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持續了四天，在第四天的時候，雨算是停了。

    天上的雲還沒有散去，東一塊西一塊的拚湊著，似乎不願散去一般，將天空彌補起來。

    僧人和道士從青磚瓦走過時，濺起的雨水打濕青藍色的道袍和雪白的僧袍。

    兩個人似乎沒有感覺，亦或根本沒被這外物所貨，腳步不疾不徐，不輕不重，看著端莊而優雅。

    走過青磚街，有人攔在了他們的前方。

    那個人穿著一件朱紅色的長袍，身材有些矮矬，但是頭上用頭蓬蓋著，額前是淩亂的銀發。

    老道士看到這個人的時候，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老和尚雙掌合什道：“南無佛陀耶。”

    兩人走到離那個人三丈的地方，阻攔的人終於發聲了。

    “嗬嗬…嗬嗬…”

    老道士停下了腳，老和尚還想說什麽，老道士道：“你先走。”

    老和尚邁步走過了那個人。

    “這是你新招的徒弟嗎？不怎麽樣啊？”

    老道士將拂塵往左肩上一摔，道：“不是徒弟，是同道者。”

    前方穿著大紅袍的大宗司笑道：“你不是不入紅塵嗎？怎麽，現在也開攀交皇家了？”

    老道士沉聲道：“傳道不分權貴還是貧弱，隻看緣分和悟性。”

    大宗司笑道：“這些年，你長進不少啊。”

    老道士道：“沒長進，隻是虛活了幾歲。”

    大宗司譏笑道：“不隻是虛活幾歲，是虛活了幾百歲吧。”

    老道士道：“算是吧。”

    兩人聊到這裏，又陷入了沉默。

    兩人相互端詳著對方。

    大宗司能看到老道士雖然上了年歲，頭發有些花白，但是整個人的精氣神極好，甚至給人一種出塵入仙的感覺。

    老道士看著大宗司，卻是另一番情景。

    這個人已經老了，老到快要死了的地步，就像一顆上來年歲的樹，軀幹看著還行，但內心已經空了。

    “看來你這些年活的挺好啊。”

    老道士道：“看來你過得不怎麽樣？”

    大宗司嗬嗬冷笑了兩聲道：“當然不好了，我時時刻刻記著你，記得飛鳳是怎麽死的，我怎麽可以活得好呢？”

    老道士歎了一口氣，道：“這麽多年了…”

    大宗司咬著牙道：“比這個久，我還會記得。”

    老道士哀歎道：“難怪你修行本門功法，還會變成這幅模樣。”

    大宗司盯著老道士，道：“今日，我要找你報仇。”

    老道士道：“你這是何苦呢？”

    “你，接還是不接！”

    老道士道：“若這是你一生的執念，我便接下了。”

    大宗司轉身，道：“我已經給你挑好葬身的地方了。”

    老道士跟著大宗司，兩個人出了京城，向東南方走了五裏，到了皇家陵園邊上。

    “我會讓飛鳳看著我如何給她報仇的。”

    老道士一擺拂塵道：“那就來吧。”

    大宗司身子一頓，縱身撲了過去。

    身急，掌快。

    老道士站著不動，手中拂塵輕輕一擺，向前掃了出去，像是一根根鋼針，刺向了大宗司。

    大宗司身子極快向邊上一旋，躲開拂塵，向老道士的側後方襲了過去。

    老道士依舊不動身，原本筆直的拂塵被他輕輕一擺，似乎變得柔軟無比，向大宗司的手臂纏了過來。

    大宗司快，拂塵更快。

    他的雙手被纏住了。

    老道士一用力，向後一甩，大宗司原本靠近的身子退了回來。

    “哼，你不是不適合打架嗎？你不是說你不適合shā rén嗎？這不是挺好的嘛。”

    說著，身影陡然轉換，如天上星辰閃爍一般，身影在老道士的身邊流竄。

    老道士身不動，手中的拂塵揮灑自若，遠遠看起起來想過拿著拂塵驅趕蒼蠅。

    “喝，著！”

    老道士身子向後一扭，拂塵向前砸了出去。

    原本亂轉的身影停了下來，身子向後退了幾步。

    “這算是對你曾經徒弟手下留情嗎？”

    老道士道：“醒悟吧，你殺不了我，就算你殺了我，飛鳳也不會感到高興的，因為殺死她的不是我。”

    大宗司冷笑道：“你真會給你自己開脫。”

    老道士道：“你已經誤入歧途太久了，飛鳳若是看到這樣的你，她會傷心的。”

    大宗司冷冷笑了一聲，道：“你越來越會騙人了。”

    老道士道：“醒悟吧！”

    大宗司又撲了上來，這次沒有極快的身法，隻有勢若千鈞的雙拳。

    “少囉嗦，我的路我自己知道！”

    老道士後退半步，用拂塵將遞過來的雙臂纏住。

    大宗司真氣沛然而出，老道士急忙抵擋。

    勁風四掃，大宗司的披風被吹的向後仰起，老道士看著眼前這個人的臉，微微吃驚了一下。

    自己的徒弟比他預想的更加衰老，像是一個平常的老頭，哪裏像是一個修行習武的人。

    “你…”

    大宗司猛然將全身的真氣都調動起來，一時間那朱紅色的長袍刮的獵獵作響。

    “你這是在找死。”

    大宗司看著老道士眼中有了微微的怒氣，眉角跳了跳。

    “你真的這麽想殺死我？”

    大宗司將真氣催到了極限，看著老道士笑道：“我…終於又惹你生氣了。”

    老道士錯愕了一下，心神差點不守。

    “我這一身真氣全來自你，今日，我將它還你！”

    老道士終於明白自己這個徒弟是什麽意思了。

    “道衡，快住手！”

    大宗司臉上卻露出了笑意，低聲道：“好久沒聽到你叫這個名字了。”

    老道士道：“你將真氣撤回去，你還有救！”

    大宗司微微搖頭，道：“有的事情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了。”

    老道士見狀，急忙運轉真氣，強行掙脫拂塵。

    大宗司卻沒有停下，渾身的真氣不受控製的爆竄起來，但是他一點都不緊張，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

    沒有回頭路了。

    他曾多少次想過自己還有回頭的可能，還能叫這個人一聲師傅，可是，在他想回頭的時候，他聽到的是自己的師父一掌打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在他想回頭的時候她卻要死了。

    從來，他就沒有回頭路，不過，這次，他有了…

    “師父…”

    老道士身子一怔。

    “對不起…那麽多年，我一直任性妄為，多謝你的包容…”

    老道士看著爆竄的真氣，看著漸漸枯萎的人。

    “道衡…”

    “師傅，其實我早就不恨你了，我隻是想在將死的時候，見你一麵，然後…”

    砰！

    一聲悶響，真氣終於爆發，大宗司的身體向後倒了下去。

    老道士急忙將過去將人扶住

    “將這條命…還給你…”

    終於閉上了眼，終於能笑著入睡了。

    當年繈褓裏的嬰兒就這樣在他懷裏睡了無數次，這一次，也睡在了他的懷裏，帶著那時的笑容。

    老道士眼眶終究是濕了。

    當年的自己，是把他當徒弟來對待的，還是兒子呢？

    自己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但是，這個人卻死了。

    老道士知道他為何要選擇在這裏決鬥了，輕輕地將屍體抱起來，走進了陵園。

    在飛鳳公主墓地的旁邊，留著一個墳，立著一塊碑，上麵寫著“棲鳳桐之墓。”

    原來，那個叫道衡的道士早就死了。

    老道士拉開墓蓋，將人放了進去，又輕輕蓋好。

    “你，真是會給我添麻煩啊。”

    走到陵園門口的時候，老道士扭頭看了一眼那並排的兩塊墓碑。

    天上的太陽驟然衝破了雲層，在雲層的縫隙間射出數道光芒，有一道光芒就打在那並排的墓碑上。

    老道士怔怔地看著，微笑了起來。

    在他眯眼的時候，他似乎看到二十五歲的道衡牽著飛鳳的手，延著那道光走向了天空。

    “你是這天下的公主，你又叫飛鳳，那麽，我就是你落腳的梧桐，從今之後，我就叫棲鳳桐。”

    “你改名字，你師父會傷心的。”

    “不要提那個臭老頭了。”

    “他是你的師傅啊…”

    “才不是呢……他是我的…父親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