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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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即將發生的驚天動地的較量,就這樣消彌於無形。
兩個絕頂高手,以我的性命為籌碼,進行了一場詭異的談判,最終達成了一個與我無關的協議。我雖然保住了性命,卻無緣一見當世兩大高手交戰的盛況,這一次錯過,以後想再找這樣的機會,恐怕是難上加難。
江湖上的這種高手,就那麽三五個,天下這麽大,這三五個人也許十數年甚至數十年難得一見,即使有緣碰見,沒有重大的理由,不一定能打得起來。
最後,就算兩大高手真交上了手,你也未必有機會成為旁觀者,更別說對他們的武功細加揣摩了。
上官飛鷹帶著歸無情悄悄地退去,我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反而有點悵然若失。
在此之前,上官飛鷹的五大護衛一直沒現身,直到他離開之時,五人才各自從萬方客棧的不同窗口躍出來。很明顯,上官飛鷹早就在防範萬方成。我曾經吹噓萬方成是我的潛在幫手,看來在他麵前隻是個笑話。
他早就把這一切安排停當,就等最後的結果了。而現在,他已經得到了最想要的結果:將號稱劍法天下第一的李開心,牢牢控製在手中。
上官飛鷹和他的人離去之後,現場隻剩李開心、阿紅、朱玲以及我,當然,地上的五具屍體仍在,我們一起陷入沉默。不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我自己第一個想到的是葉欣,她剛才躍進窗口之後再沒聲音,也許是又一次掉進了萬方成的地下室。但我並不特別擔心她,從現在的情況看來,萬方成沒必要再與她為難,那麽,我還有很多機會見她。
為什麽我逃過一劫之後,最先想到的是怎麽再見葉欣?這一點我無法解釋。慶幸的是,身後的兩個姑娘無法看透我的心思,否則又有一番冷嘲熱諷了。
李開心重重歎了口氣,解下腰間的酒瓶子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我問他:“兩天之內,你能找到那個盒子去赴約?”
李開心笑道:“找不到,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又問:“那你有什麽辦法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李開心:“沒有辦法。你覺得我清白嗎?”
我笑道:“看上去不太清白。不過,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李開心:“那又是為什麽?”
我笑道:“憑感覺。”
李開心歎道:“你不像是個憑感覺做事的人。”
我笑道:“還有一個理由:你清不清白,跟我關係不大。”
李開心又歎道:“其實,連我自己有些時候都不太相信自己是清白的,證據太確鑿了,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我喝醉之後真幹了什麽荒唐事。”
我笑道:“你不像是個喝醉酒會幹荒唐事的人,據說酒鬼喝酒,會越喝越清醒。”
李開心大喜:“聽起來你是個懂得喝酒的人?”
我歎道:“恰恰相反,我平常滴酒不沾。”
李開心一臉失望:“那你的人生太無趣了。”
我笑道:“你名叫李開心,可是看樣子你實際上活得並不開心,所以,你的人生未必就比我更有趣。”
李開心:“名字表達一種樸素的願望,但這世上不如意事常十之**,願望總是與事實相背離。”
我笑道:“所以,你用喝酒來逃避現實?”
李開心:“什麽是現實,什麽又是虛幻?你又怎麽判斷自己是活在夢幻裏,還是活在真實中?”
我歎道:“我懂了,喝酒不是逃避現實,也不是製造幻覺,而是模糊現實和虛幻的界線。”
李開心大笑:“小子,滴酒不沾卻能把這層道理想明白,真不簡單。”
我笑道:“也許喝了酒我反而想不明白了。”
時近正午,太陽當空照著,沒有一絲風,空氣熱烈而沉悶,馬糞夾雜著血腥氣直往鼻子裏鑽。朱玲和阿紅站在我身後不遠的陰影裏,互不說話。
我蹲下身子,再次仔細查看腳下的屍體。死者生前都沒受到多大痛苦,或許有過掙紮,但都一劍致命,死後身上被搜查過,從口袋到衣領都沒放過。五具屍體都有同樣的跡象,說明對方可能並沒找到想要的東西。
李開心問:“你見過這五個人嗎?知不知道他們什麽人?”
我說:“在萬方客棧裏見過,但不算認識。據說是遠來的客商。”
李開心道:“他們當然不是客商,否則也不會死在這裏。”
我歎道:“他們幾天前就應該被歸無情殺掉了,活到今天,也許是他們把東西藏得太隱蔽,也許是他們身上根本就沒有東西。”
李開心:“看來你還是從他們身上看出了點什麽?”
我說:“基本是猜測,沒有太多事實依據。如果他們死在別處,我連結論都不敢下。”
李開心:“不妨說說看。”
我歎道:“現在也是該疏理一下的時候了,此事必須從我開始踏入江湖那天說起。四天以前,我踏入江湖,遇到的第一波江湖人物,就是所謂的‘塞外四傑’,一言不合跟他們打了一架,最後我稀裏糊塗得到一包銀子。從四人的口中我知道,後麵有人在追殺他們,這點現在看來,根本就是在演戲。因為後麵追殺他們的人我也遇上了,就是吳智帶著那七個劍客。這八個人的武功和江湖經驗,顯然比前麵的四人要高很多,如果真想殺他們,不會讓他們跑那麽遠。所以,這場追逃遊戲,是故意做給整個江湖上的人看的。”
李開心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吳智這人我認識,但沒交情。隻不過,你說了一大篇,連地上這五個人的影子都沒提到。”
我笑道:“酒鬼是不是通常都這麽性急?”
李開心笑道:“也不一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通常性子急;像我這種,經常沒肉吃、把喝酒當消遣的人,其實很有耐心,因為時間對我而言很緩慢。請繼續你的故事,講細致一點,你個人的獨特經曆,現在看來會對整個江湖產生影響。”
我說:“很顯然,吳智帶著那七個高手劍客,是刻意要將‘塞外四傑’趕入秀水鎮,讓江湖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這裏。我的出現,雖然在吳智的意料之外,但沒有破壞他們的計劃,反而讓他們的計劃更嚴密了。於是,我中了吳智的毒,在他的逼迫之下由南下而改為北上,表麵上是尋找‘塞外四傑’身上的東西,實際上,從中毒的那一刻開始,東西就已經被天下人默認為在我身上了,接下來吳智要做的,就是如何向整個江湖宣揚這件事。在這一點上,他做得非常成功,於是,兩三天的時間裏,所有江湖人物都趕到秀水鎮來找我,有的已經到達,有的正在路上。可以這樣說,我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名揚江湖。”
李開心笑道:“多少人折騰一輩子都默默無聞,而你卻輕易地名揚天下,能不讓人羨慕嫉妒恨嗎?”
我歎道:“據說‘無實而暴得大名,必遭災禍’,看來此話不假,你看我現在生不如死就知道了。”
李開心:“你不算有名無實。聽說你在一天之中,兩場打鬥將上官飛鷹手下的歸無情和五大護衛全部擊傷,有這份武功的人,在江湖上兩個巴掌可以數得過來。”
我笑道:“李大俠,你還是邊聽故事邊喝酒吧,別老打岔。要誇我,等我故事講完了再誇行麽?我這人經不起誇,一誇就暈,容易找不著北,故事都不知道講哪兒了。”
李開心大笑,喝了一大口酒,說:“繼續講故事。”
我續說:“‘塞外四傑’其實還沒到秀水鎮就被殺了,我見到過他們的屍體,歸無情也見到了。將這四人滅口,也許本來就在吳智他們的計劃當中,隻不過,當時我沒想通的是,既然滅口,為何隻有三具屍體?‘四傑’當中的那個女的哪兒去了?起初我單純地認為,凶手留下女活口可能是想找那件東西,也就是現在我們知道的詭異的鐵盒子。那麽,最有可能的是,他們將那女的劫持了。於是我沿著這個思路一直找下來,可沒想到那個女的完全無影無蹤,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李開心道:“也許凶手找到東西以後,那個女的被殺死在別處。”
我說:“我並不這麽想。那個女的如果想保命,肯定不會輕易地交出東西,所以更大的可能是被劫持。我曾經在秀水鎮上花了一下午時間,以及一大錠銀子,到處打聽可疑人物,結果是,當天深夜,秀水鎮上隻來了三波客人,而現在地上躺著的五個,就是其中兩波,三波人全部住進了萬方客棧。”
李開心道:“這麽說來,這五個人很可能就是殺死‘塞外三傑’的凶手。”
我說:“我曾經詳細查看了那三具屍體,以及現場狀況,沒有打鬥的痕跡,三人同時瞬間死亡,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凶手武功實在太高,三人沒有反抗能力;二是死者與凶手之間互相認識,變故突然,死者來不及反應。但我與‘塞外四傑’交過手,雖然說要瞬間殺他們並不太難,但要他們失去反抗能力,我做不到,我相信江湖上也沒人能做到。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第二種情況,而且,凶手必然在三人以上,因為至少有一人控製那個女的,否則,現場仍然會有逃跑或反抗的痕跡。”
李開心道:“從這點分析來看,地上五個人作為凶手比較符合情理。”
我歎道:“很可惜,對於凶手的分析我隻能停留在這一步,此外便沒有任何事實證明,地上這五個人曾經在那天晚上殺過人。我從沒見他們與別人交過手,不知他們是否會武功,雖然昨天店小二死前自己說被這五個客商之一所殺,但殺店小二其實並不需要多高明的武功。我還曾經潛入他們的房間搜查行李,除了覺得他們不像客商之外,一無所獲。”
朱玲忽然顫聲插話:“你是否還潛入了當晚入住的女客人房間?”
我歎了口氣:“的確如此,但也沒什麽發現。隻是覺得,那位女客人孤單一人深更半夜來到這個偏僻的小鎮,有點不可思議。”
朱玲道:“其實幾天前你就已經發現了那位女客人的身份,對吧?”
我歎道:“隻是猜測,並沒有太多真憑實據。”
李開心道:“你們兩人別打啞謎。王兄弟剛才說,如果這五人死在別處,你連結論都不敢下,那麽,這五個人死在別處,與死在這裏有什麽不同嗎?而且你說了半天,並沒說出你的結論。”
我說:“‘塞外四傑’當中還有一個幸存者,我一直認為這個幸存者是被凶手劫持了,直到這五個人死在這裏,我才能肯定地說,其實,那位幸存者與五個凶手是一夥的。如果這五個人死在別處,我這個結論仍然難以成立。”
李開心道:“照此推測,‘塞外四傑’可能身上真帶有東西,早已跟這五人約好在半道上作什麽交易,但來接應的五個人卻突施殺手,將‘塞外四傑’其中三人殺掉滅口,然後與最後一位幸存者帶著東西到了秀水鎮。可是,現在這五個凶手被歸無情殺死在地上,‘塞外四傑’中的最後一位幸存者哪裏去了?”
我說:“幸存者是個女的,一身黃衣,一臉病容。我當時就是依據這個特征在鎮上詳細查探,可惜一無所獲,這點一度讓我很迷茫,她怎麽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麽憑空消失呢?其實,是我自己一開始就走入了一個誤區。”
李開心喝了一口酒,轉頭問我:“什麽誤區?”
我歎道:“我不應該這麽執著地看待那位女人的外貌特征。”
李開心笑道:“有話好好說,別故作深沉,這毛病很不好。”
一直沉默不語的朱玲,此時忽然接口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想到,那個幸存女人的外貌,其實是經過刻意易容的?”
我歎道:“上官飛鷹將我打成重傷的那天下午。”
朱玲說:“你又是見到什麽破綻才想通這事的?為什麽你要把此事一直藏在心裏不說出來?”
我說:“這一切,我會另外找時間向你解釋清楚。現在,我得給李大俠把故事說完,然後求他一件事。”
李開心笑道:“原來給我講故事逗悶子,是因為有事求我?我未必會答應你,但你不妨先把故事講完再說。”
我說:“假如當初‘塞外四傑’真的帶著那個盒子逃亡,那麽,中途他們其中三個被殺之後,盒子就被凶手和幸存者帶進了秀水鎮。”
李開心道:“看這五人的樣子,顯然被殺之後經過了一番搜查,估計歸無情和上官飛鷹並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我說:“所以,天下也許隻有那位幸存的女子知道,盒子究竟在什麽地方。就算盒子不存在,她也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開心道:“話是如此,可是,你雖然想通了那位幸存女子的外貌經過改扮,卻並不知道她在哪裏。”
我歎道:“其實,我是在找到她之後,才想通她一開始的形象是經過易容的。”
李開心似乎也想通了什麽,淡淡地問:“找到了?她在哪裏?”
我說:“她一直在我身邊。”
李開心沉默,手中不斷把玩酒壺,良久才歎道:“我現在也想通了,為什麽這五個人會一起死在這裏。”
我說:“他們是來接應我的。”
李開心:“嚴格來說,是接應她。”
我說:“都一樣,因為她是為了救我而跳下去的。”
李開心:“不料上官飛鷹與歸無情對他們的身份也成竹在胸,輕易找到了這裏,而且輕易將他們擊殺。”
我說:“李大俠,你在成為盜取盒子和洗劫金庫的最大嫌疑人之後,來到秀水鎮,肯定是為了尋找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而要追究真相,關鍵是要找到那個傳說中的盒子,或者找到最初攜帶盒子的人。”
李開心歎道:“有一個人至少知道一部分真相,而她現在就站在我麵前。”
我雙手抱拳向他行了一禮,說:“現在你也知道了,機緣巧之下,她跟我的關係非同一般。”頓了頓,我才歎口氣說:
“我隻想請求李大俠,不要與這位姑娘為難。”
李開心笑道:“如果她能把真相告訴我,我又何必與她為難?”
我歎道:“幾天時間裏,我能感覺到她內心對我一片真誠,卻一直沒有告訴我這件事的真相,也許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回頭看到朱玲淚流滿麵,而阿紅一臉疑惑,看看我,又轉頭看看朱玲,然後再望望不遠處的李開心。
李開心沉吟一會,歎道:“其實,我卷入這場事件,既成為盜賊又成了殺人犯,江湖上知道的人本身就不多,除了少林方丈和武當掌門以及上官飛鷹,現在還有你們三個,估計再也沒別的人了。如此看來,你所說的這位姑娘,就算知道一些秘密,對我的幫助也不大。另外,兩天以後我去見上官飛鷹,未必真要帶著盒子或盒子裏的東西去。”
他仰脖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所以,我就做個順手人情,不與這位姑娘為難。”
我大喜,抱拳鞠了一躬:“多謝李大俠。”
朱玲哭著說:“王大哥,我……”
她話沒說完,一股勁風從我左側襲來,目標不是我而是她。我大吃一驚,無暇多想,提劍一撥,試圖將那股勁風攔腰截斷,沒料到居然沒有成功,襲擊物勁力之強,大大超出我的想象,不但將我的鐵劍蕩開幾尺之遠,連我腳下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萬幸的是,暗器經我一擋,準頭稍偏,恰恰從朱玲左肩頭擦過,然後射在牆上。我定睛一看,牆上鑲著一枝弩箭,箭身一半已沒入牆縫中,牆外的一半仍在輕輕顫動。
李開心已竄上房頂,沿勁風襲來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