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那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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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禦書房的燈亮了一夜。
李晟隆半醒半睡地醒來好幾次。
每次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大宗師走了嗎?
答案每次都一樣。
大宗司還在外麵。
早朝的大臣們陸陸續續地上完早朝下來,從這個岣嶁著背的老人身邊經過時都多看了兩眼,
皇宮又冷清了。
大宗司跪在地麵上,朗聲道:“臣棲鳳桐求見聖上。”
聲音不高,卻穿透了皇城。
李晟隆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道:“他這是在逼朕啊,是逼朕啊。”
伺候他的內侍沒說話,李晟隆在奏章裏拿出一本奏章,道:“陪朕到太後處走一走。”
李晟隆過去的時候,太後也在揉太陽穴,顯得有些疲憊。
鳳桐還在嗎?”
李晟隆道:“還在,還跪在宮門外。”
太後深深歎息了一口氣,道:“他若是求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答應,唯獨這件事,風險太大啊。”
李晟隆道:“他這樣做,或許那個人可以相信。”
太後道:“就怕萬一啊,他的祖父能做出兩麵討好得利的事情,那個袁公子如何不敢呢?”
李晟隆道:“那個位置太重要了,是朕的眼睛和耳朵,也是朕的手腳,一旦不受控製,那就…”
太後道:“可有應對之法。”
李晟隆將奏章遞給太後,道:“刑部周士召遞了一策,隻是這樣做,太傷鳳桐的心。”
太後拿著折子看了看,道:“密偵司絕不可以並入刑部。”
李晟隆道:“我也覺得將密偵司並入刑部不妥,我想趁這個機會,將皇家之人安排進去,徹底掌管密偵司,這樣,鳳桐那裏也說得過去,我也不至於失聰失明。”
太後道:“如此甚好。”
李晟隆歎息了一口氣,道:“我終究是開不了這口啊。”
太後道:“我說吧。”
李晟隆又回到禦書房。
大宗司沒見到皇上,而見到了太後。
他知道,事情是徹底沒希望了。
從皇宮出來的時候,大宗司整個人感覺失去了魂魄一般,生氣盡無。
天空堆積的雲層越來越厚。
大宗司步履蹣跚地走出宮門,閃電突然劃破東邊的天,接著就是幾聲驚雷,豆大的雨點,一啪啪地從天空砸了下來。
大宗司…”
前麵行走的老人沒有停步。
皇上讓奴家給您送傘來了。”
這個內侍跑過去撐起傘,被大宗司一把推開了。
皇宮高樓上,李晟隆看到了,手握的緊緊的。
那個內侍愣了愣,又拿起傘去給大宗司撐,卻被大宗司一掌將傘大的紛碎,伴著暴雨落了下來。
內侍愣了愣,又跑回去拿了一把傘,踩著地上的積水跑了過來。
大宗司連頭都沒回,連傘帶人打的飛了出去。
那個內侍並沒受傷,隻是傘又破了。
轉身跑回去拿到傘出來的時候,看到那個老人搖搖晃晃如喝醉酒一般的人,身影在遠處朦朦朧朧的水霧中遊蕩,像極了失了魂落了魄的人。
高樓上,李晟隆看著下麵寬敞甬道的老人,看著他在雨裏獨行,眼眶微濕。
對不起…”
這是他作為一個帝王唯一能說的,唯一能做的。
夏日的雨,來的急,來的大。
大宗司一個人,蹣跚在雨中。
雨濕淋濕了頭發,也淋濕了衣衫,更淋濕了心。
多少年了,他原以為自己的付出夠多,他原以為自己的分量夠重,他原以為能化消他們的疑心和誤會,結果…這隻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雨聲嘩嘩,滴簷上水珠四濺,整個甬道看起來白蒙蒙的。
有腳步聲走來,不急不緩。
大宗司抬頭的時候,天上的驟雨被一把傘擋了出去。
你…”
袁公子給這個老人撐起了傘,擋住了雨。
我來接您回家。”
老人微微愣了愣,嘲笑道:“家嗎…”
袁公子用另一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道:“我們這樣的人,哪裏待的時間長了,哪裏就是家了。”
大宗司嗬嗬笑道:“是啊,哪裏…是家嗎?”
這個答案,沒有人知道,隻有他的心知道。
袁公子隻是單純地撐傘,並沒有攙扶這個蹣跚的老人。
這個老人,現在需要有人撐傘,卻不需要人攙扶,他還有力氣能走完剩下的路。
這是對一個老人最起碼的尊重。
不好意思啊,給你說大話了。”
袁公子笑道:“我知道,從你上次從宮裏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大宗司笑道:“那你還聽我的話留下了。”
袁公子笑道:“留下,隻是單純地想留下而已。”
大宗司看著給他撐傘的青年,看著他渾身濕漉漉的。
你真傻啊,我已經被雨淋濕了,你卻將傘給我,結果我們兩個不是都被淋濕了嗎?”
袁公子看著老人,道:“你不也做了這樣的事情。”
大宗司停住腳步愣愣地看了幾眼袁公子,哈哈大笑起來。
袁公子撐著傘,站的筆直,任這驟雨急促。
我們這個樣子很不好,但是,怎麽走出來就得怎麽走回去。”
原本失魂落魄的老頭,原本精氣神全無的老頭,像是被一場雨澆灌後,複活的小草,岣嶁的背挺直了。
袁公子淡淡地笑了。
大宗司挺著腰,手負在身後,昂著頭,一步一步向密偵司走去。
他不在是那個被打擊的老人,而是一個雨中散步的人。
這條用甬道不長,他以為自己走不回去了。
可是,終究還是回去了。
大雨過後,京城似乎一切都清新了。
第二日,大宗司猛然收到一條消息。
太後請一僧一道入宮談經論道。這一談就是三日。
之後,當今皇上的侄子李亨進入密偵司。
朝野都知道,密偵司前幾日的變動終於有了結果,而更大的變動即將發生。
袁公子在早間的時候向大宗司辭行。
大宗司沒有留,隻是笑道:“你要走了,我卻沒話要對你說。”
袁公子笑道:“一如當年,我一人來京師,現在還是一個人,沒差別的。”
大宗司點了點頭,袁公子這次跪下給他磕了頭。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他從來是躬身,最多是半跪著見禮,下跪是第一次。
大宗司正經端坐,受了這禮。
袁公子起身,離開。
一個人走的瀟灑。
一個人看著背影微笑。
某些事情看開之後,也就沒什麽掛懷的了。
當日,大宗司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將卷宗包括所有的一應事物都交給了李亨。
李亨看著眼前的老人,躬身道:“皇上派我來並非此意。”
大宗司笑道:“我知道,但是,這裏遲早要交給你的。”
李亨不說話。
大宗司道:“這個地方,不好待,要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氣,這些書對你有幫助。”
李亨點了點頭。
密偵司人員名冊都在裏麵,你要熟記,他們人在哪裏,有什麽專善的事情。”
大宗司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番,李亨感覺這個老人如交代後事一般。
皇姑父…”
大宗司笑了笑,道:“不要這樣叫,我都快不記得這稱呼了。對了,這袍子我就不還給你了,有些舊了…”
李亨點頭。
這袍子不是舊了,而是穿在身上久了,脫不下來,是穿上的時候原因太多,脫的時候卻找不到理由。
交代完事情,大宗司向殿外走去。
皇姑父,你這是…要離開?”
大宗司笑道:“該去處理一點個人的事情了。”
大宗司邁步走出大殿。
這一次他沒有回頭;
這一次也不需要回頭了;
這一次,他真的離開這大殿了。
這個大殿困了他一輩子。
現在,掙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