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萬裏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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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屯村,一個隱藏在山溝裏的小村落,這裏離最近的城邑足有五百裏之遙,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石頭世界,村裏大大小小的屋舍都是幾代幾十代村民從山上采下的花崗岩搭成,隻有屋門和房梁才是用山中的喬木拚湊而成。許是村裏連個像樣的石匠和木匠都沒有,這些屋舍建的就像村頭大樹上的老鴉窩,並沒有比它們搭的出色多少。
村尾的土路旁,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扶著旁邊的石牆,艱難的爬了起來,他本就破破爛爛的粗麻衣服因為沾滿了土,已經快看不出來顏色了,淚花在他的眼中滴溜溜直打轉,可是他就是忍著不哭,倔強的就跟這村裏的石頭一樣。
“小瞎子,還不哭!繼續揍他!”一個髒兮兮的光屁股小孩在一旁叫道。
“踹他!”另外一個掛著鼻涕的光頭男孩一邊打一邊嚷嚷。
加上看熱鬧的,還有幾個在旁邊不敢動手,卻躍躍欲試的,這群小孩子興奮的就像是在欺負村裏的小狗。
正在這時,一聲咳嗽在他們身後傳出,這群小孩子瘋了一樣四散而逃,一邊跑一邊喊,“快跑啊,老瞎子來了!”
孩子們說的這個目盲老人穿著一身粗布麻衣,背著一柄二弦胡琴,一頭亂糟糟的白發,頭發裏還插著幾根晚上睡覺時粘上的枯黃稻草,幹瘦的臉上爬滿了褶子,髒的像是剛從礦窯裏鑽出來,那灰白的眸子使這張臉更加讓孩子們恐慌。
這個目盲的老人隻是一個過路的江湖賣藝人,擅長古法彈奏胡琴,平時挨家挨舍彈首曲子,討些雜糧野菜為生。
他摸索著扶起那個又被踹翻在地上的孩子,他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摸了摸孩子的額頭,讓孩子坐在自己身邊,而他自己也隨便盤坐在土路上,隨手彈起了胡琴。
胡琴特有的滄桑回蕩在這個寂靜的山中石村,那些逃跑了的孩子們又一個一個偷偷跑了回來,躲在一些石屋後麵,悄悄看著這一老一小。
一曲琴音結束,孩子似乎聽的出神,老人沙啞著開口,“不用怕,爺爺和你一樣,也看不見東西,所以那些小東西們都害怕我,全嚇跑了。”
“爺爺,你真的也看不見麽?”孩子眼淚馬上就落了下來,他揉揉眼睛,奶聲奶氣的問。
“嗯,爺爺也是從小就看不到,但是教我彈胡琴的老爺爺曾經跟我說過,看不見也沒有關係,可以用手,用腳去'看'這個世界,這位老爺爺還告訴我,當我彈斷千根琴弦,走完百萬裏路後,我就能真正看見了。娃娃,你相信麽?”
孩子懵懂的“看著”老人,用稚嫩的聲音誠實回答,“額…我不知道…”
這一席話,對於一個隻有五六歲的尋常孩子來說,別說聽不聽的明白,恐怕能記下來都難。
老人笑了笑,摸了摸孩子的頭。
很快,孩子的母親因為發現他又偷偷跑了出去,急急忙忙的把他找了回去,而這天後,那個老人再也沒有出現在村裏。
十多年後……
風,在後屯村山後的樹林中掃過,片片枯葉從喬木林上雪片般的飄了下來。
這片林子早就沒了大型的凶獸,連頭狼都難得一見,也就有一些小獸遊蕩在林子裏,偶爾有獵戶在周邊圍捕一下,打回家也隻能當是打打牙祭。
一隻土黃色,叫不上名字的小鳥,撲棱著翅膀,停在了一個小土包上,沒片刻便扭過頭,用小嘴開始梳理起羽毛,間歇著還會再瞄幾眼兩丈開外,潺潺溪水邊的幾隻麅子。
領頭的麅子把頭伸向溪水吸允著,幾隻小一點的麅子則分散在四周,有的低頭自顧的吃草,有的則不時的看向著四周,也可能是周圍確實沒什麽危險的感覺,負責放哨的麅子,也忍不住低下了頭。
突然間,土黃的山雀竄天而起,嘰嘰喳喳的叫聲傳遍了林地,驚的鳥獸四起,麅子們炸了一樣飛奔,而原本山雀所在的位置土石翻飛,一道身影衝起!
這一切僅僅發生在一瞬之間。
一隻雌麅子還是晚了半拍,它腳下似乎是被纏到了事先就下好的繩套,在不遠處掙紮著想要跳脫,這時,那道身影夾帶著金屬的寒光,已經在三五步間衝上前來,撞了它一個趔趄,這麅子跪倒在地上,掙紮著想要起身,但是奈何脖頸多處血流不止,沒多久便癱在地上抽搐了起來。
那身影從麅子身上拔出來纏裹著破布條的短匕首,然後在它的皮毛上來回刮了幾下拭去血跡,那東西說是匕首,實際上就是一截八寸長,磨出刀刃的鐵片罷了。
這身影並不是很高大,上身並沒有穿著衣服,隻有下身裹著碎皮和破布做成的長褲,赤著腳,如果隻看身高,和略微瘦弱的身形,看起來就隻是一個普通少年。
這少年樣貌確實也看不清楚,因為他本就渾身塗滿了泥漿,此際泥漿也早就幹的掉渣了,而且臉上混著血水,已然成了一片血紅的漿糊,分不清哪裏是鼻子和嘴,唯一能看清的隻有一雙白色詭異的眼睛,隻是他的眼中並無黑色的瞳仁,更絲毫看不出靈動。
這少年是一個盲人。
少年轉身離去,不久又折了回來,他拖過來一個準備了多時的木排,把麅子往木排上拽,拽了一半,他猛的昂起身子,回頭“望”向林子不遠處。
那裏原本並無一人,也不知何時,林子的樹梢上,立著一個黑色的人影,待到少年注意到這邊動靜的時候,那黑衣人已輕點腳尖,輕飄飄的滑落了過來。
及到近時,才能看清,來人一身黑色長衫,口鼻以上戴著半張烏黑的麵具,看不到五官,灰色的長發在風中向後飄蕩,他全身沒有半點閃耀的顏色。
“好,好,好。”來人連連說了三個好字。
“小家夥,你的眼睛可是看不見的?”黑衣人微笑著問少年。
少年並未回答他,而是手持短匕,躬身待動,他那雙眼睛因為並無瞳仁,所以也沒有什麽淩厲的眼神可言,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確實正麵向著來人,並且死死“盯著”對方。
“小家夥,不要這麽緊張,我並無惡意,隻是湊巧路過而已。不過…真是沒想到…”黑衣人離少年足有一丈的距離,並未再靠前。
“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刑門中人,你可知刑門?”黑衣人溫和的說。
“不知道。”沉默了片刻,少年謹慎的開口。
“這麽偏僻的地方,也難怪你不知道。”黑衣人感歎了一下,“不過真是想不到啊,看你點滴修為都沒有,卻掌握了如此方式。小家夥,你可曾想過比現在再更進一步?或者說不得哪一天你能真正的看到東西?”
少年握著匕首的手在聽到這句話後顫抖了一下,一個隱藏在他記憶深處的片段,如閃電一般劃過,讓他深受觸動,他弓著的身子也似在這顫抖之後略微放鬆了一下。
“你是說真的?而且怎麽可能盲目複明?”少年試探著開口。
黑衣人從這一答之中看出少年是真的懵懵懂懂,不明所以。他轉了個話頭,含笑又道,“當然。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字?”
“青石。”少年站直了身子回應。
“好名字。青石,我知道你心中應該有所困惑,隻是我今日時候不多,無法幫你解惑。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或者如果你想走出這山溝,看看真正的大千世界,你可以來安京府刑門。”黑衣人翻手向青石甩出一塊“刑”字黑色令牌,“拿好這個,可以隨時來刑門找我。”
青石用手摩挲了一下令牌,揣進懷中,向黑衣人施了一禮表達了謝意。
青石哪裏知道,黑衣人善意的一番言辭,和他僅憑直覺就信任了這個黑衣人,從此開啟了他一生的命運之輪。
“你我相識也是機緣,臨別贈你一段心經,雖然並非什麽高深的東西,但是倒也適合你現在的狀態,記好…星辰周轉,天地靈動…吐納乾坤,聚精會神…”片刻後黑衣人問青石,“記住沒?”
“嗯。”少年點了下頭。
黑衣人不禁嘴角微翹,心下琢磨,“這孩子靈性不可思議,記性也非常不錯,雖然沒看出來有修煉過的根基,但是也頗為難得了。隻可惜當下沒有時間帶他回去,罷了,緣分既已如此,剩下就看這孩子自己吧。”
青石又心中默念幾遍後,沒忍住問了黑衣人,“請問,這些話是做什麽用的?”
“你隻需記得按照裏麵說的去做就好,慢慢你自然會明白用途的。我還有要務在身,須得先行一步了,有緣再見!”話音未落,黑衣人已經躍向了天際。
青石躬身一拜後,過了很久才起身,隨後他轉身尋著水聲到溪流邊洗了一下,去掉了血水和泥漿後儼然是一個普通鄰家男孩的感覺,隻是略微俊俏一些,看樣子大概也就十六七歲,隻是那雙眸子確實又顯出了他的不一樣。
青石拖起裝著麅子的木排,剛起步就頓了一下,然後歎了口氣,因為他此刻才想起沒有問剛才那位先生的名諱,似乎還有其他一些什麽事情也沒問清楚。
“這就是父親說過的修士吧,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真正有機會再見呢。”少年輕輕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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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