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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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不,所謂的春天來了,帶來了無盡的狂風,卷起漫天的黃沙,卷起秋天遺留的落葉,在半空中搖晃著。

    縱著靈力充沛,我揮舞著雲澈與風塵對峙,畢竟我不能讓我剛剛心血來潮打掃幹淨的後院成為風的樂園。

    門鈴被按響了,我收拾起東西,繞到前院去開門。

    輝搖著尾巴在門前晃來晃去,看看我,又看看門鎖,滿懷希望地叫著——我堅持不讓輝開門,盡管他會。

    門外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紮著雙馬尾,等我打開門就自覺地打量起空乏,又東張西望地闖進了外閣,顯然一副觀光的樣子。

    “那個,小姐,您……”我追著她進了屋,看到她的臉的瞬間愣住了。

    “啊,對不起,忘了自我介紹,”她恍然大悟,燦爛地笑了,“我叫江遙,是警察局江警官的女兒。因為爸爸總是提到你,我很好奇,就來看看傳說中的雨夜先生!”

    江警官我是認識的,然而這幅容顏我更是熟悉。我抿了抿嘴唇,心情忽變得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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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兩千五百年前。

    剛剛入夜,大雨傾盆。

    我站在一個光禿禿的山丘上,背靠著一株粗壯的不知名的樹,凝視著手中被雨水衝刷得發亮的雲澈王杖,大腦中一片空白。

    我似乎與“死”結了緣,先是母親,然後是珍視我的朋友,現在輪到了父親,接下來會是誰?

    我跌坐在樹下,眼淚湧了出來,與臉上的雨滴混在了一起。

    我隻希望能夠呆呆地坐在這裏,等雨下完,等淚水流幹,然後在獨自一人地繼續流浪。

    但命運總是不顧我們的願望去進行安排的,於是,我遇見了她。

    “呐,你怎麽了?”回過神,一個約摸十歲的小姑娘打著傘,正彎下腰看著我。她身後的不遠處,同樣打著傘的她的父親提著燈注視著我們兩個。

    “你叫什麽名字?你的家人呢?”她回頭看了看父親,又向我問道。

    “我、我叫漠律,”我扶著樹站了起來,將雲澈王杖藏到背後,“家人……我沒有家人。”

    “啊,是嗎……”她又回頭,“那……你在這做什麽呢?”

    “做、做什麽……”我被她看得有些慌亂,“我就隻是走到了這裏而已……”

    “漠律,”她的父親走上前,摸了摸女孩的頭,“你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看你的樣子,不像是本地人啊。”

    “是的,沒錯,是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捋了捋頭發——在銀色長發的末梢有一點紫色,我咬住了嘴唇。

    “我說,漠律,我有個想法,”男人想了一會,開口了,“雖然我們家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但在這一帶也算是比較富裕的了。既然你沒有家人,又沒有地方住,要不要……來我們家住?”

    我抬起頭,詫異地盯著他。還從沒有普通人類能接受我奇怪的瞳色和發色,更別說邀請我一起生活的了,就算是為了利益,這也是第一次。

    我思索著,注意到了女孩清澈的琥珀色的眸子。她正甜甜地笑著,看上去人畜無害。

    “如果可以的話……謝謝您。”我終於決定了。

    “太好啦!我有哥哥啦!”男人還沒回應,女孩就興奮地叫了出來,拉住我的手,往她的傘下拽,“我的名字叫蘇清蘭!以後我就叫你漠律哥啦——話說你應該比我大吧?”

    “是,應該是吧……”我被她一路嚷回了家,留下她的父親慢慢跟在我們後麵。

    我平生第一次,有了可以稱作“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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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後。

    咚咚的敲門聲把我從睡夢中抻出,睜眼便是刺眼的陽光,爭先恐後地闖入我迷蒙的睡眼。

    整理了一下衣裳,我忙去應門,是蘇清蘭。

    “蘭?你怎麽……”我抓了抓頭發,看到了她背後停下的織機,“你不會是特意來叫我起床的吧?”

    “怎麽會!”她的臉紅了,狠狠地捶了我胸口一下,“到了今年,爸爸的喪期就結束了。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搬到山裏去住吧!既不愁吃穿,又安靜沒人打擾,你很喜歡吧,漠律哥?”

    安靜沒人打擾?是不想讓我再聽到閑言碎語吧?妖怪、奇葩、蠻夷、撿來的怪物……這些年又不知多了多少稱呼,人類亂七八糟的想法總是層出不窮。

    這麽多年過去了,蘇清蘭一如既往的天真絲毫未變,如今各地起義,恐怕難尋清靜之地。但是……

    無論如何,也要讓蘭快樂。

    我握了握拳,確認了一下多年來沒有得到補充的、所剩無幾的靈力,還夠構建一個結界的。

    “好啊,”我眯起眼睛,笑了,“一切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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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兩度春秋,神族僅感一瞬。

    我向來不關心天下大勢,也不知道那兩位自立為王、受封為公的起義首領的約定是什麽,隻知道先到的那一位一把火燒了王宮,死傷者無數。一時間瘟疫橫行,民不聊生。

    死,有一次眷顧了我。

    住到了深山裏又如何,老鼠不是無處不在嗎?蘭染上了鼠疫,整天咳嗽不止。

    “離我遠一些,漠律哥。”蘭向後退著,靠在了牆角,瘦弱的身體顫抖著,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

    我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心中蒙上了一層陰霾。死亡的氣息,她恐怕活不過今天。

    蘇清蘭艱難地爬上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我凝視著她,覺得她一睡就將是千年。

    解除了法術,我感受著自己的身體變回與她相遇時的模樣,滿眼哀傷。

    沒有了你,我耗費靈力裝作會和你一起長大的人類還有什麽意義?

    我揉了揉眼睛,轉身打算走出小木屋,卻突然有什麽東西頂住了我的腿。

    是一隻貓,一隻黑貓。

    “我記得這個國家沒有這種動物……”我抱起她,喃喃,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回過頭,向床望去。

    床上沒有蘇清蘭。

    “……蘭?”我的聲音顫抖著。黑貓輕輕叫了一聲,伸出有倒刺的舌頭舔了我一下。

    我不可置信地笑了一下,隨後就瘋狂地

    大笑不止。

    我停下,一揮手,周圍的景象瞬間變換,我與黑貓已經置身於岩壁之上,下麵,是廝殺的軍隊。

    我把黑貓放在肩膀上,釋放了寒氣,將大地冰封,衝著驚恐地看著我的士兵們喊道:“停下吧,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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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麵的江遙好奇地看著我,我卻一時出了神。

    “呃,那,江小姐,您還有別的事嗎?”我尷尬地問道。

    “嗯,沒有,我就隻是來看看,”她又笑了,轉身向我揮了揮手,“那雨夜先生,拜拜嘍!”

    目送著她遠去,我還沒回過神,就聽到了貓叫,一隻有著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的黑貓正站在我身後。

    “就是嗎,怎麽可能……”我自嘲地搖了搖頭,蹲了下去,“夭瞳,你看那孩子長得多像你啊,我還以為是你的轉世呢。”

    夭瞳蹦到我懷裏,又踩著我的肩膀跳到了我的頭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我伸手去摸她,卻感覺到了疼。再把手拿下來,夭瞳掛在上麵,死死地咬著。

    “你咬我幹什麽啊?我又沒說我喜歡那個孩子!鬆嘴,鬆嘴,夭瞳!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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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以為,萬物逝後有靈。其生無執念者,靈散,少者轉生。其生多惡者,轉生為獸也;其生多善者,轉生為人也。其生有執念者,化魂獸,無憶。——《大荒經·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