的事?”
“你知道了?”沁兒小心翼翼地望著她,試探問道。
楚蕎垂眸掩去眼底落寞的痛,平靜說道,“十天前就知道了,嘴長在人家臉上,愛怎麽說是他們的事,你別動不動就跟人動手,若惹了厲害的角色傷了怎麽辦?”
“知道了為什麽不去江南找他問清楚?”沁兒氣憤又心疼,她和玉溪還一直小心隱瞞怕她知道,原來她自己早就知道了。
楚蕎淡淡一笑,“男人有三妻四妾很正常,我去了又有何用?”
“楚蕎!”沁兒霍地站起身,直言道,“你是能和人共侍一夫的女子嗎?你不是!你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丈夫再有別的女人,那為什麽不去江南問個清楚明白?”
楚蕎卻是一句話都不說,隻是淡淡道,“他原就不是我想嫁的人,我也不是他真心想娶的人,他若尋得心中所愛”
沁兒聽不下去了,起身走,“你不去,我去!”
“沁兒!”楚蕎叫住她。
“我去給你問個明白,他要是真要跟那個女子在一起,我就毒死那對狗男女!”沁兒回頭望了她一眼,心疼地說道,“他既然娶了你,就容不得他再去招惹別的女子,你容得,我也容不得。”
她想到那個在桃源穀因為燕祈然病重,夜夜憂心不得眠的女子,不由陣陣揪心,她再笨也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愛上了燕祈然。
“沁兒!”楚蕎快步拉住她,勸道,“你去了,我怕沒毒死人,還把自己毒死了。”
“你別拉我,我就要去看看,是哪個狐狸精在玩得什麽幺蛾子。”沁兒要往外走,卻被楚蕎緊緊抓著手,急得她差點沒咬人。
楚蕎將她強行拉回按座在椅子上,“你乖乖待在上京,再不聽我話,我讓人把你押回大宛去,信不信?”
沁兒煩燥地抓頭發,“啊啊啊,你真氣死我了!”
楚蕎淡淡苦笑,若是沒有千丈崖發生的一切,莫說他帶個女子在身邊,便是多看了別的女子一眼,她也容忍不下的。
隻是每一次她想要去江南的念頭一起,千丈崖發生的一切浮現眼前,理智與思念一遍又一遍在心頭交織掙紮,她也快被自己逼瘋了。
更讓她而害怕的是如今,身在江南的燕祈然已經對各派勢力暗中打壓,她已經看到諸葛無塵因為她而落崖赴死,她害怕自己到最後連鳳家的一個人都保護不了。
之後,外麵滿城風雨議論著宸親王的新歡,她卻始終不曾過問,甚至連那個住進江南宸苑的女子是誰,也不曾去打聽一句,隻是暗中布署著一切能幫助鳳緹縈他們離京的事務。
直到兩個月後的夜裏,半睡半醒之間,她聽宸樓房門被推開的聲音,還有越來越近的熟悉腳步聲
那個人在床邊站了許久,最後輕輕躺在了她的身後,她醒了,卻不敢睜眼去看。
黑暗中,隻有記憶中熟悉的藥香靜靜彌漫帳內,隨著她的呼吸之間在心口帶出陣陣澀澀的痛,眼角不覺間已經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