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母子堪憂(4)
字數:7100 加入書籤
燕胤到湖邊摘了一隻新熟的蓮蓬,剝出圓潤清香的蓮子遞過去,蘇清媛平靜地接過,吃在嘴中滿口清甜,望向不遠處的蓮心亭,笑道,“這裏的蓮子和當年一樣甜,以前這裏一到夏天就有好多鳥兒棲息,不知道亭子裏那個鳥巢如今還有鳥兒棲息嗎?”
燕胤手不自覺地在顫抖,童年之時,每到夏季母親就會帶他到這裏采蓮子為父王煮蓮子羹,但每次采到的蓮子總會被他吃去大半。
那亭子裏有個燕子窩,他經常爬去偷小燕子回去養,被母親教訓過多次。
過了蓮湖,蘇清媛被送上馬車押往望川樓,馬車出了望川樓,她下馬車腳步虛浮險些掉下來,燕胤站得最近扶住了她。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別救我,去拿蓮心亭的東西,離開這裏,殺了他們,拿回你的大燕江山!”
她不願他的兒子走那樣艱難的路,但她今日的死便足以告訴她,那些人也不會放過她的兒子,所以,要想活,隻有鬥,隻有爭。
隻有站到那最高處,掌握別人的命運生死,才不會被人擺布生死。
燕胤緊緊抓著她的手,薄唇抿得緊緊的,一語不發。
蘇清媛不想惹人懷疑,自己抽出了手,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刑台,走向那死神降臨的地方,驟起的大風吹起女子輕盈的衣袍,宛若快要隨風羽化的仙影。
燕胤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她的一步一步走遠,袍袖內的手緊攥成拳,青筋分明。
母親,對不起。
孩兒讓你被幽禁十一年,卻最終也無法將你帶出這裏,那些為我犧牲和等待的人,那些生死交付於我的人,沒有他們,我活不到現在。
“寧王,時辰快到了,請上監斬台吧。”禁衛統領提醒道。
燕胤轉身,緩步走向高高的刑台,遠遠地望著站在刑台之上的母親,蘇清媛亦望著他的方向
無聲之間,生死決別。
最終,更鼓聲響,每一聲敲在心上,聲聲震顫。
禁衛統領出聲,“寧王,時辰到了。”
燕胤怔怔地坐在那裏,怎麽也抬不起那隻手去拿那下令的令牌,他想這一刻的相見,再久一點,再長一點
更鼓聲停,禁衛統衛著急地提醒,“寧王,該行刑了。”
燕胤緩緩伸出僵硬的手,拿起那行刑令,卻緊緊抓在手裏,怎麽擲不出去。
蘇清媛輕輕笑了笑,唇間緩緩溢出血跡,而後緩緩倒了下去。
“不好了,欽犯咬舌自盡了。”刑台上的守衛高聲回報道。
天際一陣悶雷響起,下起瓢潑大雨,似是在為這對母子的哀悼,也許是憐憫那可憐的孩子,讓他可以在這雨中,可以為自己的母親哭一場,而不被人看見淚水的痕跡。
望轉樓不遠的街角,楚蕎的馬車靜靜停中,她遠遠地望著刑台上發生的一切。
她知道,這一刻起,這個人對燕祈然父子已經恨意滔天,傾盡四海之水,也難洗盡。
半晌,禁衛帶走了蘇清媛的屍體,燕胤冒雨入宮複旨,出宮回府。
黃昏,雨停。
單喜到冷宮傳旨,緹貴妃冒犯天威,念在服侍陛下多年,回寢宮禁足一月。
鳳緹縈從冷宮裏走出,天際有彩虹隱現,夕陽暖暖地照在富麗堂皇的大燕皇宮,照在她的身上,卻怎麽也照不暖他們悲涼的命運和那墜入冰冷黑暗的心。
她從這裏活著出來了。
也就表示,摘星台的那個人,死了。
三日後,蘇清媛被單喜秘密安葬在了蘇家墓園,燕皇微服出宮親自看著下得葬,一路上發生的事,都被暗中跟隨的楚蕎等人盡收眼底。
沁兒看著拄著拐杖看著蘇清媛下葬的燕皇,不由皺了皺眉,“把人囚禁十一年又殺了,現在又來送什麽葬,既然知道心有愧疚,不殺不就好了。”
楚蕎淡然一笑,隻是道,“沁兒,這世上許多事並不可能事事順心而為,有時候大勢所驅,就算再不願意,也要放棄一些不想放棄的,殺掉不想殺掉的人。”
沁兒側頭望了望她,實在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嘀咕道,“老皇帝幹嘛要來送親自送葬,跟死了自己媳婦兒似的。”
玉溪搖頭失笑,低聲說道,“陛下和前太子妃是青梅竹馬長大的,相識多年,總歸是有情份在的。”
“不是說他喜歡的是恭仁皇後嗎,怎麽又是跟這個太子妃青梅竹馬,還娶了鳳家大小姐和那麽多的妃子,皇帝都這樣嗎?怎麽我父王就隻娶我一母後一個人?他怎麽不多娶幾個?”沁兒在邊上咕噥道。
玉溪遠遠望著已有些荒蕪的蘇家墓園,不由歎道,“當年太子妃是許給了燕皇的,是晁太後作主將她嫁給了當時的太子,陛下那時還隻是個皇子,一氣之下在太子大婚之日離京,之後才遇上衛國的公主,若是沒有當年的宮變,如今太子妃和蘇家亦是滿門榮耀。可隻惜世事多變”
楚蕎聞言點了點頭,嘴角勾起譏誚的笑意,“天子之家,從來都是最尊貴,也最黑暗無情的門庭。”
也許,從一出生,就已注定了他們森冷的命運。
晁太後一念之私,改變了多少人的一生,又奪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若然沒有那一場宮變,也許燕胤已經是當今的太子,而縈縈已是母儀天下的皇後,鳳寧瀾不會流落他國
而她,也許這一生都不會遇到那個人。
過了許久,看到燕皇一行人自墓園離開,楚蕎淡聲道,“沁兒,你到外邊看著點,我過去看一看就走。”
她知道當時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可是那樣的決定,對於他們這對母子,卻是無比殘忍的。
“謝謝你的成全。”楚蕎立在新墳前,輕語道。
如果這個人不是自盡,而是由寧王下令下斬首,隻怕他這一生心中都要背負著弑殺生母的罪孽,而她就會是造成這罪孽的凶手之一。
玉溪默然將一疊手抄得佛經燒在墳前,雖然對於楚蕎最近一係列的事心有疑問,但他們不說,她不主動去問。
楚蕎上前,伸手輕輕按在冰涼的墓碑,沉聲說道,“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白死,我一定會傾盡全力把他們都活著送出上京城。”
回到清雲巷的時候,燕胤已經在住處等候多時,神色出人意料的平靜,平靜得仿似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縈縈,她還好吧!”楚蕎問道。
“已經放出冷宮了。”燕胤平靜回道。
楚蕎點了點頭,隻是以縈縈的聰明,一放出冷宮,隻怕早已猜想到外麵所發生的一切。
“那天,謝謝你阻止了我。”燕胤說著,自袖內取出一幅卷軸,道,“這是母親留給我的皇宮地形圖,以及皇宮地下秘道圖,縈縈就交給你和魏景了。”
楚蕎詫異抬頭。
“我需要時間集齊散落民間的上陽飛騎,打點從上京撤退之後的路線,以及最後的棲身之地,需要離京三個月。”燕胤端起茶抿了一口,望了望她道,“那時候,你的孩子應該出生了。”
“我知道,孩子一出生,我會盡快送出上京。”楚蕎道。
“好。”燕胤擱下茶杯,起身道,“我要離京後,縈縈那邊,你派人多照應些。”
“我知道。”楚蕎點了點頭,看到已經快要出門的人,她不由道,“她葬在蘇家的墓園,你可以暗中去看看她。”
“現在的我,無顏見她。”燕胤背對而立,一字一句道,“待我完成她的遺願,拿回我的大燕江山,我會光明正大地將她遷入大燕皇陵,成為大燕的皇太後,而不想現在這樣偷偷摸摸地去祭拜她。”
說罷,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楚蕎怔怔地望著男子堅毅的背影,驀然間覺得有些無力。
她一直想要化解這場幹戈,但是不管麵對燕祈然,還是麵對燕胤和縈縈,她都那樣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死結越纏越緊。
沁兒和玉溪進來看到她麵色不佳,不由一陣緊張,過來扶她坐下。
“瀧一呢,這幾天都不怎麽見他在?”楚蕎隨口問道。
玉溪聞言低低一笑,說道,“夫人再兩個月就要臨盆了,沁公主讓他早些在城中找好穩婆和乳娘,要找上京城裏最好的。”
楚蕎聞言不由皺眉,“這些事,怎麽讓他一個大男人去做?”
“這是燕祈然的孩子耶,姓燕的一點忙幫不上,他好歹是跟著他混了多年的,讓他替他舊主子受點累,有什麽不對。”沁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沁兒,你怎麽處處針對他?”楚蕎道。
“誰讓他以前是燕祈然那壞家夥的手下,雖然他現在是跟了你,但難保不念及舊主,要是讓我抓到他是燕祈然的奸細,本公主就用九九八十一種毒招待他,讓他死去活來。”沁兒咬牙切齒地哼道。
楚蕎無奈地笑了笑,勸道,“你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恨,別處處為難人。”
玉溪掩嘴輕笑,低聲道,“可不是,前些日明明是你自己叫著你有蟑螂,大半夜衝進瀧一和溫大夫房間要他們抓蟑螂,又怪人家在你麵前衣衫不整,百般刁難,哪有這樣的道理?”
楚蕎一聽,頓時笑出聲來,“原來是這樣,沁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被占便宜的人是瀧一,你倒還比他有理了。”
“楚姐姐!”沁兒紅著小臉瞪她。
楚蕎斂起笑意,問道,“溫如春也跟著一起出去了嗎?”
“溫大夫說他雖對醫術有研究,但還是再找個接生的大夫過來比較好,畢竟他沒遇過人生孩子這樣的時候,以免到時出了差錯。”玉溪回道。
楚蕎點了點頭,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腰際,淡聲道,“還有兩個多月呢,慢慢找,不用急。”
玉溪見她麵有倦色,連忙道,“夫人累了就去歇會兒,這幾日晚上也沒怎麽睡好。”
“也好。”楚蕎扶著腰起身,一邊走,一邊吩咐道,“等魏景過來就叫我起來。”
他們要想三個月後萬無一失地離開上京,要準備的事太多了。
幾日後,溫如春說是接到藥王穀的書信,要趕回藥王穀,說盡量會趕在孩子出生回來幫忙。
楚蕎則是一麵忙著為營救鳳緹縈出宮做準備,一麵等著孩子出生,孩子到了八個月後,便越發的不安穩,頻繁的胎動讓她也心生不安。
初秋的清晨,她和魏景幾人終於尋到了皇宮的秘道口,馬車準備回清雲巷,卻與皇宮疾馳而來的馬車撞上,還好沁兒眼疾手快,護著她跳下馬車,才免於連同馬車一起翻倒出去。
“眼睛長哪去了,跑那麽快,趕著投胎啊!”沁兒氣急罵道。
那馬車停下,裏麵的太監一掀車簾尖著嗓子喝道,“宸親王側妃臨盆,耽誤了行程,害了宸親王側妃和孩子,你們擔待得起嗎?”
“你!”沁兒一聽又是宸親王府,便要衝上前去揍人。
楚蕎一把拉住她,低聲道,“算了,回去吧!”
載著禦醫們的馬車飛馳而過,直奔宸親王府,沁兒扶著楚蕎往清雲巷走,想要說什麽,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
一路上,楚蕎默默走著,一句話也沒說,腳步卻越來越虛浮。
沁兒覺得不對勁,一低頭看到她裙擺隱約的血跡,頓時大驚失色,朝著清雲巷裏麵叫,“玉溪!玉溪!快出來!”
正在準備早膳的玉溪一聽連忙跑出去,看到被沁兒扶回的麵色慘白的楚蕎,頓時嚇得蒼惶失措,朝沁兒道,“這是怎麽了?”
楚蕎艱難地扯出一抹蒼白的笑,道,“孩子孩子怕是等不及要生了。”
玉溪連忙朝沁兒道,“快去找魏小候爺,還有,叫瀧一把穩婆都帶過來”
人說十月懷胎,這孩子才八個多月啊,怎麽這麽快就要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