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剜心剔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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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伽藍輕輕閉上眼睛,小臉貼上他寬厚溫暖的背,靜靜聆聽著橋板一聲一聲響起的腳步聲

    小白,謝謝你給了我五年幸福。

    回到他們居住了五年的小家,他見背上的人半晌沒有說話以為她是睡著了,便小心將人放到了榻上,並取了薄毯輕輕蓋上,在邊上站了許久似是舍不得走開。

    半晌,彎腰傾身輕輕地吻上女子柔軟的唇,伸手撫了撫她頰邊的碎發方才輕步出了門去,挽起袖子一如往日準備晚膳。

    腳步聲漸遠,榻上的人悄然掀開眼簾,怔怔地抬手撫了撫自己的唇,抿唇甜蜜地笑了,隻是這甜蜜中又透出幾分難言的苦澀。

    如果,她不是魔族該有多好,也許他們就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隻是那樣如果,終究隻是奢望。

    明天的太陽升起,這一切也就要徹底結束了。

    她在屋裏待了好一會兒,方才尋到了廚房去。

    一屋暖暖的飯菜香,她坐在桌邊手撐著臉瞅著係著圍裙在灶邊揮動著鍋鏟的男人,不由笑著調侃道,“神域上下要是看到他們高貴的白止神王這副模樣,會笑死人的。”

    灶邊的男人盛好菜,沒好氣地扭頭道,“還不盛飯。”

    她吐了吐舌頭,連忙起身盛了飯端到正廳的飯桌上,院中長了一顆櫻花樹,風一過花瓣便如雪一般的在院子裏飛揚。

    這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終究還是拿出了那隻裝著醉生夢死的小玉瓶,默然地倒了兩杯,而後與她相對而坐。

    “廚房的湯該好了吧?”她問道,本是想衝著他笑的,卻發現笑也變成那樣艱難的一件事了。

    “我去看看。”他起身去了廚房,很快盛了湯回來。

    終於一頓飯吃完了,桌上隻有那兩杯酒還未動。

    她望了望坐在對麵的男子,顫抖地伸出手,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看著她的動作,眉頭緊緊皺著,緊握成拳的手顫抖地鬆開,伸手端起那杯可以讓人忘卻情愛的醉生夢死仰頭飲下。

    “不早了,睡吧。”她起身準備回房,卻被沉默的人拉住了手,跌坐在他懷中。

    她沒有告訴他,在他去廚房的時候,她已經換掉了那杯醉生夢死。

    他也沒有告訴她,他也沒有真的喝下那杯醉生夢死。

    她終究還是哭了,伸手摟著他的脖子,有些瘋狂地吻著他的唇和喉結,似是想要以此來驅散心底的恐懼和害怕。

    他沒有說話,卻是喘息著將她抱起大步回了房中,小心地吻去她麵上的淚痕,溫柔而熟絡撫過女子嬌嬈的曲線

    一夜,纏綿。

    隻是,天亮之後,他一睜眼醒來才發現,身旁早已空空如也。

    白止醒來發現之時,葉伽藍已經被追蹤而至的商容帶到了青丘邊境,氣急敗壞地一通教訓,“葉伽藍,我掏心掏肺地追著你,你就沒心沒肺地往那混帳身邊湊,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他正罵著,瞧見她又是一身薄薄的單衣站在冷風裏,咬牙切齒地脫下自己的外袍,劈頭蓋臉地罩在她身上。

    葉伽藍自己把他的袍子裹到了身上,說道,“謝謝。”

    她一早起來站在院子,想最後看一看朝陽升起的樣子,結果剛坐到院子裏他就跟幽靈似地冒了出來,二話不說抓起她就一口氣跑到了這裏。

    “誰要你謝了。”商容怒瞪了她一眼吼道。

    方才在那院子裏他感覺到了白止那混帳的氣息,還有特殊的上古神器,他帶著那樣的東西在身邊,分明就是想用來對付她這個被上古血魔附身的。

    葉伽藍望著站在麵前金發飛揚,妖魅動人的男子,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知道商容對她好,可是她給不了他要的,也給不起。

    “商容,我要回去了。”她神色從容地說道。

    她答應了那個人五年之約,五年之後就心甘情願死在軒轅劍下,如今她這樣消失了,怕是又要在神域引起軒然大波。

    “回去?回哪去?”商容叉著腰挑著眉問道,突地想到了什麽,立即吼道,“你還要去找那混帳送死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商容叉著腰,麵目嚴肅地教訓道,“你別忘了,你這條小命是我千辛萬苦從虛迷幻境帶出來的,你這條命也就是我的,我沒要你死,誰敢要你死?”

    “商容!”葉伽藍有些無奈地沉聲喚他,鄭重說道,“我很認真地在跟你說,你不要再摻合我的事了,好不好?”

    “我也很認真地跟你說,你這條小命是我救回來的,就是我的。”商容爭鋒相對,分毫不讓。

    “商容,你”葉伽藍瞪著他,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於是,她就這麽被商容給強行押回了青丘,而且交給別人看守還不放心,走哪他便跟到哪,她就這麽在他眼皮底下,在青丘待了數月時間。

    青丘狐族也漸漸得知她這個不速之客正被神域上下追殺,唯恐禍及青丘便漸生流言,雖然都懾於商容這個少主不敢多言,但葉伽藍卻也漸漸感覺到這份冷淡疏離。

    青丘千年以來一直不與神域和魔域中人來往,若是因為她的到來,而將這裏也變成當年魔宮的慘劇,也並不是她想看到的,於是她主動向商容說明想要回魔域的伽藍苑去。

    商容倒也爽快地答應了,差人出去打探了外麵的情形,方才拎上她自青丘趕往魔域去。

    然而,神域中人來得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快,從青丘出來不到兩天時間,神域中人便已經在半道截下了他們。

    商容冷冷掃了一眼,正要說讓她一邊站著,誰知圍截他們的長老和神域中人已經一臉驚恐地望著他身旁的人,他側頭一看邊上的葉伽藍一頭黑發寸寸變成血一樣的紅,一雙眼睛也泛起紅光。

    “葉子?”他有些擔憂地喚她。

    葉伽藍側頭,血紅的眼睛冰冷地望了望他,一雙手倏地生出刀刃般的利甲,眨眼間便如鬼魅般掠了出去,周圍慘叫之聲頻頻傳來,血霧彌漫。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葉伽藍殺人,他不是沒有殺過人,但從未見過如此血腥殘暴的手法,一地血肉橫飛,紅衣紅發的女子卻獨站在那片血泊之中魔怔般地吸取著那些亡者血中靈氣。

    他隻聽說上古血魔附於她身,她將神王殿上下弟子屠戮殆盡,卻從來沒有敢真正去相信,隻是看到眼前的一幕,便是見過無數生死的他也心驚膽顫。

    上古血魔專吸取神族靈氣,也難怪神域中人這般將其視為大敵。

    許久之後,血泊之中的女子紅發寸寸轉黑,茫然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顫抖地抬起自己血腥粘膩的手舉到眼前,眼中蔓延起無邊的恐懼與厭惡。

    商容很快回過神來,上前拉起她便走,“跟我走。”

    這裏不能再久留,這些人能尋到這裏,白止也很快會找過來。

    葉伽藍沒有說話,行屍走肉一般任由他拉著到了江邊,任由冰涼的江水洗去她滿手的血跡,可是這濤濤江水能洗去她手上的血腥,卻永遠洗不掉她所背負的罪孽。

    這樣的她,連她自己都痛恨,誰又會喜歡。

    “商容,你走吧,我求你了。”她道。

    她不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自己會變成什麽,或許到那時候時候,她連他也會殺。

    商容望了望她,執著袖子擦了擦手上的漬,拉起她便道,“我們走。”

    這一次,她卻固執地鬆開了手,鄭重言道,“我讓你走,聽到沒有?”

    商容沒有說話,隻是重新抓起她,幾乎是連拖帶拽地,不管她變成什麽樣,他從來沒打算丟下她一個人。

    “商容,你放開我。”她掙紮著想要脫離那隻都快把她手骨捏碎的手,抓得那手都皮破血流,也沒能扳開。

    商容回頭狠狠地瞪著她,道,“要我鬆手,除非你把我這手剁了。”

    “我會害死你的,你知不知道?”她呼吸沉痛地吼道。

    “不就是殺幾個人嗎?有什麽大不了?”他恨恨地瞪著她,勃然道。

    “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人人痛恨的魔鬼,我也痛恨這樣的自己,恨不得去死。”她絕望地咆哮道。

    商容愣在那裏,然後狠狠地扣著她的頭按到自己懷中,堅定無比地說道,“沒關係,還有我,就算三界六道的人都恨你,就算你也恨自己,我還是會喜歡你。”

    不管她做了什麽,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她還是小葉子,好與壞,善與惡,就都是他喜歡的樣子。

    江風瑟瑟,她就那樣抵在他的胸膛,絕望無助地嚎啕大哭

    半晌,商容隻覺懷中的女子哭聲漸止,方才出聲道,“就算沒辦法喜歡我,你這條命好歹是我救回來的,總得好好地活著才算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葉伽藍沒有說話,默然地點了點頭。

    “時間不多了,我們走吧。”他說著,拉上她便連忙繼續趕路。

    隻是,他們再快也沒能快過那從天而降的雪衣神王,冰冷徹骨的目光望著她,“你還想往哪裏去?”

    隻怪他一時大意,竟又讓那麽多無辜性命枉死。

    “本座沒找你算帳,你倒送上門來了。”商容眉眼沉冷地哼道。

    隻是,他還未來得及出手教訓對方,自己便被莫名的力量製住無法邁動一步,隻聽到他身後的葉伽藍出聲道,“你先把他帶走吧,別忘了你答應過的事。”

    商容聞言扭頭,不可置信地望著她,“葉子,你幹什麽?”

    葉伽藍衝他笑了笑,說道,“商容,謝謝你陪了我這麽久,但我的事總該由我自己做一個了結。”

    她知道,不管她往哪跑,商容總是能找到她,免不了再卷進她的事。

    這個人答應她不會傷他性命,隻會暫時將商容關在某個地方,等他們的事情解決了再放。

    白止聞言上前將被困住的商容帶走,卻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看她一眼。

    “葉伽藍!你這個騙子”商容憤怒地吼道,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的視線中漸漸消失。

    她一直是衝著他笑的,這也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樣子。

    白止將商容關到了困龍淵,再帶著人趕到之時,葉伽藍再一次失去了蹤跡。

    在此之後神域頻頻有人遇害,他們翻遍三界卻再難尋到葉伽藍的行蹤,白止甚至在想那所謂五年之約,終究隻是她想讓他心軟的手段,如今達到目的便又繼續屠戮神域中人。

    時間越久,這種想法在他心中便愈發根深蒂固。

    魔域入口,半魔人居住的無憂島,葉伽藍投奔了此處的白鬼王,因為父尊曾救過此人一命,對方便很爽快地答應了她,隻是那人終年戴著麵具,無人見其真顏。

    她從白鬼王口中也得知了當年白止遺失的神王仙骨一直在自己身上,也正因為仙骨的存在與她體內的血魔抗衡,她才會有清醒的時候,隻不過她終究是魔族,神王仙骨在她身上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弱。

    她請求在此避身半年,白鬼便答應了下來,外麵神域如何追捕她的行蹤,卻沒有一人尋到她的藏身之處。

    她原本是該履行那五年之約的,隻不過陰差陽錯被商容帶到青丘數月之後,她發現自己已有身孕,五年未曾有孕,卻在五年的最後一天孕育了他們的孩子。

    也正因為這個孩子,她開始頻頻失控去吸取神域中人的血中靈氣。

    她知道這是個不該出生的孩子,可是她沒有辦法舍棄他,白鬼王也答應在孩子出生之後代為撫養,永遠不會將孩子的身世告知他人。

    隻不過,孩子越長越大,她殺得人也越來越多,好不容易支撐到了七個月,神域中人神害之事終究還是追查到了半魔人的身上,白鬼王被送上了誅魔陣,也未吐露她的藏身之地。

    這本就是她造下的罪孽,不該由他人去承擔,所以她顧不上孩子還未出生尋到了神域去救人,卻被困在了白止神王所創的劍陣之中。

    明明不過數月未見,她竟仿佛已經數百年沒有看到過那張臉,那樣寒徹如冰眼神讓她害怕,她知道這一次終究是躲不掉了。

    “所有人都是我殺的,與白鬼王無關,你放了他。”她遠遠地望著高踞於神台的白止,請求道。

    白止提著軒轅劍自神台飄然而下,神色沉冷,“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話。”

    她早就預料到他們會有這樣相對的一天,隻是現在看到這樣的他,終究還是心痛難耐。

    寬大厚重的鬥蓬罩在她的身上,掩去了她隆起的腹部,無人可見。

    或許周圍的神族靈氣太過濃重,她體內的血魔也開始蠢蠢欲動,一頭的黑發緩緩化成血色的顏色,驚得周圍的神域中人倒退了一步,他們太多人死在這紅發魔女之下,難免心生恐懼。

    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神智,問道,“你到底要怎麽樣才放人?”

    “我們要除掉的隻是你,隻要你死了,神域自然不會再為難白鬼王。”天尊立於神台之上,威嚴赫赫地說道。

    她聞言艱難地點了點頭,然後望著對麵的的白止問道,“我問你,你要殺的是血魔還是我?”

    白止靜靜地望著她,那五年的點點滴滴總在眼前揮之不去,他第一次發現,要舉起手中的劍竟是那樣艱難

    “白止神王,這是你座下弟子,當由你來清理門戶。”天尊道。

    葉伽藍眼底的血紅越來越深,痛苦地望那人緩緩舉起的神劍,眼底有淚奪眶而出。

    她不是怕死,隻是她不想死在他的手上。

    於是,在他還未出手之時,她已經控製了軒轅劍,上古神劍化為無數道劍影盤繞在她周圍,最終自她體內穿刺而過。

    這一式萬劍穿心,除了白止神王,從未有人使得如此完美。

    劍光過後,一截血紅如玉的骨自她體內緩緩剝離出來,而後那骨上的血色漸漸逝去,眾仙臣大驚那不正是白止神王遺失的仙骨?!

    葉伽藍搖搖欲墜退了兩步,右手五指利甲如刀刺入胸膛痛得她整個人都在抽搐,生生將那顆跳動的心挖了出來,魔心一離開體內便立即變為血紅的魔珠

    白止瞪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一切,魔怔般地搖頭,嘴中喃喃念道,“不要不要不要”

    他不知道是怎麽了,一想到天上人間將再無此人便有無邊的恐懼籠罩而來,魔怔般地衝了過去,想要阻止這一切的繼續。

    葉伽藍無力地閉上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手中的魔珠狠狠捏得粉碎,整個人疲憊地倒了下去,卻是落到了她熟悉懷抱,她想要再睜開眼睛再看一眼他,卻再也睜不開了

    白止扶住她跪倒在地,寬大的鬥蓬散開露出女子已經隆起的腹部,他顫抖著唇想要將她叫醒,卻說不出一個字,隻是瘋狂地抱住她,不想讓她的魂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