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忠誠與背叛

字數:5660   加入書籤

A+A-




    曼施坦因氣貫長虹地高呼:“士兵們,讓我們為元首宣誓。”士兵們遲疑不決地整隊:元首不是掛了嗎?向誰宣誓?

    戈林滿以為要向他這個新元首宣誓忠誠,興高采烈地跳到樹樁子上,戴正軍帽,整理一塵不染的白色軍禮服,手握帝國元帥節杖一臉嚴肅地向士兵們行注目禮。曼施坦因瞥了他一眼,左手向前平伸,右手舉過頭頂,伸出食指和中指,一字一句地宣讀:

    “我們宣誓:我們無條件地服從敬愛的領袖阿道夫?希特勒,我願意為這個誓言獻出自己的生命。”

    他停頓了一下,向希特勒敬禮,深情地說:“即使元首的肉體不在了,他的靈魂尚存;即使元首的肉體腐爛了,他的精神永駐心間。我們南方集團軍群將遵照他的遺誌,奮勇當先,永不言敗,徹底打敗蘇聯。”

    半空中希特勒正在生悶氣,把功勞歸於自己,把錯誤推給元首,正是曼施坦因的一貫作派。接下來的表現卻讓他欣慰,甚至有點感動。看到做白日夢的戈林尷尬地撓頭,神思恍惚地走下樹樁時,又禁不住可憐起來。

    從通往天文山的陡坡一直到河邊,方圓幾十裏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士兵們,不光是曼施坦因的德軍,連俄羅斯解放軍、烏克蘭解放軍士兵們也加入了宣誓。對希特勒的誓言如勁風吹過鬆濤,如直下三千尺的萬丈瀑布,如萬馬奔騰,如雷霆萬鈞,直衝九霄雲外,字字句句咂在元首心坎上,讓他熱淚盈眶。接下來俄羅斯解放軍總司令弗拉索夫的一席話,更讓他感動得百感交集,如沁人心脾的甘泉。他用蘇沃洛夫那樣出眾的口才大聲疾呼:

    “親愛的俄羅斯解放軍的士兵們、軍官們,我不說你們也知道,是誰給我們分配了土地?是誰給予我們宗教自由,是誰把我們當人,讓糧食產量成倍增加,讓工人享受福利,讓俄國的市場繁榮,又是誰讓我們告別了黑燕麥麵包,吃上了白麵包?就是他——”弗拉索夫指著冉妮亞的胸前,“現在,他長睡不起了,我們剛剛開始的美好生活麵臨著夭折,我問你們,怎麽辦?”

    “誰如果讓我們回到1941年,我們就跟誰拚命!”一個滿臉胡子的俄軍軍長振聾發聵地喊叫,全場沸騰起來,有的俄軍士兵激動得過了頭,對空放槍。

    亂蓬蓬中烏克蘭軍總司令麥爾尼克上將把弗拉索夫推下樹樁,自己站到那裏用嘶啞的嗓門兒喊道:“烏克蘭士兵們,我們放下婆娘娃娃熱炕頭到這裏來打仗,純粹是希特勒的麵子。現在他不在了,我們不能指望這些老爺們能夠善待我們,也不再替德國人賣命了,也不給俄國人作陪襯。全體都有,向後轉,起步走。”

    戈林跳到麵前伸手阻擋,麥爾尼克客氣而堅決地擋開了。弗拉索夫上前勸阻,麥爾尼克瞪了一眼,不客氣地說:“安德列,烏克蘭建國了,我要回去向班德拉首相述職。今後,烏克蘭再也不摻合你們俄國人的破事了。我就不說再見了。再見。”

    “你站住!”弗拉索夫自恃比他官大一品,又想在德國人麵前表現一下,換來麥爾尼克一頓毫不客氣的搶白:“好呀,連俄國人都敢擋道。安德列,那我倆說道說道,1932年至1933年間共有1000萬無辜的烏克蘭人因饑餓而喪生,占當時烏克蘭總人數的25%。誰造成的?啊?”

    他麵向烏克蘭士兵,揮動著右臂大吼:“是俄國人故意造成烏克蘭大.饑.荒,確切地說,是斯大林把烏克蘭的糧食搶去喂飽俄羅斯人,大家說是不是?”

    烏克蘭人被煽得群情激憤,哇哇亂叫,那個曾經與麥爾尼克有一腿的烏克蘭女中尉掏槍對準弗拉索夫。

    學究氣十足的弗拉索夫還想爭辯:“不,不是那樣的,斯大林推行工業化,出口糧食換工業品……”

    麥爾尼克雙手一攤,向前走去,走出幾步後轉回來,向弗拉索夫,也向所有人撂下一句話:“不要逼我兵戎相見。”

    這家夥也太目中無人了,他沒注意到希姆萊的臉已經變成紫茄子,惹誰也不能惹這個鐵石心腸的人。

    “回來!”希姆萊輕聲說。麥爾尼克瞥了他一眼,繼續邁步,“滾回來!”希姆萊聲音一下子提高到八度,迅疾掏出手槍對準麥爾尼克。

    風雲突變,滿山遍野都是拉槍栓的脆響。元首這邊已經未雨綢繆,準備應付最壞的情況:卡爾梅克人與麗達拔出手槍不說,還調來了一個重機槍組,鮑曼、三個副官各自領著兩個輕機槍手,分別護衛在元首的四個角,領袖衛隊以元首為圓心高度戒備。一句話:毫無知覺的希特勒成了刺蝟。

    烏克蘭士兵們騷動不安,一時間空氣凝結了。借用黨衛軍的一句歌詞:空氣布滿緊張的氣氛,大戰即將來臨。他們的總司令更不是軟柿子,半分鍾的訝然後輕蔑地看了眼黑洞洞的槍口,不僅沒有退縮,反而往前一步,飽經風霜的額頭頂在槍口上向希姆萊瞪眼。

    兩人都成了騎在老虎背上的人,上去容易下來難。希姆萊本想嚇嚇他,誰料這家夥是吃五穀長大而不是嚇大的,根本不吃你這一套。而麥爾尼克的氣比他還要大:你個法西斯,去年你的黨衛軍殺了多少烏克蘭人,這筆賬還沒算呢,如果你殺了我,烏克蘭人找你新賬老賬一起算。

    倆人就這樣僵持了半晌,希姆萊仍然舉著槍,槍口卻轉向黑壓壓的士兵們,厲聲喝叫:“他願意走就讓他滾蛋,烏克蘭士兵都不許走。誰如果跟隨他,以逃兵論處。”

    戈林胖臉上結著一層冷霜,咋咋呼呼:“一個跑的能卷走十個,十個卷走一百個。弗拉索夫,你的兵也不要當看客。對逃兵沒商量:格殺勿論!”

    尤如油鍋裏進了水,好比一塊巨大無朋的綠色玻璃被打破了,裂變成無數碎片。熙熙攘攘的隊伍一下子涇渭分明,黨衛軍、德國國防軍、俄羅斯解放軍把烏克蘭兵團團圍住,俄羅斯士兵們拿槍的動作就像拿著燒火棍子,不過總算是表明了立場。

    麥爾尼克鼻孔裏“哼”了一聲,慢吞吞地走去,他的一些死忠簇擁在身邊。希姆萊砰砰地往他們頭上放了兩槍,有一發緊貼著麥爾尼克的耳梢,打進為他拱出一條生路的士兵脖子裏,濺起的血液噴到麥爾尼克半邊臉上。

    對方投桃報李,也是兩槍,希姆萊身邊的一個黨衛軍三級小隊長應聲倒下,成了替死鬼。

    所有人“轟”地一下,把槍都抬了起來,但隻有一個開槍的——卡爾梅克人一槍洞穿了對麵開槍士兵的頭顱。那個瀕死的人槍摔掉了,他被幾個同伴扶著,腦門上帶著一個彈孔瞪著卡爾梅克人。早就手癢癢的麗達奪取機槍對空轟轟地摟了一個火,彈殼燙得周圍的人,包括戈培爾連閃帶退。戈培爾少見地爆粗口,用尖細到失真的聲音嚷嚷:“烏克蘭兵都他媽掉轉過頭啊,她真殺人了。”

    圍繞在麥爾尼克周圍的死忠們驚得往旁邊一閃,那個挨槍的兵沒了依托,也就直挺挺摔在地上了。隻剩下麥爾尼克與那個女中尉繼續迎著森林般的槍口往前走,他走一步,那片森林移動一步——他是烏克蘭軍總司令,別說一個小兵,連希姆萊都不敢開槍。

    戈林朝麥爾尼克的背影破口大罵,與其說是泄憤,不如說是泄氣:“你他媽的勢利眼,根本沒把我們哥幾個放在眼裏。想當年我們在慕尼黑街頭與紅色陣線巷戰時,你他媽還在斯大林的監獄裏燒磚呢。要不是我們德國人打進來,你早燒成灰了。現在覺得翅膀硬了,麻雀一樣飛了。”

    裏賓特洛甫緊追幾步,甜滋滋地喊話:“麥爾尼克上將,有事好商量,元首待你不薄,你……”

    對方馬上回過來了:“他死不足惜。你看看他提拔的都是什麽歪瓜裂棗的人?騎著駱馱趕著雞——高的高,低的低;電線杆子上拴母豬——胖的胖,瘦的瘦。就你算是美男子,可在他們眼裏你連個屁都不如,你別為我費心啦,還是為保住自己操心吧。”

    戈林與戈培爾想與他理論,希姆萊攔住了:“那人是瘋子,狂徒,流氓,無賴,色狼,二貨,跟他較什麽勁,我們趕緊商量一下分工吧。”

    “元首屍骨未寒,他們就……”戈林還在咕嘟。

    冉妮亞一心一意協助姍姍來遲的內科大夫救治,掐人中,掐耳垂,一邊薇拉拿衣服在一邊扇著涼風,被鮑曼一巴掌抽開。聽戈林說出屍骨未寒的話時,冉妮亞不由自主地伸進元首的衣服裏麵,她一個激靈渾身顫抖,她摸到元首微弱的心跳。

    冉妮亞心中狂喜,心簡直要跳出胸腔。她不動聲色地抽出手,向麗達和鮑曼使了個眼色,薇拉又一次湊近仔細看了眼臉色鐵青的元首,歪頭想了片刻,若有所思地對鮑曼竊竊私語。鮑曼剛一聽就喊叫起來:“你怎麽不早說?”

    “我,我不方便嘛。”薇拉一臉無辜。急不可耐的鮑曼將她推得跑了幾步:“人命關天,顧不了那麽多。”

    薇拉一分鍾都沒耽誤,猛然撲到元首臉上,嘴對嘴地吸吮著,就在大家議論紛紛沸沸揚揚到快要爆發之時,她猝然抬頭“呸”吐到地上。噢,原來是一大疙瘩帶血絲的濃痰。

    薇拉緋紅著臉解釋說,她外公曾經因急火攻心,被痰堵塞,她母親就是這樣吸出來的。

    緊張的空氣不斷擴散,躲藏在彩雲間的希特勒急如星火,無奈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仿佛要化成一縷縷輕煙飄逸。他急了,放下霸主的架子祈禱起來:聖母瑪麗亞、耶穌,救救我耶?我是希特勒,好象還有個中國名字叫李德……你讓我回到地上,以後我一定善待教徒,給教堂捐款,親自到梵蒂岡聖伯多祿大教堂拜謁主教……

    元首猝然感到出竅的靈魂回歸軀體,身子直往下墜落,開始以為祈禱感動了上蒼,仔細一看,發現薇拉飽滿的嘴唇印在他嘴巴上拚命吸吮。

    危在旦夕間,薇拉救了他的命。誰都想不到一口痰差點要了他的命,誰都想不到在他的胸口摸一下——別人不方便摸,冉妮亞與麗達隻知道他沒氣了。

    其實,世間好多事情都是這樣:越簡單的事情越容易忽視。

    一聲輕咳,石破天驚的一聲輕咳,竟然出自剛才無聲無息的德意誌聯邦元首阿道夫?希特勒。他旁若無人地睜開了眼睛,直接跳越了周圍高呼萬歲的人群,忽略激動得抽泣的女友,疏忽錯愕得下巴都錯位了的高官,深情地望著頭上的藍天白雲,好像第一次看見藍天白雲是那樣的羞澀和好奇,然後他看了眼周圍的人,基本不帶感情,然後又去看他的藍天白雲,仿佛要融化在那裏,又好似在對焦。53年的蒼涼落寞生進死出豪情輝煌在一瞬間全回到他的眼睛裏,然後從冉妮亞的臂彎裏坐起了身,這時候表現出來的是一個擁有豹子般體力的精悍男人,回歸到令人生畏的元首。

    他從地上蹦了起來,冉妮亞與麗達散開,去扶這樣一個暴發力驚人的家夥純屬多餘,那怕他一分鍾前還像個死人。經過薇拉時沒忘記說聲謝謝,但那種心不在焉隻能讓你誤以為是播放的唱片。

    他把眼光投向黨政軍要員們,這目光好比教官的鞭子,隻那麽輕輕一掃,一個供他檢閱的隊形出現在麵前,而且整齊的要命。你見過平日裏養尊處優的政治局委員們扮演新兵的滑稽相嗎?還有一分鍾前爭奪最高領導權的滑稽。你見過把麻袋和電線杆子努力站成一條直線的無奈嗎?還有成為黃粱夢、在碩大的肥皂泡照映下顯現的無奈——他們連弗拉索夫與麥爾尼克都指揮不動。

    元首直眉瞪眼地走到他們麵前,故意揚起下巴從他們麵前走了三個來回,他們的腦袋像一根無形的繩子牽引著也轉了三個來回,等待轉得他們心裏發毛後,李德頭一擺,扔下他們徑直到烏克蘭總司令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