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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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智那天與我在大道上相遇,暗施詭計讓我中毒,然後逼迫我北上替他找東西,而他自己帶著劍客南下。後來發生的一係列事件,讓我相信吳智一定會重新出現在秀水鎮。但我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次現身,並沒帶那七個高手劍客,而且與我一打照麵,立馬就被人殺掉滅口。

    這個老家夥將我推到江湖風口浪尖不說,還把我搞得生不如死,每一次劇毒發作,我就咬牙切齒誓報此仇,有機會一定要百般折磨他,將胸中的那口惡氣全部撒在他身上。現在人倒是輕易地找到了,卻再也沒有複仇的機會,所有的幻想瞬間破滅,胸中的惡氣估計永遠無法散掉了。

    其實報仇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我身上所中的劇毒,吳智可能是惟一一個擁有解藥的人,或者說他是惟一一個知道清除方法的人。他一死,我也必死無疑。那麽,殺他的人,就不僅僅是滅口這麽簡單,同時還要了我的命。

    當然,前提是,凶手知道我中過吳智的毒。到目前為止,知道我中過劇毒的人並不多。

    吳智身中三劍,從部位來看,每一劍都足以致命。為什麽要連刺三劍呢?惟一的解釋就是,凶手要讓他瞬間死亡,沒有開口的餘地和機會。

    另外,凶手為什麽剛好在這個茶樓的這間隔間裏遇上吳智,無聲無息地將其殺掉,又從容撤走?看上去就像凶手預先知道吳智的逃跑路線,然後在這個隱蔽的地方靜靜地等著他。這一點非常不合情理。

    更好的解釋是,吳智並非因為躲避我的追趕逃入茶樓,而是與人約好在這裏會麵。也許與他相約的人便是凶手,那麽,凶手不但是他的熟人,也可能就是這一切事件的幕後主使者。

    還有一個推論更讓我沮喪。凶手既然能從容不迫連刺吳智三劍,就有足夠的時間搜去吳智身上的物品,包括解藥以及與之相關的東西。

    我還來不及搜查吳智的屍體,少林方丈現身了。老和尚以他的眼力和身份,洗脫了我的殺人嫌疑。這讓我覺得有點慶幸,否則後果可能不堪設想,不但自己難以脫身,還得連累阿紅和朱玲。

    夢遺大師顯然對凶手的身份了然於胸,卻並沒有直接說出口,也許是對方太過凶狠或強大,說出來對我和現場的圍觀者都不利,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借此機會與我單獨對話。畢竟,他此行的目的首先是要找到我。

    我心中盤算,如果行凶者對剛才街頭的追逐了如指掌,現在吳智死了,我自然而然也處於危險之中。

    我自己的生死無所謂,反正現在解除體內劇毒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遲早是個死,況且我體力尚存三四分,別人要一舉消滅我也沒那麽容易,關鍵時刻我還能以拚命的招式盡力一搏,但我不能讓阿紅和朱玲一起置於危險的境地,李開心不在身邊,我要保護她們兩個,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我最好的選擇,就是聽從夢遺大師的建議,跟他一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普天之下,估計還沒有人能在少林掌門的眼皮底下行凶殺人。

    記得我剛踏入江湖的第一天,曾經躊躇滿誌,心中想到的頭一件事,就是要南下少林寺,與少林方丈一較高下。就算輸了,以後的江湖生涯中,也多了一件吹牛的資本。

    事與願違,我不但沒能南下半步,現在還得尋求少林方丈的庇護。

    曾經不可一世的王大俠,就像褪盡了毛的鳳凰,連雞都不如。

    夢遺大師對吳智的檢查基本已完成,他站起身,擦淨手上的血跡,靜靜地看著我,耐心等待我答複是否跟他一起離開。從進門開始,他的每一個動作我都沒放過,除了查看傷口,他並沒有搜查過吳智身上的物品。

    我走過去蹲下身子,細細翻看死者身上所有的口袋,沒有找到解藥或與之類似的東西。

    果然是最壞的結果:行凶者不僅僅是要將吳智滅口,同時還想要我的命。

    另一種更壞的可能是,凶手拿走了解藥,試圖控製我。

    雖然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但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陷入深深的絕望。

    我緩緩站起身,夢遺大師淡淡地說:“不會有你想要的東西的。”

    我歎口氣反問:“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找什麽東西?”

    夢遺大師:“我不知道你在找什麽,但你找的東西肯定不是我要的東西。”

    我心想你個老和尚,這不是廢話嗎?說得不明不白,就像在繞口令。

    傳說和尚愛打禪機,喜歡把一句簡單的話說得大家都摸不著頭腦,號稱大智慧,並以此沾沾自喜,看來這位掌門大師麵相忠厚魯鈍,卻也免不了打機鋒的毛病。

    左右無聊,不如跟你一起打機鋒,不但可以自己忘憂,也讓圍觀的人見識一下我王大俠的高深莫測。

    我說:“既然你不知道我在找什麽,又如何判斷我找的東西不是你想要的東西?”

    夢遺大師笑道:“施主又開始擠兌老納了,也怪我沒說實話。出家人不打誑語,否則佛祖一定會怪罪的。”

    我笑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大師你自己看著辦吧。”

    夢遺大師:“我也是猜測之言。以施主鋒芒畢露的個性,跑到秀水鎮來為別人找東西,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最大的可能是中了地上這個人的毒。起初在街頭,你一見到此人,雖然滿臉憤怒卻並沒有殺氣,剛才你雙眼一直不離我雙手,現在翻遍他身上口袋之後,又麵帶絕望之色,所以,你在他身上找的,肯定是解藥一類的東西了。”

    我歎道:“大師果然是個明白人。”

    夢遺大師:“明白人煩惱多,還是糊塗一點更好。”

    我笑道:“看來大師本來想做個糊塗人,卻不由自主做成明白人了。這裏的一切,大師知道得比我這個當事人更清楚,想必現在心中特別煩惱吧?”

    夢遺大師:“已經明白的事讓我煩惱,但更讓我煩惱的是,心中尚有很多疑團,所以想請施主借一步說話。”

    我笑說:“大師又陷入自己的悖論了,按理說,你已經夠煩惱的了,要擺脫這些煩惱,必須努力忘記那些俗事,又何必找我給你答疑解惑?況且,我還未必能解答你的疑問。”

    夢遺大師笑道:“施主的見識,頗具慧根。但我佛慈悲,誌在普渡眾生,不能隻顧自己解脫了事,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老納自從離開山門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準備好承擔所有世俗的煩惱,現在又豈能半途而廢?至於你是否能答疑解惑,必須相互印證方知,而且,你心中也有不少疑團等著老納解答吧?”

    我歎道:“既然如此,我不去都不行了。也好,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

    其實我早就打定主意跟他離開了,這一番爭論旨在為自己爭點麵子,也讓圍觀的人知道,我並非為了尋求少林方丈的保護而跟他走的。話剛說完,抬腳向門口走去,才猛然發現,門外的圍觀者都已散得一個不剩,現場隻有我們四個人了。

    大概這些人見我與老和尚說話不靠譜,聽得不明不白,稀裏糊塗,覺得很無趣,又沒有更多的熱鬧好看,靜靜地走掉了。這樣也好,省得這些家夥在這裏礙手礙腳,我們可以順利離開。

    我走到門外,朱玲和阿紅無聲地跟了出來,夢遺大師走在最後。我回頭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吳智,他安然躺著,就像睡著了或者喝醉了,身邊的血跡已經凝固,我心中不再有仇恨和憤怒,隻剩下絕望。

    四人穿過走廊,四周一片死寂。

    我覺得有點不對頭,隻不過死了一個人,這在秀水鎮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為何這裏瞬間就空空蕩蕩?秀水鎮上的亡命之徒,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怕事?心中狐疑不定,暗自加強了戒備。

    走到樓梯口,我才知道自己的感覺非常準確。樓下大堂裏不知什麽時候已清空,所有的桌椅都被堆在角落裏,中央留出一聲巨大的空地。

    更要命的是,空地上站著七個人。而且,這七個人我都認識。不但認識,還曾經以性命相搏。

    他們是當初跟著吳智的七個劍客。

    七人連衣著都沒變,統一灰黑色,全部麵無表情,靜靜地站著,看似雜亂無章,實際上仍然擺著那天的陣法。

    像蛇一樣靈活的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