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母子堪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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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半柱香時間,視裏漸漸開闊起來,簡單雅致的庭院內碧荷依依,湖心亭中青衣女子正低眉撫琴,神情平靜而專注。

    “媛媛。”燕皇出聲喚道。

    琴聲停止,蘇清媛平靜地起身,轉身望向數步之外已經蒼老的帝王,淡淡道,“你來了。”

    二十六年了,整整二十六年,這個人才出現在她麵前。

    單喜默然地將酒菜擺上桌,看著這闊別多年的兩人,心中帳然。

    若當年晁太後沒有請旨將她賜婚給太子,也許他就不會離宮多年遇上那衛國公主,再後來的回宮奪位,兄弟相爭,血濺金殿。

    “你老了。”蘇清媛望著已經頭發華發的皇帝道。

    而她,同樣亦是兩鬢斑白,眼角已難掩歲月的痕跡。

    燕皇拄著龍拐到桌邊坐下,笑了笑,“你也是。”

    “你來了,想來我是時日不多了。”蘇清媛緩步走到桌邊,與他相對而座。

    自她大婚那日,他離宮,再回宮,再登基為帝,將她的丈夫,她的家族一一鏟除,將她幽禁在此十一年,卻再也沒有見過一麵。

    今日,他來了。

    想來,她的死期也不遠了。

    “你一定,恨毒了朕吧!”燕皇苦笑道。

    蘇清媛淒然一笑,“我恨你又有什麽用?恨你,他就能活過來嗎?恨你,我的家人能回來嗎?恨你,你就不會殺我嗎?”

    燕皇沉默,斟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他這一生愧對兩個女人,一個是已故的恭仁皇後,一個,便是蘇清媛。

    縱然他是九五之尊,坐擁天下,卻也無法償還這兩個人一分一毫。

    “你棄我而去也好,你另有所愛也好,我都不恨,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在我終於放下你愛上他的時候,又回來毀了我所擁有的一切。”蘇清媛冷冷地望著對麵的帝王,厲聲問道。

    燕皇痛苦地斂目,歎道,“命運真是殘酷”

    “到底是命運的殘酷,還是人心的黑暗,你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帝還不明白嗎?”蘇清媛冷冷而笑。

    燕皇默然,沉吟不語。

    蘇清媛執起酒杯,一飲而盡,聲音回複到一慣的平靜,“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坐上皇位,這些年也沒怎麽好過,這便是報應吧!”

    “是啊,是報應。”燕皇自嘲地笑了笑。

    蘇清媛起身淡淡道,“我沒有別的請求,隻希望在我死後,將我與他同葬。”

    良久,燕皇拄著龍拐起身,步步遠去。

    “我答應你。”

    黎明將至。

    清雲巷內,楚蕎一夜無眠,扶著腰在屋裏來回踱步,等著魏景等人打探消息回來。

    一切來得太快,根本讓人來不及準備,前太子妃被斬首,恐怕隻是個誘餌,若此時寧王府出手救人,無疑定會落入圈套。

    可是,寧王苦心籌謀多年就是為了救出自己的母親,如今他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已經被幽禁十一年的母親被送上斷頭台。

    但是,他若此時救人,第一個遭遇危險的就是此刻被禁足冷宮的鳳緹縈,而且便是得手了,隻怕他們誰也不可能活著走出這上京城。

    眼看著天快亮了,楚蕎再也等不住了,皺了皺眉,“沁兒,陪我去寧王府。”

    她不能去阻止他救自己的母親,可是她也不能縈縈陷入險境而不顧啊。

    “楚姐姐,你現在怎麽能出門?”沁兒瞅著她隆起的大肚子,她們好不容易保下這個孩子,這要出去在外麵有個閃失,該如何是好?

    “夫人,還是再等等,你這樣出去,傷了孩子怎麽辦?”玉溪也跟著勸解道。

    如今孩子已經七個月了,這時候若有個閃失,定然是母子俱損的局麵。

    楚蕎取下鬥蓬,一邊出門,一邊道,“我會小心的,讓瀧一也跟上。”

    “楚姐姐!”沁兒連忙跟著出房門。

    玉溪也不放心地跟了出去。

    楚蕎自寧王府後門進來,尋到書房時寧王麾下幾名將領在商量著行動布署,而寧王麵色沉沉一言不發地坐在書案後,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麵前的寶劍。

    在一陣沉重的靜寂之後,樊離步上安如案前,道,“王爺,下令吧!”

    燕胤薄唇抿得緊緊的,斂目靜默了許久,倏地睜開寒光冽冽的眼睛,伸手握住桌上的寶劍,起身出門,“走!”

    這時,書房的門被楚蕎砰地一聲推開,寬大的鬥蓬罩住了她已經圓潤的腰身,隻那一雙眼睛如雪山之巔的清泉,格外的清冽。

    “你要去救太子妃?”

    寧王望了她許久,沉聲回道,“那是我母親,我必須救她。”

    “救她?”楚蕎舉步進門,緩步走到他麵前,“這個時候處斬太子妃,就說明你的身份已經被懷疑了,現在救人無疑是送死。”

    “我知道,可是要我看著她死,我做不到!”寧王握劍的手青筋分明,多年練就的沉穩也無法讓他此刻冷靜下來。

    “對,你不能看著她死,你就要縈縈,要鳳相國,要虎威堂這麽多追隨你的人都一起死,是不是?”楚蕎定定地望著那雙血絲遍布的眼睛,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宸親王妃,這是寧王府事,請你不要插手。”樊離上前道。

    “閉上你的臭嘴,楚姐姐已經跟宸親王府半文錢關係都沒有了。”沁兒瞪向樊離斥道。

    樊離望了望楚蕎,看來宸親王妃被休棄的傳言,果真是屬實的。

    書房門口,兩人冷冷地對視,周圍都陷入壓抑的死寂。

    “王爺,沒多少時間了。”有人提醒道。

    魏景默然站在一旁,望了望燕胤,又望向楚蕎,他們誰都知道此時動手是沒有多少勝算的,但他們也無法阻止這個人去營救他的母親。

    他拚搏了十一年,堅守了十一年,就是為了救出她,要他放棄那是多麽艱難而殘忍的決定。

    “你讓開!”燕胤沉聲道。

    楚蕎立在他麵前,巍然不動,“你要救你的母親,沒有誰有任何立場阻止你,但是我請你想一想現在被禁在冷宮的縈縈,這些年她在皇宮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你不知道嗎?”

    燕胤下頜崩得緊緊的,額際青筋隱現,卻咬著牙無言以對。

    “隻要你這裏一聲令下救人,你的身份一旦敗露,皇宮裏孤立無援的她還有活路嗎?”楚蕎沉聲說道。

    這根本,就是一場沒有一分勝算的戰爭。

    要麽死一個,要麽全都死。

    “你要救你母親,那是應當的,可是請你想一想她,想一想你身後這些追隨你出生入死的虎威堂,想一想他們的家人。”楚蕎目光緩緩地掃了一眼立在燕胤身後的眾將領,“他們信任你,追隨你,你要將他們都送上死路嗎?”

    “我們願寧王府同進退,共存亡,這是我們的事,用不著姑娘來置喙!”一名虎威堂將領沉聲打斷她的話。

    楚蕎沒有去看,隻是定定地望著燕胤,“太子妃是一條命,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燕胤依舊沉默,心頭卻是浪潮翻湧,一邊是母親,一邊是這些性命交付的人。

    “我們做了精細布署,一定能殺出上京城。”樊離上前道。

    “是,你們能殺出去,縈縈就在冷宮裏等著被處死,你們的父母妻兒也留在這裏等死,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們救了人出了上京城,隻要一聲令下,上京周圍的各城兵馬一出,你們能逃出多遠,你們誰能活著走出去?”楚蕎沉聲喝道,深深望向痛苦掙紮的燕胤,“這是一個死局,要麽太子妃死,要麽全都死!”

    她不是他,她不能體會他此刻心頭的掙紮和痛苦,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冷靜地縱觀全局,她隻是想以最小的犧牲,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燕胤,請你忍下來,為了縈縈,為了這些出生入死追隨你的忠義之士,也為了那些曾為你死去過的人。”楚蕎沉聲說道,一字一句,滿懷懇求。

    正在這時,園中有腳步聲而來。

    “聖上有旨,前太子妃蘇清媛於望川廣場處斬,寧王監斬。”

    屋內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楚蕎定定地望著眼前的男人,等待著他的決定。

    要麽,他帶著人去營救自己的母親,所有人一起血拚至死。

    要麽,他出門接旨,親自處死自己的母親。

    “寧王接旨”門外的宣旨太監又出聲道。

    書房,大門緊閉,所有人都緊張地呼吸都幾乎停窒。

    “寧王接旨”宣旨太監又高聲喚了一遍。

    良久,屋內的燕胤動了,他將手中的劍交到了楚蕎手中,舉步朝門口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開門,緩緩跪在冷硬的地板,聲音低而平靜,“臣,接旨。”

    虎威堂眾人聞聲在屋內不約而跪了下去,他們都知道此刻外麵的那個人,因為他們放棄了什麽

    楚蕎痛苦閉目長長呼出一口氣,腳下卻一陣發軟,幸好沁兒一把扶住了她,才免於跌倒在地。

    “時間快到了,寧王換上朝服速速入宮押解欽犯吧!”宣旨太監囑咐完,便回宮複命去了。

    燕胤依舊捧著聖旨跑在那裏,背脊挺拔如蒼鬆,一動不動。

    那一跪,仿佛已經用盡了他一生的力氣。

    “王爺。”虎威堂眾人出門,站在他的身後。

    魏景伸手去扶他起身,他卻自己站了起來,麵無表情地拿著聖旨沉默地離開,沉默地穿過長長地走廊,沉默地回到房間換上朝服,沉默地出門。

    所有人都默然地望著他離開王府的背影,望著他去與分別十一年的母親初次的相見,最後的永別。

    天還是灰蒙蒙的,燕胤一身朝服入宮接手令牌,第一次踏上了摘星台,看到機關大門緩緩開啟

    密道之內有輕盈的腳步聲傳來。

    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近

    終於,他看到了那張熟悉卻已滿麵滄桑的容顏,記憶中如烏木般的發絲已經有了雪白的痕跡,那張美麗溫柔的容顏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已經蒼白如鬼魅。

    蘇清媛常常禁在密室,一時之間眼睛還不能適應外麵的光線,出門步下台階一步便踩了個空,一隻冰冷顫抖的手一把扶住了她,“小心。”

    她有些意外,明明是盛夏之季,為何這個人手冰涼得這般刺骨,那人的手指顫抖地在她手心劃出一個字。

    娘。

    蘇清媛一震緩緩抬頭刺痛淚流的眼睛,淚光中看清了眼前的朝臣,她顫抖著在他的手上劃出兩個字胤兒?

    燕胤微微點了點頭,而後望了望周圍的守衛道,道,“太子妃娘娘眼睛不好,本王扶一段。”

    守衛知道這個寧王一向待人親和,便也沒有阻攔,“王爺隨意,隻要不耽誤時辰就好。”

    他緊緊握著母親的手,扶著她一步一步下台階,一如兒時母親牽著他下台階一樣,蘇清媛蒼白的唇勾起淺淺的笑意,兩人沉默著走著。

    從摘星樓出來,外麵是一大片蓮糊,湖中蓮花亭亭,碧荷依依。

    “原來是夏天了。”蘇清媛望著笑道,在摘星台這麽多年,她早已經忘外麵的的四季是什麽光景,淡淡出聲道,“許多年沒有嚐過蓮子的滋味了,能不能給我一個。”

    燕胤怔了怔,道,“等一下。”

    押送的守衛知道不過是人之將死的要求,便也不出言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