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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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夠倒黴的。上午稀裏糊塗與四個家夥打了一架,最後希奇古怪地獲贈一包銀子,以為天上掉了餡餅呢,沒料這包銀子還沒來得及發揮任何作用,便引出一場更大的麻煩。
我雖然餓得頭暈眼花,卻也立即看出,這七個人武功並非上午那四個草包可比。七個人腳下進退有法,拔劍姿勢配合無間。讓我驚訝的是,七個人有意無意地擺成了一個古怪的陣形。中間一個,左右兩邊各三,呈兩個半圓形,一眼望去,似乎從哪個方向攻擊都無法突圍。
師父以前曾經粗略地談到江湖上各家各派的劍陣,但從沒提過這麽一個七人雙半圓形陣法。
更讓我驚訝的,是另外一件事:其中有三個人是左手使劍。這個發現一下子讓我瞬間忘記了饑餓,全身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師父當初在傳授我“絕命劍法”第一式的時候,便對我說,以後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劍的人,要特別小心。其時我沒怎麽在意,心下直笑,江湖這麽大,左撇子這麽少,哪會這麽巧便遇上個左手使劍的人?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剛踏入江湖便遇到了,而且還一下便遇到了三個。
師父還說過,在江湖上遇到武功路數與我相近的人,不必套近乎,動手要全力施為,能殺便殺之。當時把師父的這兩句話放在一起理解,讓我覺得,江湖上左手使劍的高手,可能多少與師父有點淵源,也就是與我武功路數相近的人。因為,師父沒有右手,他的一身武功,全在一條左臂上。
我沒有出劍。因為我不知道是否真該遵照師父的遺願,全力將這三人全部殺掉。其一,我還沒徹底摸清這幾個人的底細;其二,我謹記娘的訓言,不能隨意殺人;其三,更重要的是,我現在餓成這樣,莫說殺人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是個問題。
我心裏躊躇不定,轉頭看了看身後的老者。很顯然,他是這七個人的領袖,我能不能安全離開,全在於他一句話。七個人沒有立即動手攻擊,是因為沒得到他的命令。
老者不再裝斯文,直起身子雙手負在背後,傲慢地向我冷笑道:“小兄弟,你全身上下又髒又破,很顯然是趕了很遠的路到這裏。可你背上的包裹沉甸甸的,必定是金銀財物,而且為數不少,別告訴我,你是背著一包石頭在身上趕路。一個麵有肌色的小乞丐,卻背著一包錢財,這說明什麽?”
原來這老家夥確實是著眼於我肩上的包裹,但他語氣裏,似乎並沒認定這就是“塞外四傑”的東西,隻不過因為包裹沉甸甸裝著大量財物,與我形象不相襯,才將我圍住。
這麽一來我心裏更氣憤,冷笑道:“是誰規定小乞丐身上就不能有金銀財寶?我身上背著一包錢財能說明什麽?看來你們不是想找人,是想搶劫啊。搶劫不能找一個好聽一點的理由嗎?如此沒有想象力,閉上嘴巴不說話能憋死你呀?”
我意在激怒他們,要麽早點動手,要麽早點離開。饑餓的感覺如此折磨人,我可沒更多的時間磨磨蹭蹭。
沒想到老家夥卻根本沒有動手的意思,也不理會我的激將法,仍然不緊不慢地接著自己的話頭道:“說明小兄弟這包錢財本不是自己的,是在趕路的半途中揀來的,搶來的,或者偷來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別人贈送的。”
我本來想說實話,告訴他是別人贈送的。但轉念一想,這事連我自己現在都覺得很虛幻,何況他人?
果然,老者沒等我答話便自顧自繼續說下去:“中途揀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這麽一大包金銀,怎麽會被人隨意丟棄在路上?如果說是別人贈送的,也不可信,因為小兄弟明顯餓得腳步虛浮,這麽一大包金銀都能拱手相送,為何不送你一個大餅充饑?所以,這位‘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先生,你這包東西要麽是搶的,要麽,是偷的。”
我心裏一陣冰涼,原來這老家夥早就看出我餓得雙腿無力,看來今天凶多吉少。事已至此越攪越亂,根本什麽都無法說清楚。現在,恐怕我對他們說,“塞外四傑”從這條大道往北已經走了大半天,他們也不會讓我離開。何況,老者的推測雖然與真相背離,聽上去卻合情合理,讓人無可辯駁。我再爭論這包銀子是是“塞外四傑”贈送的,更顯得荒謬,而且前後矛盾,自打嘴巴,這幫人就更加不會善罷幹休了。
我想起了師父的話,江湖不是一個說理的地方,所有的糾紛,隻有靠武功解決。就算我現在餓得有氣無力,也隻能靠絕妙的劍法賭一把了。還是那句話,如果要動手,速戰速決對我最有利。
我平伸鐵劍,冷笑道:“就算我是搶來的或偷來的,閣下幾位並非衙門裏的捕快,看上去也不算什麽打抱不平的好漢,那麽,你們就是想黑吃黑了?不妨露幾手,也讓我心服口服。”
我不提是否見過“塞外四傑”,那是因為一開始我就在這事上撒了謊,現在提起來怕自己前言不搭後語。我又幾次三番故意糾纏他們要搶我的銀子,就是想先占據道德優勢,希望他們會顧及江湖麵子,手下留情,或者就此離去,畢竟他們有八個人,一起在大道上圍攻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不管出於什麽目的,怎麽說都有點不光彩吧?
我雖然伸劍,卻沒有主動進攻,一是為了保存體力,後發製人,二是想先看看他們的武功路數是否真與我相似。
娘曾經一再告誡我,不偷不搶不殺人。現在我剛入江湖,便向人承認又偷又搶,這個世界還真是讓我啼笑皆非。而且,看現在這個架勢,我要是不出手殺人或傷人,估計很難活著離開。
那老者倒真沉得住氣,冷眼細觀我手上的鐵劍,良久才淡淡地說:“小兄弟,我一再強調,我們並不想與你為難。八個人光天化日之下圍攻一個少年,傳出去我也沒麵子。我隻不過需要小兄弟的一句實話,既然你承認包裹是偷來的搶來的,那麽,又何妨說說,到底是從哪兒搶來或偷來的?我們對你那包金銀沒興趣,隻想知道包裹的主人們現在在哪兒?”
他自己也說圍攻我很沒麵子,那麽,形勢更簡單明了,他們要麽不與我動手,一旦動手,可能就要殺我滅口,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老者一直沒下令動武,卻一步步自作聰明地在推理,無非是要逼我說出“塞外四傑”的下落,很明顯,動武並不是他們的第一選擇。如此看來,不管我如何激將,在沒有得到“塞外四傑”的確切消息之前,他們不會先動手。
既然這樣,我隻有兩個辦法,一是先動手,然後找機會奪路而逃,就算作為大俠沒麵子也顧不上了;二是故意不提“塞外四傑”,與他們耗下去,等待事情發生別的轉機。
第一個方案風險太大,第二個方案也希望渺茫。但是,再小的希望也是希望,所以我仍然選擇了第二個方案,這就要在語言上跟他們兜圈子。除了武功,語言也算是我的強項,我一直對此有足夠的信心。
我冷笑了兩聲:“這位老大,假如你搶了或偷了別的人東西,事後還非得把對象的行蹤弄個一清二楚嗎?”
老者也冷笑道:“小兄弟,別耍你的小聰明跟我兜圈子,這對你沒什麽好處。”
我立馬接口道:“但似乎也沒什麽壞處。”
這就是純粹在鬥嘴皮子了。照這麽繞下去,主題會越來越遠,直到大家都不知道起初說的是什麽。這也是我想要達成的目的。
但老頭子既理智又冷靜,根本不接我的話茬,低著頭,字斟句酌地自說自話:
“我們在這條大道上從昨晚一直追到現在,沒見過別的人。隻有那四個人往北去,也隻有你一個人單獨南下。這裏周圍百裏之內荒無人煙,所以,你的包裹,隻能是從那四個人身上搶來或偷來的。”
我本想憑嘴巴把水攪渾,很可惜,計劃在老頭麵前失效了,一時思維沒跟上,不知該怎麽接話。
老者似乎並不在意我接不接話,繼續說道:
“事實上是,這四個人合稱‘塞外四傑’,雖然武功稀鬆平常,卻是江湖上有名的偷盜高手,憑你一個人要在他們身上偷財物,並不可信。惟一的解釋是什麽?就是你餓得不行,需要食物或錢財,在半道上將他們殺了,或者全部製住,然後搶走了這包金銀。”
我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能保持沉默。
老者說到後麵有點得意洋洋:
“現在,這位‘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先生,可以告訴我‘塞外四傑’在什麽地方嗎?就算是屍體,我們也要找到他們。如果你隻是打傷他們,估計躲在在哪裏靜養,無法趕路。靜養的地方,你也很有可能知道。”
我這時才想起,這個老者作過自我介紹,自稱叫“吳智”,江湖人稱“智多星”。起初我對這個名號沒在意,現在才發現這家夥倒也名不虛傳,從頭至尾推理天衣無縫。
隻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他一開始就把真相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