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麽時候，雨便停了。月亮怕人似的透過碧澄澄的天空灑下水銀似的柔光。山路泥濘不堪，龍吟風牽著林姑娘歪歪斜斜地挪動，被水坑浸濕的靴子隨著腳掌的起落喘氣兒似的噴著水泡。望著雨幕中的鐵匠鋪二人不禁一陣感傷，正怔怔想著心事，聽聞鐵匠鋪裏有動靜，隱約便是圓通！

    二人聽得迷惑，嗬著腰輕聲湊向鐵匠鋪，心中正打著主意，便見一婦人挺劍指向圓通和尚，赫然便是賢妃娘娘，半晌方定過神來，齊聲喚道：“蘭姑！”。賢妃識得二人的聲音，展顏一笑：“是你們！”。

    問起離別經過，才知那日別過賢妃欲前往萬花穀投奔師兄催命判官秦勉，沿途打聽，也不敢走大路，專揀小路行走，竟誤打誤撞到了此處。

    圓通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不住地擠眉弄眼，龍吟風微微一頓，詢問道：“蘭姑，這  ”。圓通得了話縫，不等賢妃答話，一拍大腿道：“嗨！你姑要冤殺我”。賢妃用劍背一拍圓通，道：“住口！”。圓通被打了氣焰，真也是飛鳥驚弓，當即閉口不言。

    賢妃沉著臉述了情由，和尚聽著急的眼睛瞪的銅鈴似的，卻不敢招惹這姑奶奶，真有啞巴吃黃連之感，見龍吟風隻是笑，隻好給林玥怡遞眼色，林姑娘微微一笑，旋即斂了，上前拉住賢妃的手柔聲道：“蘭姑休惱，這和尚我們是識得的，雖有惡行，卻還算有些善根，想是生出誤會了”。聽了林玥怡的話，賢妃略一沉吟，便將長劍緩緩移開了。

    林姑娘扶她在炕上坐下，又備說了始末，賢妃一言不發的聽著，至林玥怡說罷方微微對圓通點了點頭，圓通自忖不是婦人的對手，雖有滿腔怨氣，卻也不敢多辯。賢妃詳詢怪物的體態，林玥怡與龍吟風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起勁，賢妃麵色卻越發凝重，揣摩著道：“如此看來，咱們還是趕緊上路，防著它追來”。圓通鐵青著臉，頗有些不以為然，便借機揶揄：“跑什麽跑  ”。話剛然至此，遙聞野狗狂吠不止，鐵匠鋪緩緩翁懂，年久失修的老屋經此一晃，門口的木棚嘩啦一聲塌了，將門口堵了個嚴實。

    驚魂未定，又聽遠處傳來圓通的聲音：“跑什麽跑，跑什麽跑  ”。圓通聞聲登時慌了心神，指了指鐵匠鋪的後窗戶，示意眾人趕緊翻窗逃走。

    賢妃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蹙額細聽，似是猶豫不定，突然用極低的聲音問道：“今兒是幾兒了？”。林玥怡想了想，答道：“蘭姑，初七了”。賢妃眉頭稍稍舒展，自言自語道：“”，言罷又問：“現在什麽時辰了”。龍吟風道：“看情形約莫將至寅時了”。賢妃已回過顏色：“快去看看屋中可有碗盤碟子，若有時盡數取來予我”。

    圓通見三人絲毫沒有逃走的意思，低聲催促道：“愣著幹啥，撂呀”。龍吟風看圓通一臉狼狽，倒覺可笑，一邊尋找碟碗，一邊說道：“我這姑姑可不是常人所比，那怪物的手段你我都曾領教過的，撂不是上策，若想活命，還需照我姑姑的話去做”。圓通眼睛幽幽地轉著，倏然間已經明白龍吟風此言非虛，頓時消了去意，卻也不動手幫忙，沒事人似的逗弄蔡雙，隻聽賢妃道：“和尚，你就不想搭把手嗎？”。圓通聽著一問，登時嚇了一跳，仔細打量了一番賢妃：“這婆娘瞎是不瞎？”。心中雖如此思量，手上卻哪還敢稍作耽擱。

    未幾，炕上已擺了一圈碗盤碟子，賢妃對龍吟風耳語道：“待它顯了形，你伺機出去找條黑狗來”。龍吟風點頭稱是，賢妃叮囑道：“記住一定的是黑狗”。圓通和尚看了看火炕上白的碗盤，又聯想道賢妃黑狗，難不成是要吃狗肉了？

    賢妃拿起碗盤，逐一擊碎，揀出瓷碴臨窗碼好，示意林玥怡上了火炕，二人靠窗坐下，賢妃撕開窗戶紙，瞄著窗外情形，低聲道：“玥怡，你記住，隻要那怪物的爪子向前一伸就拿瓷碴打她，它若不動時咱們也不動，若能撐上半個時辰，我們便有機可乘”。林玥怡輕輕嗯了一聲，向外看了看，又低頭看看碼地齊整的瓷碴，暗暗泛起了嘀咕——單憑這物件能不能抵擋地住呢。

    圓通抱著昏昏欲睡的蔡雙，自嘲道：“我這人憎狗嫌的和尚該幹點啥？”。賢妃哼了一聲：“不敢老您金身，哄好娃子便是功德”。說著，突然咬破食指向窗外一指，一條血柱激射而出，“現身！”。賢妃一聲低喝，鐵匠鋪兩丈開外突然泛起滾滾煙霧，煙霧籠罩之下，依稀便是怪物的碩大身軀，龍吟風見狀登時從後窗竄出。

    怪物貪婪的****著濺在臉上的血珠兒，露出了一絲滿足的癡笑，長長的脖子柔韌的來回晃動，饒有興致地模仿著賢妃的聲音：“現身，現身”。連呼數聲，突然同時伸出兩隻觸手，徑取窗欞，林玥怡提醒道：“蘭姑，來了！”。早將瓷碴送到手中迎著觸手投擲出去，林玥怡在一花簪上下過苦功，碗碴瓷實趁手更是駕輕就熟，賢妃手中碗碴也嵌入怪物觸手，隻聽“哧”“哧”兩聲水入油鍋般的響動，觸手泛起兩陣青煙，怪物吃痛急將觸手撤回，林玥怡喜不自勝，對賢妃道：“蘭姑這東西真管用！”，賢妃道：“別分神！”。話音剛落，又有兩條觸手偷襲而來，賢妃雙手各撚起一片瓷片隔空打出，釘入觸手，化成了一陣陣白霧。

    書不繁敘，老怪又接連嚐試幾回，無不折戟而返，林玥怡發現瓷碴每每擊中怪物，身子都會縮小些許，最後被打的隻有碾盤大小。怪物連番受阻，似乎被震住了，竟不敢輕易來犯，緩緩向後退出數丈，竟是轉了守勢。

    平白得了空檔，林玥怡便問賢妃：“蘭姑，它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何懼怕這小小的瓷片”。賢妃捏著一隻瓷片沉思道：“這我還說不準，但依你等所述，多半是海魈”。林玥怡輕輕答應一聲，繼續問道：“蘭姑，海魈是啥？”。賢妃聽著外頭的動靜，拿捏著說道：“不瞞你說丫頭，姑娘也隻早年在宮中一本誌奇的書上看過，據書上所載，這怪物頭如山魈，身如烏賊，故而得名。永樂年間曾在瓦剌出現過，禍害不淺，適逢馬哈木遣使向我朝貢馬請封，成祖大悅，賜封順寧王，後遣使賜印，途徑土木堡，偶遇此怪，斃人無數，混戰之中，打翻禮箱，遭劫使臣慌亂之下拾瓷器碎碴擊之，海魈甚懼，落荒而逃……”。

    賢妃兀自侃侃而言，暢如流水，圓通聽得心不在焉，暗暗起急，唯恐海魈再次出擊，緊著提醒：“二位當心，不能手軟，該削還得削”。賢妃也不理會他，繼續對林玥怡道：“據說海魈這東西聰明的很，不但善於模仿人聲，而且十分有些計謀”。林玥怡緩緩點著頭，陡然想到那畜生在二道梁模仿圓通呼救，誘龍吟風援手，繼而回馬殺至，偷襲自己和鐵匠祖孫，若以兵法論之可謂聲東擊西。繼而在眾人逃命之時模仿自己的聲音吸引圓通自投羅網，可謂請君入甕，其油滑詭詐可見一斑。

    林玥怡正走神，賢妃稍稍向林玥怡身邊湊了湊，把聲音壓得極低：“海魈身上多有內丹，此物奇功妙用，可稱得上是一件珍寶，海魈之所以機敏凶惡，我想多半也基於此寶，此怪每逢初七之時精元最弱，因此必要嗜血補元，必於”。林玥怡隨口答應著，卻對內丹毫無興趣，如今隻求平安，再無他想。

    寅時將至，海魈極是虛弱，身子上下起伏，周身的氣孔噴出粗重綿長的氣息，它望著月亮痛苦的哀鳴，雖有出擊之意，可歎身軀被碎瓷片所製，縮了水，觸手難及房舍，窺見對手耳語，便緩緩向前挪動身形，見未被發覺，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再向前挪動些許，距離鐵匠鋪已不到一丈，八條觸手突然一震，同時探了出去。賢妃聽到風聲不對，手中的碎瓷片雨點一般打了出去，待林姑娘回過神來，觸手已至近前，來不及多想接連將瓷片灑出，哪知此番海魈真的拚了命，雖遭重創，卻無退縮之意，怪嘯著死命向前蠕動，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林玥怡竊喜，伸手再去摸瓷碴，竟一把抓了個空，所幸海魈此時也氣息奄奄，難作風浪了。林玥怡無聲地舒了口氣，這鬆弛下來，渾身便不住的瑟瑟發抖。就在此時，猛然發力，八條須爪毫無征兆地激射而來，林玥怡雖無防備，反應卻機敏，一把將賢妃推開，同時身子猛向後仰，幾乎就在此時，海魈的八條肉爪撞破窗戶探入房中，但它身在屋外，無法看窺得內中情形，八隻爪子在屋中胡亂舞動，亂抓亂撞，將屋中陳設拖拽的東倒西歪。

    圓通懷抱奶娃子，挪騰不便，左躲右閃，忙乎了一頭汗，瞥見林玥怡朝自己打手勢，眼前便是一亮，原來林玥怡與賢妃各自貼著窗戶東西兩側的牆體站立，那怪物將爪子隻在屋內四下劃拉，那裏確乎便是死角，和尚一步跨上火炕緊貼林玥怡站住。三人凝目觀瞧，海魈尋找未果，突然將肉須抽了出去，接著傳來一陣皮肉摩擦地麵的響動，越去越遠，竟撇下幾人去了。三人驚魂稍定，驚喜之情溢於言表，就在此時沉睡的蔡雙突然醒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一哭，嚇得圓通屁都涼了，真如三伏天裏冷水坡頭，恰似揚子江心斷攬翻船，絕不亞於監斬官一聲“斬”字出口。

    然而那怪物好像沒聽見，聲音竟也越來越遠。圓通正要去看個清楚，海魈噌的一下探頭入室，快如閃電，急似流火。至此方知這畜生長長的脖子如一條蟒蛇般，顫顫巍巍的托著海魈的腦袋在屋中尋找，竟完全沒注意道在自己的腦後正貼牆站立著三人，此番距離極近，從側麵看去將海魈的麵貌看的更是清晰，那海魈的頭竟生的與人極是相似，頭頂長著二寸許的黑毛，麵部塌陷，眼睛突出，皮膚幹黃，顴骨極高，嘴角生似是長著兩條長長的胡須，細看時卻不是胡須，而是兩條觸角，兀自擺動不停。

    林玥怡嚇得遍體冷汗，毛骨悚然，看向賢妃，見她正動作極小的按動寶劍繃簧，幾乎是一毫一毫的將寶劍出匣，劍身出鞘二寸，劍身經燭光一映，極不合時宜在牆壁上掠過一道光影，海魈突然麵目猙獰的轉過頭來，就要撲將過來，而就在此時賢妃突然拔出長劍，奮力會下，將海魈的脖頸斬斷，海魈的頭連同半截脖子，登時滾落在地。

    後窗處一開，接著便見龍吟風手提黑狗跳了進來，他先是一驚，旋即緩過神來，剛要稱讚三人手段，哪知海魈頭顱竟原地彈起，半截脖子一甩就繞住龍吟風脖頸。林玥怡驚呼一聲，正要援手，忽感身後牆體一陣劇烈的晃動，賢妃驚道：“牆要塌，快跑！”。三人幾乎同時飛身而出，腳才剛一粘地，轟隆一聲，三人所依靠的牆體轟然倒塌，煙塵彌漫處，竟見海魈身軀破牆而入，推至頭顱切近，願本斷為兩截的脖子相向一湊，竟接在了一起。海魈臉上閃現出驚喜的神色，口中不斷重複道：“牆要塌，快跑！”。說著頭向後一仰，嘴巴突然張開，舌頭跐溜一聲從嘴裏吐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