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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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姑娘得理不饒人,繼續冷嘲熱諷:“你那個阿紅,不到一天時間就讓你神魂顛倒,把救我之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我還以為她是什麽傾倒眾生的仙女呢,沒想到隻是個煙花女子。我說,你的品味不怎麽樣嘛。”
我說:“第一,煙花女子也是人,她貌美善良,怎麽我的品味就差了?第二,我一直就沒有忘記要去救你,其實我是在救你的途中遇上阿紅的。”
這話我說得底氣不足。阿紅貌美善良不假,作為煙花女子的事實卻不能改變,我心中雖然不在意她的過去,卻無法阻止別人異樣的眼光。
另外,我最初到金城賭坊去的目的,是為了打探紫衣姑娘的下落,後來變故頻生,將阿紅救回來之後,確實有那麽一段時間,隻顧談情說愛,完全把紫衣姑娘拋諸腦後了。直到上官飛鷹帶著她在這裏現身,我才回想起自己的最初使命。
紫衣姑娘說:“哼,口是心非。你倒是說說,你去救我,跟她又有什麽關係?”
我把去賭坊引出阿紅,跟蹤她找到歸無情的落腳點,然後阿紅受傷,我將她救回到這裏的整個過程,簡略地複述了一遍。其間有意省去了與阿紅打情罵俏及至接吻的細節。
最後我說:“我找不到歸無情所說的東西,事實上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所以隻能希望用這種方式先找到你的下落,然後再伺機救你。世事真是很奇妙,整個過程雖然跟我想象或設計的不一樣,但結局卻並沒有改變。現在,你我都恢複了自由,而且都身受重傷,跟我最初去救你時想到的結果並沒有多大區別。”
她撇嘴說:“胡說八道,這個結局區別大著呢。本來這個事件當中我是女主角,我一直期待著你為我施展高明劍法與人拚命,讓我以後也有點回憶的資本,可沒想到的是,你命倒是拚了,為的卻是另外一個女人,我稀裏糊塗就成了局外人,還受盡你的羞辱。而且,我這個死皮賴臉的局外人還要犯賤,在你危急之機衝上來為你擋一下,因此身受重傷。”
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我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轉眼看到桌上的兩個大餅,那是我與阿紅早上吃剩下的,於是伸手拿過來,分一個給她,說:“別哭了,再哭臉都花了,臉一花看上去就很醜,你以後想做女主角就更難啦。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吃飽肚子再找別的機會做女主角。”
她噗嗤一笑,又咬牙切齒地說:“油腔滑調,一看你就不是什麽好人。剛才就應該讓上官飛鷹把你打死,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她邊說邊用左手接過餅吃了起來,我心想,這姑娘原來是個左撇子,而且她左肩上的傷不太重,還能正常拿東西吃。
我也邊吃邊笑說:“這位姑娘,其實我們互相連名字都不知道,你對我真有這麽大的仇恨嗎?”
她遲疑了一下,說:“我叫朱玲,玲瓏剔透的玲。你叫什麽名字?”
我吃完了最後一口餅,訕訕地說:“在遇到師父之前,我是沒有名字的,後來師父自稱是‘王大’,我就成‘王二’了。一般人們都叫我王大俠。”
朱玲也吃完最後一口餅,捂嘴大笑:“名符其實,你這人還真有點‘二’。‘王大俠’是你自封的吧?”
她笑起來很好看,雖然手掌捂著嘴,我仍能看到她的小酒窩。這也是她隨上官飛鷹來到此地之後,第一次露出笑容,之前一直與我摳氣、鬥嘴,我覺得,我有義務讓她一直保持笑容,畢竟她是為我受的傷。
於是,我開始用輕鬆搞笑的語調講自己的那點可憐的江湖經曆:
“我剛踏入江湖之時,本來是想南下,憑自己的真實武功闖一番天地的,甚至連名號都想好了,叫‘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聽上去既蒼涼又壯觀吧?可是半途中遇到‘塞外四傑’那四個笨蛋,稀裏糊塗打了一架,他們最終不懷好意地送了我一包銀子。後來又因這包銀子被吳智一夥人圍住,要憑真本事,他們多少人都打不過我,但吳智這家夥太陰險了,居然趁我不注意下毒,然後逼我北上替他們找什麽東西。就這樣,我來到這個秀水鎮上。來到這裏倒也無所謂,最可惜的就是那個唬人的名號用不上了,因為這裏比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更偏北。所以,我隻能號稱‘南方的小鳥’了。但這名號太沒氣勢,不用也罷,還是王大俠聽著順耳一點。”
這段話,我刻意淡化了自己一度無奈和悲傷的情緒,而且語氣怪腔怪調,完全像在說一個搞笑故事。原本以為她會捂嘴笑得前仰後合的,沒想到她突然睜大了雙眼,盯著我說:
“你中了吳智的毒?這麽說你如果沒拿到解藥,隻能活十幾天了?”
阿紅說,秀水鎮上每一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的感覺是,秀水鎮是江湖勢力所能達到的最遠之地,出了這個地方再往北,所有的江湖恩怨和爭端皆已淡化,甚至消失,不可追尋也無法再追尋了。所以,江湖人物中,犯罪的、避仇的、心生厭倦的,乃至傷心欲絕的,都想退隱關外,試圖放下所有的江湖包袱,活個輕鬆和坦然。
從另一個意義上說,秀水鎮相當於兩個世界的交接點,要逃避江湖必經這裏,而要阻止別人離開,這裏也提供最後的機會。因而,秀水鎮雖然偏遠渺小,毫不起眼,卻是各類江湖爭端最為劇烈和殘酷的地方。
我曾經認為,秀水鎮存在的最大理由,是為南來北往的客商提供一個棲息場所。現在看來,它還是解決各類江湖爭端的最後地點。這裏凶險、神秘,高深莫測。來到這裏的人都帶著各自的目的,有人主動出擊,比如上官飛鷹和他的幫眾,有人被迫停留,比如我和阿紅。
我不知道還有些什麽江湖人物,正躲在暗處窺伺著這一切,隨時準備出手,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覺得,我算是江湖人物中最無奈、最窩囊、最迷茫的一個,來到這裏並非自願,認識阿紅給了我一段美妙的時刻,可這種美妙一閃即逝,接下來是更深的痛苦和牽掛。想要以武功解決這一切,卻不知如何下手。
現在,不但身受重傷,所中之毒也按時發作了。
我看到吳智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惡毒地陰笑,銷彌我一切快樂,攪起難以忍受的痛苦。
對我而言,腹痛難以忍受,更加難以忍受的是,在朱玲這個漂亮的姑娘麵前,我無法掩飾自己的痛苦。而且,今天的痛苦比昨天更甚,可能是內髒剛受過傷,對毒藥的抵抗力變弱,直痛得我四肢僵硬,全身都不聽指揮,額頭汗出如漿,臉上的表情想必相當滑稽。
如果朱玲不在場,我早已滾到地上去了。
朱玲大驚失色,顫聲問我:“你怎麽啦?別嚇唬我。”
我靠在床沿,身子懸空,全憑僵硬的兩手撐地才沒橫躺在地上,如果我伸手去懷裏摸鎮痛藥,無法保持平衡,肯定會撐不住翻滾倒地,或者倒向朱玲的懷裏。我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隻好向她求助。
我強忍疼痛說:“幫幫我……,把我懷裏的瓶子拿出來,倒顆藥丸放我嘴裏。”
這個要求其實並不過分,我與她肩並肩靠在床沿,她稍轉身子,右手伸過來在我懷裏掏出瓷瓶,隻不過舉手之勞。
朱玲遲疑了一下,右手似乎很不情願地抬起,向我伸來,但是伸到中途又掉落下去。
我聽到她突然冷笑說:
“哼,別玩這些壞心思。這些招數對你那阿紅姑娘有效,可別用在我身上。男女授受不親,你讓我一個黃花大姑娘在你身上亂摸?裝得倒挺像的啊。”
我又好氣又好笑,隻不過請你幫個小忙,又沒有別人在場,你這個時候跟我講什麽男女授受不親?我都痛得快要暈過去了,全身無法行動,還能有什麽壞心思用在你身上?裝能裝成這個水平?你還真把我看成一個見姑娘就使壞的色狼啊?
既然如此,剛才你又何必舍身救我?既然救了我,就算對我沒什麽好感,至少不會認為我是個壞人吧?
也罷,你沒見過我毒發的場麵,戒心又較重,而我一時之間又表達不清楚。
我喘了幾口氣說:“毒發了……,我懷裏有解藥,幫我拿出來。”
朱玲湊近我的臉,看著我眼睛說:“看看,隻顧裝痛苦了吧?說話連邏輯都不清了,既然有解藥,為何還要等到毒發的時候再吃?說,你到底安的什麽壞心思?”
這姑娘太固執,又對我不信任,再加上此事確實邏輯不通,看來我一時難以說服她。
要在平時,憑我的口才,也許能將她辯得轉變心意,現在,我沒有時間,沒有精力,更沒什麽心思與她辯論。還是靠自己吧,先把痛苦解除了再說,顧不得什麽江湖大俠的體麵了。我抬起右手,身子隨著向右一側倒在她懷裏。
這倒並不是我故意使壞,而是習慣用右手,沒想太多,此時我狼狽不堪,也無暇理會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了。
朱玲發出一聲驚叫,身子向外一傾,右手試圖托住我身子,但似乎力量不夠,最終任由我的頭跌落在她大腿上。
這是個極其不雅致的姿勢,還好沒有別人在場,特別是阿紅沒見到這個場麵,否則我有幾百張嘴都說不清了。我掏出瓷瓶,大拇指彈開瓶蓋,往嘴裏倒了一顆藥丸。一如昨天首次發作,腹內疼痛立減,四肢也逐漸恢複活動能力。
我並沒有立即坐起來,頭枕在朱玲的大腿上,嘴裏一直在喘氣。腹痛消失,胸痛仍然劇烈,而且我感覺喉嚨又湧上一股腥甜的東西。看來因為劇毒的適時發作,使得剛剛平靜下來的內傷,再次爆發。
我努力將腦袋向外偏了偏,喉頭發緊,忍不住又噴出一道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