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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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我見到“塞外三傑”的屍體時,沒有別人在場。為了查看線索,我移動過這三具屍體,而且動作幅度比較大。我又在死馬上割過馬肉充饑,更重要的是,我身上的銀子確實是這三個人的。

    這些因素加起來,我就成了殺死這三個人的凶手。

    我怎麽都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所有的證據似乎都合情合理,惟一不能解釋的是,“塞外四傑”的另外一個女人為何無影無蹤。

    對於聚鷹幫的這個年輕人來說,惟一的疑點根本不需要解釋,因為他不是為了破獲這個殺人案件,而是在找東西。三人何時死的,死在何處,何人所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認為所有的跡象都表明,東西在我身上,或者被我藏起來了。

    我知道此時再申辯說,殺人的不是我、東西也不在我身上,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可以想辦法找到那件東西,然後拿去贖回那位漂亮姑娘,不是麽?就像昨天吳智給我的江湖使命一樣。我隻能沉默,省點力氣想點別的辦法,沒必要作無畏的抗掙或無力的解釋。

    而且,如果不想那位姑娘受到傷害,最好的辦法,就是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

    他們真的就這麽離去了,帶走了那位漂亮姑娘。

    快要走出大堂時,年輕人回頭對我說:“三天之內,任何時刻隻要你想清楚了,把東西帶來,就可以見到這位漂亮姑娘。地點還是這個大堂,你再給櫃台一錠銀子,我們就會現身。放心,我們不會為難這位姑娘的,隻要她不吵不鬧、安安靜靜。”

    我仍然沉默,也不再為自己的冤屈憤怒或痛苦,最過意不去的是,連累了這位無辜的漂亮姑娘。

    我在桌前坐下來,慢慢又想明白了另一個道理:很多大人物都喜歡在人前保持沉默,並不是刻意地想表達高深莫測,其實更多的是無可奈何。我隻能說王大俠也是個大人物,自踏入江湖以來,遇到的每一件事都讓我無可奈何,解決或掃清這些無可奈何的障礙,也許是大俠之路上的本職工作。

    現在,大廳裏隻剩我一個人。我剛進到這裏時,覺得地方很擁擠,現在卻感到無比的空曠,空氣中似乎還有點涼意。我需要一杯酒,桌上卻空空蕩蕩,櫃台裏的那位老者仍然沒有現身。

    我隻好自己走到櫃台前查看,裏麵真的有酒,如果自己拿出來喝,似乎有點不正當,所謂“不告而取謂之偷”。但是,我是付過錢的,而且付得還不少。老者一直不給我上菜,我現在喝他一點酒不算過分。

    我拿過一壇酒,拍開封泥,仰脖猛喝一氣。感覺渾身通透、舒暢。酒真是個好東西,人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最需要的不是安慰和溫情,而是酒。

    一會之後,我身體開始發熱,就像剛才與那位漂亮姑娘說話一樣。我扔掉酒壇,似乎許久以後才聽到爆裂的聲音。

    我沒去管它,連看都不想看一眼,隻從懷中取出兩錠銀子,翻來覆去仔細查看。銀子與我以前聽說過的形狀差不多,像一條微形船,隻在底部有一隻烙上去的鷹。看來所有的不正常,都來自這個鷹圖案,“鷹”代表的估計就是聚鷹幫了。

    我邁開步子朝後院走去。有了“鷹”這個圖案,還必須找到那個將我出賣的老板。

    其實,後院才是這個客棧的中心,這裏比前院和大堂加起來都大了許多倍,正中間是一個正方形的院子,中央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樹,東、南、西三麵有三道房廊,聯結著幾十個房間。三麵建築都被隔成上中下三層樓,每一層的房間格局都差不多。

    我一踏入這裏,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不同的世界。放眼望去,陽光照耀下,整個院子的顏色豔麗、張揚、豪華。更讓我驚訝的是,這裏人來人往,而且大多數是女人,服飾華貴,卻似乎總是衣料不足,有些地方一覽無遺,誘人耳目。

    每有男人走過,女人們便回眸一笑,笑容露骨而**,而男人卻是那麽睡眼惺鬆,一臉疲憊,笑得很勉強。每個房間裏,都飄蕩出若有若無的音樂聲,慵懶、溫軟、充滿挑逗意味。

    我沿著右邊的房廊走去,無法想象的是,外麵大堂的打鬥,為何對這裏的一切似乎沒有絲毫影響。可能性有兩個,一是大堂通往後院的大門隔音效果太好,後麵對前麵的變故一無所知;二是這裏所有的人對這種江湖仇殺司空見慣,根本不予理會。

    我相信是第二種原因,當然,隔音太好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因為我剛才在大廳裏這麽久,根本沒聽到後院的這種繁華嘈雜。這個小鎮上的人來自五湖四海,龍蛇混雜,打打殺殺的事情或許每天都會發生。而且,這裏天高皇帝遠,可能連官府衙門都沒有,所有糾紛都得靠刀劍自行解決。

    我一路走過去,繞過無數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她們或站在門口,或靠在房廊欄杆邊,習慣性地向人拋媚眼。她們無一例外地滿身香氣,我聞著有點頭暈。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所有這些女人都不搭理我,所以我的行程算是很順利,幾乎沒遇到什麽阻礙。這隻能歸結為,我看上去像個乞丐。

    我攔住一個迎麵而來的中年男子,此人歪頭很不友好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問:“這個客棧的老板住哪裏?”

    中年男子全身上下打量了我一陣,眼睛一翻,有氣無力的答道:“小乞丐,我勸你別在這裏找麻煩,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我手一抖,劍尖頂住他的咽喉,再次問道:“這個客棧的老板住在哪裏?”

    中年男子臉上並沒有多少懼色,顯然是見慣了刀劍和打鬥,他右手向後一指,仍然有氣無力地答道:“別衝動,我隻是好心提醒你。你要找老板很簡單,上麵三樓正中,有兩扇門的那間。他還沒起床。”

    老板還沒起床,也就是說剛才大堂裏的那個老者並不是老板,可能隻是個跑堂的。

    我沿著木板樓梯一步步走到三樓,走到中年男人所指示的房間門口,輕輕敲了兩下門,良久沒有回音。我加大力氣再敲了兩下,裏麵仍然沒有聲音。

    此時我身上酒勁上來,全身發燙,頭腦犯暈,連視線似乎都是熱的。心中一陣煩躁,抬足一踹,兩扇門應聲而開。

    房間裏光線很暗,我先是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隨後才看到房間的盡頭有一張華麗的床,隔著紗帳,隱隱約約有一個女人的身影,似乎剛扯了半邊被子披在身上。之後,一個模糊的男人身子從另一頭升起來,掀開紗帳一角,我隻看到散亂的頭發和胡須。

    男人吼道:“哪來的自叫化子在這裏搗亂?來人呐,你們這些廢物都死哪兒去了?”

    我趁著酒勁大步跨進去,站在房間中央。這時身後一暗,兩個人擠進門,兩把刀立即向我頭上砍來。速度不快,勁風也不強,顯然都是江湖上三四流以下的人物。我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向後看,右手向後一揮,兩柄刀同時射進了天花板。

    然後是一陣出奇的安靜,老板此時已坐在床沿,向我身後使了個眼色,那兩人便掉頭而出,並且關上了門。外麵的陽光透著深藍色紗窗照進房間,使得裏麵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曖昧氣氛。

    我順手拿了條椅子,坐在離床沿一丈遠的地方,此時女人已經深深埋進了被窩裏,而男人則正在穿上衣,仍然坐著。

    我問:“你就是萬方客棧的老板?”

    男人穿好衣服,將散亂的頭發攏在後麵,向我點點頭道:“正是,在下萬方成,請問小兄弟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到這裏有何貴幹?”

    我說:“我姓王,冒昧闖進老板的房間,隻想打聽幾件事情。”

    萬方成笑道:“王兄弟的性子也太急了一點。而且,你想打聽的事我未必知道。”

    我突然向前掠去,伸劍揮了幾下,立即躍回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著他。

    萬方成左胸口多了一個“王”字,但劍尖隻劃破了他的衣衫,並沒有傷到皮肉。他低頭又抬頭,我看到他滿是胡須的臉上,多了一絲恐懼之色。他反應並不快,武功比剛才進門的兩個人高不了多少。

    我冷冷地說:“剛才那一瞬間你已經死了四次。我不想殺人,隻想聽幾句實話。”

    萬方成這回老實了,歎了口氣說:“王兄弟有話盡管問,在下知無不言。”

    我問:“這個小鎮叫什麽名字?往北通向什麽地方?往南第一個落足點是哪兒?”

    萬方成長籲了一口氣,快速地答道:“南來北往的客商和江湖人物,都把這裏稱作‘秀水鎮’。這裏的是關內到關外的最後一個棲息處,往北一百二十裏左右就是關口,出關就是塞外。往南大至兩百裏地才有人煙,那裏分散著很多小村鎮,最大一個叫‘楓渡鎮’,顧名思義,這個鎮有一個渡口,還有很多楓樹。”

    我打斷他的話繼續問:“秀水鎮上除了南北的官道,還有沒有其它的小道出入?”

    萬方成答:“東西兩麵各有一條小道,西麵直通朔方,東麵可達燕京,但都在幾百裏之外,而且這兩條路非常荒涼,有時方圓百裏之內沒有水,所以極少有人走動,通常隻有亡命之徒或朝廷逃犯才會走這兩個方向。其他的人們寧願拐個大彎從南邊上來。”

    我突然轉變話題:“這個客棧與聚鷹幫是什麽關係?”

    萬方成陷入沉默,我冷冷地看著他,過了許久,他才問道:“王兄弟跟聚鷹幫是友是敵?”

    我將劍往地板上一插,鬆開手,粗布包裹著的劍柄在暗淡的光線中微微顫抖。

    我翁聲翁氣地說:“你隻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我語氣裏有一股濃烈的酒氣,混合著不明不白的殺氣,萬方成肯定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