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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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當年達摩東來,在南方不受梁武帝待見,以一葉蘆葦渡過長江,到達少林寺,麵壁九年,不但奠定了禪宗基礎,也為少林寺留下了七十二種絕世武功。此後少功大放異彩,威震江湖,少林寺無可爭議地成為武林中的泰山北鬥,地位至今沒有動搖過。
隻可惜自達摩而下,千百年來,並沒有一個少林高僧能真正把這七十二絕技學全,甚至沒有人能學到一半,窮盡一生精力,悟性高的能學會十數種,天資差一些的隻能練成數種而已。
不過,隻需將七十二絕技中的兩三種練得爐火純青,便足以橫行江湖,難遇敵手,如果能練熟五種以上,基本可以在江湖上開宗立派了。
這便是“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說的由來。
自達摩以下的少林曆代掌門,武功各有所長,對於鎮山之寶“七十二絕技”也是各有所好,很顯然,這些掌門在武功上的天資都屬上乘,能夠隨心使用的“絕技”都在七八種、乃至十數種以上。隻有這一代的掌門人——夢遺大師是個例外,“七十二絕技”當中,他隻學會了一種。這一點讓所有江湖人物都很驚訝。
江湖上都知道,夢遺大師一輩子隻練了一門武功:拈花指。
讓人更驚訝的是,江湖傳言,一百年以內的少林掌門當中,以夢遺大師的武功最高,僅以拈花指的功力而言,曆代少林高僧無人能出其右。放眼當今天下,也沒聽說誰能在武功上勝過少林掌門一招半式。
當然,江湖上的人也都知道,夢遺大師一生隻練“拈花指”,是針對其外門功夫而言,其實他還練了一門內功:“易筋經”。隻不過,他已將“拈花指”和“易筋經”融二為一,不分彼此,嚴格說來,武功仍然算是隻會一門。
在少林曆代高僧當中,這也是絕無僅有的第一人。
“夢裏拈花指遺香,醒來易筋經不散。”
這是當初師父提到少林方丈時,告訴我江湖流傳的兩句話。
坦白說,我至今對這兩句話的意義不甚明了,之所以能記住,是因為在其中不但能找到“易筋經”和“拈花指”的字樣,還藏著“夢遺”這個稱號。我不明白的是,為何江湖上對一個老和尚的評價,要用如此文藝範的語句,意思捉摸不定不說,讀著還讓人昏昏欲睡。
無論如何,夢遺大師的拈花指,是幾百年來的江湖一絕。
現在,我親眼見到了夢遺大師拈花指的造詣。江湖上沒有人有此等功力了,我再也無法懷疑他的身份。如果剛才那道閃光是射向我身上的要害,別說現在隻有三成武功,就算武功恢複到十成,我也必死無疑。
我歎道:“果然是夢遺大師駕到。”
夢遺大師雙手合什道:“施主見笑了。”
我笑道:“大師這份功力還說見笑,那麽,江湖上的其它武功,天天要笑死很多人。”
夢遺大師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又道:“大師在這裏現身,當然知道我是什麽人了。”
夢遺大師點點頭:“我一路跟著你到這裏來的。”
我笑說:“沒想到大師也幹這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勾當。”
夢遺大師苦著臉說:“光天化日之下跟蹤人,確實不太光彩。但剛才施主全副精力在前麵的人身上,身旁又有兩位女施主,老納想要跟你打招呼深為不便,隻能跟著你到此地。”
我笑道:“按大師的說法推論下來,深更半夜,或者說月黑風高之時,跟蹤人就是光彩的事了?”
夢遺大師臉上顯得更苦了,就像剛吃下一段黃蓮:“剛才是老納不對,施主誠然伶牙俐齒,何必咬文嚼字跟老納較勁呢。”
我笑道:“大師露的這一手武功,讓我很自卑,所以我隻好在嘴上討點便宜。大師莫怪,我其實心裏對大師心存感激,要不是你一直跟著我,現在我就成殺人凶手了,再怎麽伶牙俐齒,恐怕也脫不了身。”
夢遺大師:“施主言重了,就算我不在,真相總會水落石出的。”
我笑道:“第一,這裏圍著的人,更喜歡熱鬧,未必想知道真相;第二,普天之下,大概沒幾個人有大師這等眼光,一看中劍部位和傷口,就知道凶手是誰;第三,也許這裏認識在下的,不僅僅大師一個,還有別的人,而且這些人更希望我被當成凶手脫不了身。所以,大師一現身查探,肯定有人責怪大師多管閑事,否則,大師也不需要立即向圍觀的人表明少林掌門的身份。”
夢遺大師道:“施主心思縝密,但觀點未免有點偏激。人性本善,你卻刻意描繪其中最惡劣的一麵。”
我笑道:“若是人性本善,又何來惡劣的一麵讓我刻意描繪呢?”
夢遺大師道:“施主言詞,句句鋒利,老納自愧不如。”
我歎道:“能讓少林掌門親口說‘自愧不如’,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資本了。多謝大師不與我這個小輩計較。”
夢遺大師笑道:“我也要多謝施主不再與我為難。”
我大笑道:“沒想到我初次見到一代高僧夢遺大師,不是討教武功或佛法,倒是不知天高地厚,與大師打了一場嘴仗。”
夢遺大師不再與我調笑,指了指地上的吳智說:“地上的死者施主認識?”
我笑道:“不但認識,而且還很熟,大概是我在江湖上最熟悉的幾個人之一,也是我這幾天以來心中最痛恨的人。”
夢遺大師:“難怪他一見你就望風而逃了。”
我歎氣:“他本來不需要逃的。因為我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中。”
夢遺大師:“這麽說他躲避的不是你?”
我說:“也許是,也許不是。隻有他自己知道究竟逃避的是誰。隻可惜他死了,答案就沒人知道了。”
夢遺大師:“不管真相如何,在所有旁觀者的眼中,包括老訥在內,他逃避的就是你。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都見你提著長劍一路追逐他。”
我笑道:“這是一場天衣無縫的完美構陷,因為首先我有殺人動機,其次我有殺人時機。沒想到大師及時出現,壞了別人的好事。”
夢遺大師:“也許痛恨他的不僅僅你一個,也許別人殺了他隻是個偶然,未必是要陷害你。”
我笑道:“大師一代宗師,沒想到也拾人牙慧,居然學我的語氣,連用了幾個‘也許’替別人開脫,但是,也許連你自己都不太相信這些理由。”
夢遺大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諒老訥口舌笨拙,在語言上隻能現學現賣。至於那些理由,都屬猜測之詞,目前證據不足,還無法斷定哪一種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沉吟半晌,說:“大師,我有個疑問。”
夢遺大師:“但說無妨。”
我接道:“既然大師剛才一路跟著我,憑你的眼光,應該早看出我身帶重傷。”
夢遺大師實話實說:“你腳步虛浮,氣息濃重,老遠便可聽聞,依老訥估計,你功力頂多隻剩下三五成。”
我歎道:“也就是說,你在查看死者傷口之前,便知道人不是我殺的了。很明顯,一個身帶重傷的人,出手不太可能這麽幹脆利落。況且殺人之後,還無法及時逃離。”
夢遺大師點點:“的確如此。”
我說:“那麽,大師有沒有想過,假如你剛才不急於現身,而是夾雜在人群中冷眼旁觀,或者迅速借機查探一遍屋子周圍的蛛絲馬跡,很有可能會看到更多的事實或真相。至於屍體的檢查,緩一緩也並不礙事。”
夢遺大師愣了愣:“老訥沒想那麽多。”
我本來還想直截了當地問,究竟是沒想那麽多呢,還是有意為之?轉念一想,此處人多口雜,即便他真是有意為之,估計也不會承認。況且我也太無禮、太多疑,人家畢竟替我解了圍,我一句感謝話都沒有,立馬反口懷疑別人的動機。
我轉了個話題問他:“死者大師認識嗎?”
夢遺大師搖搖頭歎道:“不認識。”
我說:“幾天以前,他命令我去替他找一樣東西,然後送上少林寺。我曾經以為,他是少林寺的人,或者至少是與少林寺有關係的人。”
夢遺大師:“也許把東西送上少林寺,隻是一個托辭。畢竟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那件東西本來是屬於少林寺的。”
我笑說:“大師此次來到秀水鎮,是為了找那件東西呢,還是為了找我這個人?”
夢遺大師:“既找東西也找人,到目前為止,這兩者是結合在一起的。”
我歎道:“家師當年說,少林方丈武功卓絕,卻生性低調,數十年沒出過山門,沒想到這次為了我這個無名小卒,居然親自深入俗世紅塵,遠涉千裏現身這個偏遠小鎮。我真應該感激大師看得起我。”
夢遺大師:“隻因事關重大,老納脫不了幹係。”
我指著地上的吳智說:“我牽涉進此次江湖風波,從根本上說是這個人一手導演的,本來我追上他,有可能解答心中的部分疑問,可還沒說上話,他就被人擊殺,顯然是有人要滅口。現在大師可以告訴我了,到底是誰殺了他?”
夢遺大師陷入沉默,良久才緩緩地說:
“此處說話不便,還請施主移步到老納落腳處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