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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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怎麽做嗎?”紅臉警衛打量著她,眼裏掠過一絲懷疑。

    海倫斜睨了他一眼,回答:“順著這條小路過去,進入左邊的原始森林,爬到樹上就可以俯視到水閘。”

    “注意那塊巨石底下。阿萊斯古特(祝你好運)”。對方吻了她一下,轉身走了。

    “再見。”海倫目送著救命恩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感覺再見亦是永別,但她沒有傷感。“妓女無義,間諜無情”。理應如此。

    海倫打開箱子,換上新電池。這是西門子公司秘密研製的無線遙控裝置,由數字編碼發射機和接收解碼引爆器兩部分組成。提在她手裏的是發射機,接收器裝在炸彈潛艇上。隻要她這邊一壓按鈕,那邊就爆炸了。

    這種裝置隻在8公裏範圍內有效,還得是開闊地。這也是她冒著殺頭的危險,潛入湖邊原始森林的原因。

    海倫背著箱子,一邊前進一邊拿著棍子在一人高的草叢中打草驚蛇。一條紅藍白的美洲樹蚺“嗖”地從腳下鑽入樹根,讓海倫倒吸了口涼氣。

    地上匍匐著各種藤葉枝蔓,從樹幹根部的陰影裏順著巨大的樹幹向上攀爬,在頭頂上織出密密的窗簾,把整個叢林填充得密不透風。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腐葉味道,

    這裏有僅10厘米長的猴子狨,頸側披有若雄獅長鬃的獅頭猴,倒掛在樹上幾小時不動的三趾樹獺,稀有的哺乳動物水豚,渾身披有小骨片“盔甲“,遇敵便蜷成球形的犰狳,長達十餘米的巨蚺,色彩絢麗、體型美觀的熱帶魚,更是蛇蠍橫行,毒蟲遍地,她得加倍小心提防,最怕人小毒大的箭毒蛙。

    海倫使勁把攀繩扔上那顆巨大的紅杉樹,然後背上設備,順著縱向的裂縫艱難地爬上這棵樹。把這顆樹當成臨時行營的原因是周圍長滿了嘉寶果,嘉寶果樹幹上結滿了密密麻麻、疙疙瘩瘩的葡萄一樣的果實,稍微一碰一股酸酸的稠汁噴濺到臉上,讓人頭皮發麻,成了一道屏障。

    海倫用樹枝將自己遮蓋得嚴嚴實實,隻在前方留下一個洞口。她拿出望遠鏡,幾公裏外的水閘近在眼前。一想到十個小時後這座雄偉的水閘將不複存在,她挺可惜的。

    八月的天像個蒸籠,一絲風也沒有,蟬兒在樹上不停地鳴叫,青蛙也不甘落後在湖邊此起彼伏的呱呱大叫,人們像熱鍋上的螞蟻,紛紛跑到加通湖邊避暑。海倫又拿起望遠鏡,並不是觀察敵情,而是張大嘴巴望著前麵草地上野合的一對狗男女,直看得她渾身騷熱,情難自禁將手伸進褲襠裏……

    地麵上一個大坑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那是捕鳥蛛的陷阱。一隻小鳥東張西望地跳過來,一不小心掉進了坑裏。突然,一隻蜘蛛子彈一般撲上來狠狠咬住了這個馬大哈。小鳥哀叫著拚命掙紮求饒,可是蜘蛛咬那裏肯放,還往小鳥的身體裏注射了毒液。慢慢的,小鳥掙紮不動了,終於倒在坑裏死了,蜘蛛開飯了。

    海倫也感覺到饑腸轆轆。她收回望遠鏡,揉著幹澀的眼睛自言自語:“今晚我們也給美國人布下了陷阱,就等著看熱鬧吧”。

    天上烏雲翻滾,她小心翼翼地下到地麵,往森林深處走去。十多分鍾後來到那塊巨石下麵。她解開褲帶,裝作大便的樣子蹲在巨石旁邊,手伸到裏麵,先取出那條擔任掩護的死眼鏡蛇,再伸向裏麵摸出一張紙,上麵寫著指令:今天我捕捉了二十一條蛇。意思是說,今晚二十一點再來取新的指令。

    這就是間諜行業所謂的“死信箱”,它設在別人不知道的地點,是傳遞情報的一種秘密途徑。情報員將情報裝在信封裏,投在死信箱內,由一個不認識的交通員取走。這樣,情報員之間永遠也不會見麵,從而做到了絕對保密。

    但經曆了白天的有驚無險後,她毫不懷疑,那個紅臉警衛就是放信的人。

    海倫重新布置好,正要爬起來時,遇到了銘心刻骨,讓她無數次從睡夢中驚醒的事:幾米外一條眼鏡王蛇扭動著長長的身子,一彎一曲地向前爬行,紅紅的舌頭一吞一吐,像是一把燒紅的小鋼叉,那兩顆小眼睛射出陰冷的凶光。

    海倫渾身的血液凝固了,爬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她被嚇懵了——幸虧嚇懵了。蛇是近視眼,耳朵裏沒有鼓膜,對聲音沒有什麽反應。它識別天敵和尋找食物主要靠舌頭。假如那位朋友幸運地遇到眼鏡王蛇,告訴你千萬不要驚擾它,尤其不要使地麵受到振動,靜靜等著它逃遁,除此別無良策。萬一讓它咬上一口,那麽你在這個世界上隻剩下痛不欲生的五分鍾時間了。

    眼鏡蛇突然豎立起來呼呼地喘氣,它直立起來時差不多一人高,海倫仿佛全身的血液被抽幹,像一灘美麗的泥巴癱軟在地。

    說是遲,那是快,隻聽“嗖——”地一聲,斜刺裏一隻灰獴衝過去,戰鬥開始了!眼鏡蛇把長長的身子一圈一圈盤起來,蛇頭卻高高地揚著,趾高氣揚地斜視著灰獴。再看這隻小小的獴,不停地在蛇周圍跳來跳去,一會前、一會後,忽而左、忽而右,眼鏡王蛇也隨著不停地轉動著頭。

    過了一會,眼鏡王蛇被轉暈了,它吐著分叉的紅舌頭,脖子鼓得脹脹的,發出“呼呼”的怒吼不斷向獴衝擊,原先盤著的身子也伸開了。眼鏡蛇的動作快如迅雷,可獴的動作快如閃電,它靈活地左騰右挪,讓蛇一次次撲空。十八個回合下來,眼鏡蛇已經累得屁淌。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黑虎掏心,死死咬住蛇頭。眼鏡王蛇拚命地在地上翻滾掙紮,可獴的尖齒就像鋼釘一樣,深深地鑽入了蛇身,終於,狂妄不可一世的眼鏡王蛇長長的身體如同一根斷掉的草繩,軟軟地癱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了。

    突降暴雨,海倫撅著屁股爬在發射機上,避免被雨水淋壞,像極了孵蛋的母雞。加通河洪水泛濫,一些巨大的木頭也被衝入湖裏,順著查格雷斯河泄到大海裏。

    太陽慢慢落入湖水,黑暗籠罩了一切,一艘艘貨船來來往往,急促地鳴笛。海倫放棄了用望遠鏡徒勞地搜索最後一點光亮和船跡,靠在樹的軀幹上。手表熒光粉散發出時間,表明到了當地時間晚上21點。

    她爬到樹下,到那塊巨石下麵取出血跡斑斑、潦草得幾乎無法辨認的指令,“我處境危險,無法再送新的指令,淩晨1點後間歇開機。永別了,親愛的同誌。”

    巨大的恐怖包裹著全身。此前再算孤獨,總會感覺到周圍有自己的同誌在默默陪伴。可是現在,她隻能孤軍奮戰。她痛徹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一陣發泄之後平靜了下來,在女人第六感官引導下,在周圍摸索尋找著。

    他平靜地躺在鮮花叢中,背上插著一把短刀。幾個小時前她說再見,再次相見卻是這個樣子。月光灑在紅臉上,鍍上了一層慘白的光芒,與周圍的血跡斑斑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是爬到這裏的,血流而死,力竭而亡。

    海倫懷疑周圍有埋伏,直到看見一頭獅子悠哉悠哉遛噠才放下懸著的一顆心。

    海倫潛伏在樹上已經十個小時,忍受著常人難以想像的恐懼與孤獨,重複著念叨了無數遍的夢囈:忘掉恐懼,忘掉孤獨,忘掉生命,忘掉世界,忘掉情人,忘掉悶熱,忘掉毒蟲,忘掉一切。隻當這是夢,漫長的噩夢。她身後就是希望之山,上麵林立的墓碑下埋葬著上千修運河累死病死咂死打死急死鬱悶而死的人。比起那些不幸的人,自己吃點苦算什麽?

    寂靜的夜一點也不安寧,森林中鳥叫蟲鳴,此起彼落,穿插著猴子、野豬,還有不知名動物不同調子的叫聲,仿佛一曲叢林交響樂。幽藍的天幕上,明月如銀盤噴射出清冷的寒輝。海倫仰望月亮,不僅是為了感受它那種暗夜落花般的淒美,也不僅是為了尋找一個暫時的依靠,更不是為了讓自己迷失在謊言中,而是因為它有著希望的力量。

    太陽下去了,月亮升上來了。現在,連月亮都墮入永無止境的地方,隻剩下燦爛的星光。海倫遙望著蒼穹,滿天繁星在她眼裏已經散亂,它們並不代表什麽,隻是代表她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她仿佛看到聖誕老人駕著馬車向她奔馳……

    海倫一個激靈驚醒,打開發射機,裏麵死一般的沉寂,她趕緊關上,以免敵人偵聽到發射信號,順藤摸瓜追到這裏來。

    已經淩晨4點了,仍然沒有信號,她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莫非德國潛艇被擊毀?莫非敵人發現了這個行動?莫非……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敢往下想下去了。

    …………

    加勒比海離科隆90海哩以東,4艘德國潛水艇避開主航道,在水下15米處呈扇形展開,遠遠監視著進入運河的船隻。天上有美國飛機,周圍是美軍軍艦,他們絕然想不到幾頭灰狼就在身邊。

    在靠近科隆的地方,德國u462號萊曼艇長心急如焚地坐在地板上。潛艇躲避在一片飄浮著海上垃圾的水域下方,潛望鏡與通氣管巧妙地用塑料桶加以偽裝,在這裏守株待兔了大半夜。

    前方仍然沒有消息,他感覺每一分鍾都是煎熬,每一次煎熬都在要他的命。猛地撕開讓他覺得氣悶的領子紐扣,摘下軍帽使勁甩了下他的紅發,第三十次的問道:“克萊德斯,還沒消息嗎?”

    “沒有,如果前方潛艇發現合適的目標,它們會馬上發給指揮潛艇,指揮潛艇會馬上把消息反饋縱橫我們的。”克萊德斯第三十一次地重複。

    “是不是浮力天線有問題?”“不會的,艇長。”

    在加勒比海一百海裏之內,德國投入了六艘大型潛艇,都是帝國最先進的通氣管潛艇。有四艘常規潛艇在前麵警戒,搜尋油輪或彈藥船。在他們後方,一艘潛艇輸送著二十幾名海軍通訊兵在一座無人荒島上豎立起天線,在敵人眼皮底下建立了臨時的通訊站;而在靠近運河入口的地方,一艘經過改裝的大肚子“奶牛”型潛艇靜靜地坐沉海底等待。

    “奶牛”型潛艇是德國海軍的補給潛艇,能裝432噸燃料和45噸糧食,艇上還有一個大烤爐,能烤出新鮮麵包,讓吃膩了長綠毛的黴變麵包、長白毛的臭肉的船員們像過年一樣高興。

    而今天,“奶牛”肚子裏既不是柴油也不是糧食,更沒有讓人讒得直流口水的新鮮麵包,而是排水量279噸的早期iib型潛水艇。

    起初,海軍確定的是全長9米,排水量6.3噸的“海狸”型袖珍潛艇。但是它威力太小,擔心不能百分之百地炸毀運河。希特勒力排眾議,最終把裝滿高爆tnt炸藥、削掉指揮塔和前魚雷室、截短成36米的iib型潛水艇裝進“奶牛”肚子裏。

    淩晨3點41分,望眼欲穿的消息終於來了:一艘9000噸的軍火船即將到來,後麵緊跟著一艘油輪,看起來是往瓜島前線運送的。

    “太好了!”萊曼艇長猛地往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頓時痛得谘牙俫嘴。但心裏比得了金元寶還要高興,也難怪,等了大半夜,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長78米的“奶牛”一半被炸彈潛艇占據。其實,把潛水炸彈比作“寄生鰻”更確切。這種鰻魚的嘴就像是吸盤一樣,緊緊的吸附在大型魚類的皮膚表麵,用牙齒咬破其他魚類的皮膚,吸食血液。而潛水炸彈不會吸它的血液,而是要它的命,還得有好多東西陪葬。

    飄浮了運河口的雜物成了“奶牛”最好的掩護。潛艇在35米的水下以二分之一的靜音速度駛向河口,一個小時後停泊在謝爾曼堡以西,萊曼艇長與二十多個船員擠進潛艇後半部分,關閉水密門。潛艇前麵的對開門打開了,海水湧進潛艇,產生許多泡沫,隨即被水泵吸進潛艇裏,以避免被敵人發現。

    潛水炸彈啟動,緩緩駛出“奶牛”,以每小時7節的速度向主航道行駛,在那裏,它會伺機貼到目標船龍骨側麵。對於萬噸級巨輪來說,幾百噸的小艇尤如鯊魚身上的“共生魚”一樣,絲毫不影響它的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