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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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來,我無數次起起師父的話:在江湖上闖蕩,沒有銀子會寸步難行。我曾經一度迷茫,自己接下來的江湖之路怎麽走,雖然方向明確,但我沒有傳說中萬能的銀子。我不能像別人一樣胡來,必須遵守娘生前訂下的戒律:不偷不搶不殺人。
那麽,我有什麽別的辦法獲得闖蕩江湖的資本?
讓我始料未及的是,困擾我許多天的嚴峻問題,居然就這麽輕易地解決了。按照師父以前對購買力的估計,如果省著點花,這堆銀子足夠我生活好幾年。這可不是我偷來或搶來的,別人無償贈送,我不加拒絕,不算違背娘的戒律。
師父曾經給我講過很多江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從沒提到過,把人打一頓也能獲贈銀子。
我這輩子活到現在,從沒見過這麽多的銀子,不禁在路邊拍著肚子大樂,心想,今天一定要找個酒館大吃一頓,可憐我都不記得有多少天沒聞到過肉味了。
我見那裝銀子的大包似乎是什麽動物毛皮做的,看起來既高檔又結實,於是將自己的衣服也塞了進去,打了個結,背在左肩上,然後以右肩扛著鐵劍,繼續大步南行。嘴上急切想唱支小曲,表達一下歡快的心情。隻可惜我五音不全,努力學著鳥叫哼了幾聲,再也沒了聲響。
我又想道,這“塞外四傑”雖然蠻橫無禮,對待剛認識的朋友,倒是相當大方,一出手就是這麽一份大禮,起初我還以為僅僅是幹糧一類的東西呢,更可笑的是,甚至還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估量他們使什麽詭計暗算我。總而言之,這四個家夥也稱得上是“仗義疏財”的人物了,以後在江湖上遇見,怎麽說也要真誠地打聲招呼,稱兄道弟喝回酒,互相吹捧幾句,當然也不過分。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提氣大步而行,我沒想到的是,這條道路雖然寬闊,走了一整個上午,周圍仍然一片荒涼,不但沒見著傳說中的酒館,連個破舊房屋的樣子都沒遇到。得到銀子之初,因為心情甚佳,氣力尚好,腳下生風,隨著時間推移,饑餓越來越盛,便漸漸有點頭重腳輕,走路搖搖擺擺了。
我摸著背上那一大堆銀子,不能吃不能喝,一時哭笑不得。老天真幽默,突然給我一筆財富,卻無法解決肚中的饑餓。
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動物,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往往活得很坦然,懷揣巨額財富卻又無法避免困境,反倒更容易陷入絕望。我現在的饑餓,比任何時候都難以忍受。我再次提劍在路邊不遠處掘了幾塊草根,摘了幾片樹葉,但隻吃了幾口就再也無法下咽,憤怒地扔掉這些東西,拖著沉重的步子繼續前行。
太陽逐漸偏西,依然沒有酒館的影子,大吃一頓是完全沒有希望了,我現在隻想找到一點能夠裹腹的東西,除了石頭和野草,什麽都行。假如有人在路邊賣饅頭,我會毫不猶豫地用一錠銀子換一個,一口氣買下十數個再說。
太陽快要下山之時,我終於遇到了另一拔江湖人物。一共八個,全部緊身打扮,騎馬奔騰而來。我餓得有氣無力,顧不上基本的江湖規矩和禮貌,站在路邊懶得搭理他們。八個人看上去很傲慢,縱馬一閃而過。
我心想,這幫家夥對王大俠視而不見,甚是可惡,但話說回來,我自己也樂得省了不少力氣,畢竟我餓得連話也懶得說出口。不料,我這念頭還沒轉完呢,八個人便全部去而複返,在我不遠處下馬,走過來將我圍住了。
我猜不透他們的用意,又不想惹上什麽難以脫身的麻煩,隻好抱拳信口雌黃:“各位大哥,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初次見麵,本應與大家暢談一番,但在下目前有要事在身,就此別過,以後江湖相見,再來把酒言歡。”
這幾句話不倫不類,一是因為餓得頭暈眼花,張嘴沒怎麽經過腦子,二是有意顛三倒四,試圖讓他們忽略我,趕緊遠離。就算被他們當成神經病,我也無所謂了。
走在前麵的是一個幹瘦的老頭,留著三捋胡須,不高不矮,臉上似笑非笑,眼神深不可測。他把左拳放在嘴邊,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事情有點不妙,此人明顯有很多話要說。
果不其然,老者淡淡地笑了笑,抱拳彎腰向我道:“這位小兄弟看來是初入江湖,不知尊姓大名,從何而來?”
這幾句話說得語速緩慢,不帶任何感情因素,但相當的客氣有禮。
我精神一振,心想終於遇到有素質的江湖人物了,於是也學著他抱拳彎腰道:“好說,好說,在下來自北方,江湖人稱‘一匹來自北方的狼’。不如閣下如何稱呼?”
我剛說完,老頭後麵有三個人捂嘴笑出了聲,但老頭本人卻木無表情,依舊不嫌其煩地抱拳說:“在下姓吳,賤名‘吳智’,江湖人給麵子,把在下稱為‘智多星’。”
頓了頓,他接道:“打擾小兄弟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打聽一件事。”
為了節省氣力,這一回我低頭沒搭話。
吳智是個機敏之人,隻瞟了我的一眼,便立即繼續說下去:“‘北方的狼’先生一路南來,在路上有沒有見過四個人?其中兩個是一對年輕夫婦,共乘一匹馬,一個是粗壯和尚,還有一個虯髯大漢。”
我心念急轉,他打聽的,不就是早上稀裏糊塗與我動手的“塞外四傑”嗎?不知道這八個與那四個是什麽關係?按上午那四人的說法,他們在江湖上得罪了人,急著趕路,還因此與我動手打架。那麽,目前這八人很有可能是上午四人的仇家。
果真如此,我就不能亂說話了。上午那四個活寶雖然蠢笨,卻送了我一份大禮,我要是僅僅過了半天,便張嘴把他們出賣,就顯得太沒義氣了。
娘以前要求我對人有禮,師父教我遇人要多一個心眼。對於這八個來曆不明的人,基本禮貌我已做到了,心眼也不可或缺。何況,這八人除了說話的老者看上去比較和善之外,其餘的都滿臉凶狠,身帶凶器,不像良善之輩。
我顧不得抱拳假裝斯文了,揮揮手說:“咳,別提了,這條大道如此荒涼,我走了大半天,連個鬼影都沒見著。好不容易見到你們幾位,才有機會開口說話,我都快憋死了。”
老者淡淡地笑了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我們不想與小兄弟為難,大家都知道,在江湖上混口飯吃不容易,但也請小兄弟別耍弄我們,給我們幾個指條明路。”
我一聽壞了,這老家夥居然知道我騙他,怪不得外號叫“智多星”。但細想之下,我這幾句話似乎也沒什麽漏洞,他是怎麽知道我耍他們的?
惟一的解釋是,他們剛才從我身上看出了什麽端倪,所以才去而複返。隻不過,我身無長物,除了一身破衣衫之外,隻有一把鐵劍,雖則扛劍的方式有點古怪別扭,但還談不上太過出格,因為當年楊過也是這麽幹的,而且這把劍並不是什麽貴重之物。另外,上午與那四人動手,應該也沒留下什麽痕跡在身上。
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們看出我背上的包裹有點異樣。一個高檔皮包,又如此沉甸甸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裝著大筆錢財。
還有,聽老者話裏的意思,似乎明顯知道我見過那四個人,又說並不想與我為難,隻需我說出那四人的去向或下落。如果他真是從我背上的包裹看出線索,似乎也不在意裏麵的銀子,那四個人對他們而言更重要。
不過,我很不喜歡老者最後那番話,聽上去斯文有禮,表達的卻是極其強硬的態度,簡直目中無人嘛,意思是隻要你們與我為難,我便必須就範?你們把我王大俠置於何地?上午那四人武功稀鬆平常,你們八人追到現在連人影子都沒見到,就憑這麽點本事,能把我王大俠怎麽樣?
再說了,第一,那“塞外四傑”也沒向我說起他們要去哪兒,第二,就這麽一條大道,不管我說什麽,事實上你們的追蹤方向也隻有北方一途,又何必圍著我,這不是與我為難是什麽?
想到這裏我心裏很不爽,再加上肚子太餓,就顧不上禮貌與風範了,隻盼他們早點離開。於是我懶洋洋地說:“我既不認識你所說的四個人,也不認識你們幾位。你們要找人,與我何幹?在下說過有要事在身,請各位讓條路給我。”
我聲音不高,語氣卻也強硬。我的打算是,如果要起衝突,最好趁早暴發,現在我還有點體力施展幾成武功傷人或者逃跑。再拖拉下去,饑餓會讓我撐不住。如果有可能不起衝突,我也得更快地離開。於是,我繞過老者,快速地向前走去。
但是,後麵七個人突然迅速聚攏,將我圍在正中間,而且全部拔出了背上的劍,目光陰冷地看著我。
一場衝突在所難免。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已經餓成這樣了,還得強撐精神跟人打架。江湖這麽大,哪知處處步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