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此情難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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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風雨蕭蕭。
宸親王府,玉溪在楚蕎等人離京十日還無一絲消息回來之後,便尋到宸親王府求助,已經在這裏跪了兩天兩夜。
瀧一沉默地站在她邊上,不動,不說話。
墨銀看著雨中執拗不肯離開的兩人,撐著傘上前道,“你就是跪死在這裏也沒有用,王爺現在不會幫你們,也幫不了你們。”
玉溪目光堅定地盯著那緊閉的雕花木門,說道,“王爺當真要看著夫人和孩子都殞命嗎?”
如果他一點也不曾在意夫人,為何一聽到她早產的消息那般大驚失色,親自前去救治如果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為何要日日派人送來那麽多東西
“玉溪,你已經在雨中跪了兩天了,再跪下去人都該垮了。”尹三夫人走近想要扶起她,這孩子在國公府服侍多年,也是她看著長大的,這般的狼狽的模樣,她看了也著實心疼。
玉溪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定定地跪在原地,朝屋內的人說道,“玉溪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變成這樣,你曾經那麽心疼夫人的,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為什麽現在就要對她見死不救?”
屋內沉寂無聲,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說話。
沉香撐著傘為玉溪擋著雨,一邊溫聲勸道,一邊扶她起來““玉溪,起來吧,宸親王不願意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的。”
玉溪大力地甩開手,冷冷地望著她道,“你就那麽想她們母女死嗎?”
尹三夫人扶住女兒,不懂那個一直心性溫和醇良的女子為何會變成這樣。
玉溪定定地望著緊閉的房門,幽幽說道,“王爺,你若是因為夫人執意離開而這般,你便太冤枉她了,若非深愛刻骨,她又如何會那般九死一生生下你的孩子,她要走不是無情,是她太想你隻屬於她”
尹沉香撐著傘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覺中已然淚流滿麵,她這一刻恍然明白,自己帶給楚蕎的痛,有多殘忍。
正在這時,有侍衛疾行來報,“墨總管,有人強闖王府?”
墨銀聞言一愣,隨即一招手集合幾人,道,“走。”
王府前門,楚蕎一身油衣,一手帶著孩子,一手對敵,一雙血絲遍布的眼睛沉冷懾人。
墨銀帶著人趕到前院,將來人團團圍住,“什麽人?”
楚蕎淡淡道,“我要見燕祈然。”
墨銀一震,這才認清眼前一身油衣滿臉血汙的女子是楚蕎,卻又想起燕祈然之前的的命令,於是道,“對不起,王爺有要事在身,不見任何人。”
“我有事找她。”楚蕎說著,已經自己朝著裏麵強闖。
墨銀帶著人攔住去路,卻又不好真動手傷了對方,隻是沉聲回道,“王爺說過,五日之內,誰也不見。”
“我也不見?”楚蕎諷刺冷笑。
墨銀垂首沉吟片刻,道,“是。”
他確確實實說了不論任何人,自然是楚蕎也算在其中。
楚蕎低頭望了望裹在油衣裏的孩子,抬頭望向墨銀道,“要麽帶我進去見他,要麽你把我們母女擊斃在這裏,要麽我自己闖進去見他,你選一個吧!”
墨銀皺起眉頭,一臉為難,“王夫人莫為難我們。”
楚蕎血絲遍布的眼睛冷冷掃了一眼眾人,淡淡道,“那就動手吧!”
四天四夜,她一刻也不敢停歇,就怕回來晚了,再也救不了這個孩子,到頭來,卻是要被擋在王府之外
“我可以帶你過去,但王爺出不出來見你,我也不敢保證。”墨銀說道。
若真動起手來,她這般以命相搏的往裏闖,少不得是兩敗俱傷的局麵,他將人帶到暖閣外,至於裏麵的人出不出來見她們,那就不是他的錯了。
“多謝。”楚蕎感激道。
墨銀等人放行,她抱著孩子快步穿廊過門進了宸樓,瀧一看到一身風塵滿臉血汙的女子,不由一愣,“夫人?”
玉溪聞言忙從泥水中站起身,看到她懷中小臉青白的孩子,不由呼吸一窒,“夫人,孩子這是”
楚蕎不看任何人,徑自朝暖閣走去。
墨銀站在門口,一伸手攔住,提醒道,“夫人,莫為難我們。”把她放行到這裏,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若讓她進了門,驚掩了裏麵,他也人頭不保。
楚蕎抱著孩子站在門口,撲通一聲跪在冷硬的石階上,無助地哭泣,“燕祈然,求你救救她,救救我的孩子。”
“夫人!”玉溪泣不成聲。
“阿蕎”沉香砰地一聲跪在她的邊上,淚如泉湧,“對不起,對不起”
她認識的楚蕎,即便無權無勢,無依無靠,骨子卻滿是驕傲的女子,即便在怎樣的困境,也堅強而驕傲的女子,何曾對人這般卑微的乞求。
屋內一直斂目的燕祈然倏地睜開眼,心念一動間,被華光包圍懸浮於半空的孩子便隨之跌下來,老酒鬼迅速另一掌出手穩住,沉聲道,“記住,這才是你的孩子。”
燕祈然僵住。
“從你決定與她背道而馳,就該知道有這樣的局麵。”老酒鬼說道。
半晌,燕祈然緩緩斂目,巋然端座,一步不錯地繼續著自己的事,仿似全世界都沉寂了下來。
門外,楚蕎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這唯一的一線希望。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楚蕎眼底的淚已經幹涸,她也隨之寸寸冰涼。
明珠在她懷裏蒼白的小臉更加蒼白,她不動,不哭,一如往昔在她懷抱中安睡一般乖巧,隻是她們呼吸卻漸漸虛無不可聞。
天黑了,又亮了,黎明的朝陽照亮了上京城。
這扇已經關閉了五天五夜房門打開了,白衣翩然的人緩步出來蹲在楚蕎麵前,望著她懷中早已沒了氣息的嬰兒,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殘忍地道出。
“阿蕎,她救不活了。”
楚蕎緩緩抬起清明卻死寂的眼睛望著眼前的男人,她在這裏等了一天一夜,等到的竟是這樣一句話。
她微仰著頭望著他,血絲遍布的眼睛,卻如死水一般冰冷。
這一夜,仿佛已經流盡了她一生的淚,也耗盡了她對他所有的愛與情。
燕祈然看著眼前的她,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拭去臉上的血汙,她在她冰冷嫌惡的目光中止住了動作。
壓抑的沉默,讓人窒息而絕望。
他身後的暖閣內傳出嬰兒的啼哭,老酒鬼手忙腳亂地抱著燕禳出來,直接將要往燕祈然的懷裏塞,“快哄你兒子。”
燕祈然沒有接,老酒鬼索性抱著孩子坐在燕祈然邊上,瞅了瞅楚蕎兩人,專心地哄著孩子。
“現在,你滿意了嗎?”楚蕎蒼白而諷刺地笑,“看到我一無所有,你滿意了?”
燕祈然半跪在她麵前,麵色冷寂,薄唇緊抿。
燕禳漸漸不哭了,伸著小手抓楚蕎的衣袖,手很小卻很有勁,一邊抓一邊咯咯地笑出聲來,打破院中絕望的死寂。
楚蕎轉過目光望著那稚嫩幼小的嬰兒,曾幾何時,她的女兒也會這般拉扯她的衣裳,也會對著她露出這樣的笑容。
可是現在,這個孩子還能哭,還能笑,而她懷中的女兒卻已經魂歸西天
半晌,楚蕎痛苦地別開頭,不忍再去看。
燕祈然身形一震,略顯蒼白薄唇緊緊抿著,似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麽。
老酒鬼見所有人都不說話,也不說話,抱著燕禳坐在邊上,由著他小手去抓楚蕎的衣裳,也不阻止。
尹三夫人有些意外,這個一向認生的孩子,便是沉香也難哄的孩子,竟會在這時對著楚蕎這般親昵的笑。
隻是玉溪知道,眼前生機勃勃的孩子,對剛剛失去女兒的楚蕎,是多麽沉重地諷刺和傷害
“燕祈然,我從來這樣愛過一個人,你是第一個。”她嘶啞著聲音說道。
燕祈然聞言神色動容。
“我也從來沒有恨過一個人,你也是第一個。”她望向他,語氣平靜,卻字字利若利鋒。
說罷,她抱著孩子冷冷起身,卻因著腳下麻木,險些從台階上摔下去。
燕祈然立即伸手去扶,卻有人比他更快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女子,燕胤不知何時進了園子,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身風塵的伊蘭沁兒。
“楚姐姐,孩子”她焦急地詢問,卻在看到玉溪淚流著搖頭示意時,愣在了那裏。
燕禳抓著的袖子一下沒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伸著小小的手就朝兩步之外的楚蕎抓撓,燕祈然眼眶泛起濕意,卻又很快忍了下去。
沁兒望著仿若抽離了靈魂一般的楚蕎,頓時目光凶狠地望向燕祈然,“那是你的孩子,是她拚了命生下的孩子,你怎麽可以見死不救。”
燕祈然緩緩站起身,麵色一如往常的冷寂,接過老酒鬼懷中啼哭不止的燕禳,小心地拭去孩子臉上的淚珠,動作溫柔而慈愛。
沁兒一咬牙,刷地拔出邊上瀧一的長劍,怒氣衝衝地撲上前來,沉香和尹三夫人等人頓時嚇得大驚失色。
墨銀立即攔了下來,沉聲喝道,“沁公主,這是宸親王府,不是你的大宛王宮。”
沁兒恨恨地瞪著燕祈然懷中的孩子,怒聲喝道,“她的孩子死了,憑什麽你和尹沉香的孩子還活著?憑什麽?”
楚蕎抱著孩子木然地朝外走著,明明身後刀光劍影,伴著孩子的啼哭,她卻似乎再也看不到,聽不到
玉溪哭著抓住沁兒,“沁公主,住手吧,不要再讓夫人為你擔憂了。”
沁兒回頭望著已經搖搖晃晃往東籬園離開的單薄背影,握劍的手狠狠一劃,劈裂了邊上的花盆,大步追著楚蕎出了王府。
兩天後,楚蕎親自將明珠火化,安葬在了觀音廟後山的墓地,希望她死後能受佛祖照拂,來世平安健康。
燕祈然也來了,兩個人卻再也沒有說上一句話,陌然擦肩而過。
他獨立在孩子墓前,眉眼一如往昔的冷靜,緩緩說道,“你若泉下有怨,不要找他們母子,算在本王頭上便是。”
“宸親王是在懺悔嗎?”消失兩日的溫如春站在他的背後,目光中滿是仇恨的冰冷。
燕祈然對於背後的來人沒有轉頭去看,負手立在墓前,無聲地念著一段往生咒,以送這孩子歸天。
溫如春一步一步走了過去,站在他的背後,聲音顫抖得幾近崩潰,“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孩子?”
燕祈然淡淡轉身,“你在問我?”
“我在問你,這墓中死去的孩子,她到底是誰的孩子?”溫如春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
燕祈然臨風而立,神情萬一如繼往的淡漠,“與你何幹?”
溫如春走近蹲在墓前,顫抖地伸手撫上冰冷堅硬的墓碑,說道,“這個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燕祈然鳳眸微微眯起,卻沒有說話。
“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麽會對她見死不求,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麽會從她出生到死,都不看她一眼?”溫如春哽咽的地說著。
“本王不喜歡女兒而已。”燕祈然麵色萬年不變的雲淡風輕,不悲不痛。
“你說謊!”溫如春倏地站起身,神情激動而憤怒,“明珠不是你的孩子,她是沉香的孩子,是我沉香和我的孩子!”
燕祈然鳳眸眯起冷利的弧度,淡淡道,“收起你的胡言亂語。”
“我說錯了嗎?”溫如春冷冷笑著,一步一步逼近前去,眼中淚光閃動,“楚蕎生產時,你扔下沉香到清雲巷親自接生,又怎麽會怎麽會在之後那麽盡心盡力照顧沉香生下的孩子,因為因為你在清雲巷就已經拿沉香的孩子換掉了楚蕎的孩子!”
說到最後一句,他勃然怒吼出聲。
燕祈然眉眼淡淡,沒有出聲追問,隻等他繼續說下去。
“你早就算計好了吧!”他笑得諷刺而嘲弄,“從你娶她入府開始,你就已經在算計她,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你要做這樣的事,讓她,讓楚蕎,讓所有人都落到這樣的地步?”
燕祈然麵容冷寂地望著遠方,對於溫如春的話不置一語,也不辯解一句。
溫如春等不到這個人的回答,便又說道,“你早在楚蕎飲食中下了催產的藥物,便是沒有那車撞上,她的孩子也前後在那幾天出生,你早就算計好了要換掉她們的孩子,可是沉香她有什麽錯,你要這樣對她?”
他隻恨,恨自己沒有一身通天的醫術能救她們母女,她那樣想要保住的孩子,如今卻躺在這冰冷冷地墓中
“說完了嗎?”燕祈然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準備離開。
溫如春不可置信地看著一臉冷漠的男人,笑意嘲弄,“我知你權大勢大,你殺過的人也不少,可她隻是個孩子,一個才出生一個月的孩子,你怎麽可以殘忍成這樣?”
“以你的醫術不會不知道,這個孩子本就活不長,就算沒有這些事,就算你拚盡一身的醫術,她也活不過一年。”燕祈然眉眼平靜,淡淡說道,“我給了尹沉香一條命,也算公平。”
“沉香一出生,也有人說她活不過二十,可是她也一直活得好好的,你憑什麽去剝奪一個孩子生存權利?”溫如春自責,悔恨,悲慟,交織於心。
燕祈然默然,沉吟不語。
“我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也不管你與雪域神廟有什麽樣的恩怨,可是你憑什麽要讓我們的孩子,替你的孩子去死?”溫如春悲慟而絕望,怒聲質問,“你也有孩子,你怎麽可以這麽狠毒?”
在客棧發現血液相融,發現那孩子遺傳著沉香的宿疾,但他卻也無法確定那個孩子真的就是他的孩子,直到回到上京,他去尋找當日在宸親王府和清雲巷一起接生過的穩婆和大夫,但那相關連的每一個人,都早已從上京城失去蹤跡,他查無可查。
可是隻要一打聽當日宸親王府和清雲巷兩邊孩子出生的情形,但也可想而知,能在那麽多人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將兩個孩子調換的人,又能悄然將那麽多相關人等從上京消失無蹤的人,除了宸親王,還有何人?
燕祈然淡淡的望著眼前的人,目光中似有憐憫,說道,“隻要他們母子能平安,我不懼對任何人狠毒。”
甚至,自己。
從幻境出來,雪域神廟已經在打探他的行蹤,而現在他要做的事還沒有做完,他還不能被那些人發現身份,他隻能能殘忍的方式,讓自己心愛的女人離開
可是,偏偏這時候有了他們的孩子,而那些追尋他蹤跡的誅魔人越逼越近,再拖延下去神域中人也會尋來。
介時,不僅是他,連他們母子也會牽連其中
所以,他換走了楚蕎的孩子,把已經動過手腳的明珠留在了楚蕎身邊,他知道她要送孩子離京,他也知道那些人會尋上來,他更知道這個孩子難逃死劫。
這個孩子不死,那麽死的就會是他的孩子,隻他們母子能安好,誰恨他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