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冉冉升起的將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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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妮亞上前一把奪過煙盒,扔進角落的紙簍子裏,擺出一副奮筆疾書的樣子,眼巴巴望著希特勒。

    元首雙手插進衣袋裏慢騰騰地轉圈,最後踱到窗前,眺望著遠山的團團迷霧,慢聲慢氣地發布指令:

    “第一、赫特的裝甲部隊應快速穿越梁讚,抵達莫斯科正東,然後就地休整。同時,魏克斯的步兵第二集團軍跟進。注意,在莫斯科以東80公裏的諾金斯克留個口子,讓盡可能多的莫斯科軍民向東逃竄,減輕市區負擔。

    第二、莫斯科以西賴因哈特的機械化軍團應避開蘇軍牢固的西部防線向南深遠穿插,進至莫斯科東南地區。第4集團軍步兵從正麵緩慢前進,目的:將盡可能多的蘇軍吸引在莫斯科以西方向。”

    希特勒渾身顫動了一下,猝然尖叫起來:“有一個區域必須特別注意……”

    在大家的驚悚中,他的思緒展開翅膀飛到了一年前,眼前浮現成千上萬中了毒氣的士兵們痛切的撕咬,耳邊響起慘絕人寰的號叫——那種慘叫聲就像一萬把刀切到人的身上,讓人覺得恨不得用雙手撓破自己的臉頰身子骨才舒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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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11月18日,為了掩護秘密轉入防禦的中央集團軍群,按照希特勒的命令,第26摩步師繞過謝爾普霍夫向東挺進。

    蘇軍西方麵軍司令朱可夫以為德軍要從南麵迂回莫斯科,趕緊把部隊北調,通往東麵的路暢通無阻,德軍兩個晝夜就進入了煙霧彌漫、煙囪林立的斯圖皮諾。

    斯圖皮諾位於莫斯科以南、圖拉以北,極少有人知曉的神秘地方。斯圖皮諾有一條南北方向的鐵路,德軍沿著一條支線進入工廠,等到大事不好時已經晚了。

    德軍稀裏糊塗地闖進了蘇聯的生化武器秘密基地,這座大型聯合化工廠生產化學武器原料氫氰酸和氰化鉀。每月產量有五千噸之多。

    這還不算,另一支德軍還進入了斯圖皮諾東南的專門研發新式防毒麵具的工廠,這種防毒麵具帶有用桔黴素化合物製成的新型過濾器,它不是用來防禦敵人的細菌武器,而是防自家的——斯大林打算在發動進攻時在兩軍交戰處拋灑細菌武器,讓沒有這種防毒麵具的敵人慢慢死掉、爛掉。

    第26摩步師代師長比爾費爾德立功心切,親自帶領先頭團打前鋒,進入了詭秘的生化武器工業區。這裏是活脫脫的人間地獄,工人們穿著簡單的防化服裝,呆滯的目光,有小孩,有婦女,有政治犯,還有德軍戰俘,用行屍走肉形容他們真是太恰當了,因為他們的壽命隻有幾周。

    沒有任何防護的德軍官兵被泄漏的化學品和放射物沾染,全師九千多名官兵,有一半當場殉命,死得異常痛苦,死得非常難看,其中包括比爾費爾德少將。戰鬥結束後,幸存士兵的壽命也按天計算,每天有幾十人在痛苦與絕望中走向墳墓。

    希特勒親自設想、製訂、實施一次戰役,因為意外地遇到蘇聯的化學工業基地,演化成了一場慘烈的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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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屋子的人聽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心髒仿佛要跳出來。男人們在歎息,女人們在抽泣。冉妮亞把記滿密密麻麻紙的五頁紙送給哈爾德。海軍高官們頭一次聽到這個慘案,心靈劇烈震蕩著,不再對陸軍吹毛求疵了。

    希特勒衝到哈爾德麵前,咬牙切齒地揮動拳頭:“出動空軍和重炮,把斯圖皮諾方圓一百公裏的地方夷為平地,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哈爾德回答。

    “不許一個德軍進入這個地方,那怕穿上防護服也不行!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一定要把那塊地方變成荒漠,成為地球上最不值錢的地皮,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大聲點!”元首瞪眼。

    “聽清楚了——”哈爾德挺胸高呼。

    希特勒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變換話題:“你打算讓哪支部隊進莫斯科?”

    仿佛夏日裏掠過一陣秋風,哈爾德愁眉苦臉起來。鳥過留聲,人過留名,誰首先進入莫斯科,誰就青史留名了。德軍將領們都想著第一個衝進莫斯科,每天的作戰例會變成了比嗓門會,大家比誰的嗓門兒大,誰的拳頭硬。就連渡過烏拉爾河,向東高歌猛進的赫普納,也在莫斯科北麵的伊斯特拉悄悄留下了一支摩托化步兵師,準備參加紅場閱兵。

    元首幹脆利落地解決問題:“第一個進入莫斯科的,必須是弗拉索夫的俄羅斯解放軍,這是關乎到東方政策和策略問題。”

    “好的。”哈爾德長出了一口氣,笑容重新浮上臉龐。

    “我還有一件事”。哈爾德又蹦出這麽一句來,引起滿屋子的哄堂大笑。整個下午哈爾德都在剝筍子,談完一件事又一件事,大家隻當哈爾德很有涵養或者說死樣活氣說出的話是調侃或嘲弄。

    哈爾德真有事,而且為了這件事,他不惜對元首恭順服從,屈卑馴服。

    這件事是借兵。德軍全線向東追擊,翻越巍峨陡峭的烏拉爾山,橫渡洶湧澎湃的烏拉爾河天塹,正麵越來越寬,道路越來越難行,經過無邊無際的森林,麵對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的荒漠與戈壁,機械化部隊磨損非常大,步兵的腿都要跑斷。他要求元首調給他一千架直升飛機,組成快速空中機降機動部隊,對敗退的蘇軍圍追堵截。

    “好主意!”希特勒使勁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疼得他呲牙咧嘴,連連吸氣。他這會心情好得要死,就算哈爾德要一百個姑娘也會滿足他的。

    夕陽西下,哈爾德告辭,希特勒一臉真誠地挽留,大聲說:“你打斷海軍的匯報,向人家顯擺了一個多小時的功勞,你也應該靜下心聽聽人家的賣弄,這才叫公平合理”。

    哈爾德眼珠子一轉,粗聲粗氣地說:“我還是走吧,占用了人家一下午的時間,再不走就會挨罵的”。

    希特勒輕輕對他耳語:“今晚海軍請客,要殺豬。”

    “啊——”哈爾德一個激靈,高興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接著傳來驚天動地的咽唾液聲。

    漫長的插曲後,海軍匯報會繼續,鄧尼茨因小兒子殉國,太平洋成了傷心之地,不能讓他勉為其難了。海軍總司令是掌握全局的,不願意匯報這些區域性戰役,那麽讓誰講呢?

    元首眼光巡視了一遍,在角落處停下。眾人的眼睛隨著他到那裏,又齊唰唰地回來時,眼光裏飽含著驚異:難道你打算讓一個少將匯報嗎?

    驚異馬上變成了愕然,因為元首半個身子站起來向角落裏的少將招手:“波魯克,你來”。

    波魯克嚇得快窒息了,“我?不行的,不行的”。

    元首對他說:“這是犒賞。”“犒賞什麽?我隻是盡了自己的本份。在座的隨便拎出一下,資曆比我深,貢獻比我大,軍銜比我高,軍齡比我長。”

    “犒賞你擊沉了美國“企業號”航空母艦。”元首似乎有點不耐煩起來。

    波魯克一下子像是要哭,短短的唇須在抖動,然後又像被打了激素,脖子都像公雞一樣昂了起來,他又想起來抹了抹他的頭發,而打進來後他一直規規矩矩地沒敢摘帽子,別人坐沙發,他坐椅子。

    他上前時弄倒了自己的椅子,拉翻了桌上的杯子,被礦泉水箱子絆了個趔趄,上講台時險些撞到麗達的身上。這裏都是領袖級人物,將星如雲,而他一個小小的少將要登上講台匯報戰績,真是十八輩子沒有過的光宗耀祖。

    波魯克感激地望了眼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元首,然後把自己挺成一支旗杆,兩腿顫抖著站在講台上。

    今年春天,希特勒到基爾潛艇學校視察,看到一位少校正對一隊學員訓話:“將來你們要在遠離祖國的地方作戰,首先必須樹立堅定的國家社會主義信念,對黨忠誠,對元首效忠,對人民熱愛,對祖國愛戴。政治合格、意誌堅強、立場堅定、作風頑強比你們的專業知識更加重要”。

    這位具有政治頭腦的訓練分隊長當即對元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幾天後,接連發生了兩件讓海軍顏麵丟盡的事:在北大西洋,一艘潛水艇遇到敵機轟炸,艇長舉槍自殺了。另一件事更加令人匪夷所思,在南大西洋,一艘潛水艇蓄電池的電用盡後被迫浮出水麵,麵對英美飛機,潛艇竟然掛白旗投降了。

    希特勒把海軍總司令雷德爾與潛水艇司令鄧尼茨叫去罵了個狗血噴頭,末了,他想起了那個未雨綢繆的少校教官,一紙調令,將他提拔為剛剛籌建的地中海艦隊代理司令。

    元首沒看錯人,這家夥不光政治合格,作風過硬,更有一股子敢打敢衝的莽勁,很快便有了“炸雷”的綽號。雷德爾罵他是“楞頭青”,他大大咧咧地說,那叫雷厲風行。鄧尼茨當麵叫他是“二杆子”,他滿不在乎地回答,這叫革命的樂觀主義。

    他接手時,地中海艦隊隻有一艘借來的破護衛艦、兩艘武裝商船外加幾艘炮艇,所謂的旗艦羞得說不出口;他精心經營半年後,他已經成為家大業大、牛皮哄哄的土豪:一艘輕巡洋艦當旗艦,七艘驅逐艘,十二艘護衛艘,四艘炮艦,十七艘潛水艇。至於炮艇、登陸艇、掃雷艇之類的,連他自己都數不過來了。他的軍銜也隨之連跳幾級,從少校噌噌噌上到少將。

    他就是在元首的關照下一飛衝天的波魯克。

    現在,這位平日裏雄赳赳的楞頭青窘迫得滿麵通紅,手足無措地望著大家,像剛出殼的小雞,直到元首一聲斷喝:“緊張什麽?又不是讓你進洞房。我器重的人就要一往無前,勇猛精進!”

    元首隻一聲嗬斥,波魯克像打了激素一樣硬起來了,猛地擦淨臉上的汗珠,挺直了身子,頭發和短須都豎立起來了。

    如果一個教師轉行到行政事業單位,適應新的環境需要半年。波魯克雖然官拜少將,但他還是書生氣十足,匯報工作總想著巨細無遺,麵麵俱到:

    “我的元首,雷德爾元帥,各位海軍領導,噢,還有陸軍總參謀長,以及陸軍總參謀部外軍處的三位女領導……”

    麗達繃臉,冉妮亞暗笑,正在喝水的薇拉“撲哧”笑出聲音來,把滿口的水噴到鮑曼的臉上。女賓中間一聲歎息和哀怨:“你們瞧我家那個死鬼,小情人把水噴臉上還樂嗬嗬的,如果是我,他早就抽了一耳光”。

    波魯克從地中海艦隊的建立開始講起:“我的坐騎是在馬爾他戰役時繳獲的、服役期超過我年齡的一艘英國掃雷艦,為了不扔在半路上,每次出海,後麵跟個汽艇,有人開玩笑說,波魯克,你每次出門還帶個小蜜呀。”

    一陣懶洋洋的輕笑中,波魯克一臉感激地望著希特勒:“後來,德軍占領埃及,我也撈了好多洋落兒,接收了英國地中海艦隊的好多艦船。再後來,元首把繳獲蘇聯黑海艦隊的一些船也賞賜給地中海艦隊,因為不管怎麽說,大小也是一支艦隊啊。以前,英國人老嘲笑我們,說德國地中海艦隊駕駛著幾隻破洗衣盆……”

    他說的很紛亂,就像他從無到有、從小到大艱苦創業經營地中海艦隊一樣紛亂,光是這個過程他足足說了十五分鍾。他頭上冒著熱氣,像被水澆過。聽的人也滿頭大汗,焦躁不安。元首坐如鍾又像尊雕像,那是裝的,他沒法兒覺得不丟人,因為這個誇誇其談、喋喋不休的人是他提起來的。鄧尼茨伸手從已經放到雷德爾麵前的煙盒裏想拿根煙,發現煙盒已經空了。戈林一臉便秘神情,戈培爾撓頭,約德爾一遍遍看表。裏賓特洛甫想心事。看不清隱匿在眼鏡後麵的眼神,偶爾腦袋猛然垂下又趕緊抬起來,暴露了希姆萊同誌在丟盹。文官們竊笑,武官們暗笑,麗達與薇拉偷偷地樂,冉妮亞刷刷地記,並不記在本子上,是記在用來做草稿的空白紙上。

    倒是作為看客的陸軍總參謀長哈爾德看不下去了,微笑著打斷了他:“年輕人,話呢,說多了就什麽都說不清楚了,還是想好了再說,撿緊要的說”。

    接下來他頭歪向希特勒:“就這匯報水平,要是在陸軍,我早把他打發到東線當排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