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失意人且聽諄諄語 故人子須得關關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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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子一陣廝殺,群狼已是俱斃,他杖刀而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被夜色包圍的木屋裏,龍吟風兩眼哭的紅桃兒似的,他雙手憑空抓撓,似乎想給不公的老天抓兩趟口子,一股不易察覺的猙獰在他臉上一閃而逝,他突然緒足力氣,一頭撞在了牆壁上。

    “吱呀”的一聲門響,仿佛推開了千年的寂寞。漆黑的空氣裏閃動著漢子黑色的眸子,乍見倒在地上的龍吟風,漢子急的直抖手:“這叫啥事,這叫啥事呀!”。

    漢子夾起龍吟風,腳尖在地上一點,人已來至門外,接連四五個起落便消失在暮色中。

    青山外是青山,青山裏是山穀,山穀裏的小河滋養了岸邊的古樹,古樹養育了枝頭的黃鸝。河水嘩嘩,黃鸝喳喳,不知是流動的河水吵醒了枝頭的黃鸝,還是枝頭的黃鸝叫醒了靜謐的河水。

    額頭一陣欲焚的焦熱灼醒了昏迷的龍吟風,隻見床前一張破桌子,桌上的油燈有氣無力的忽閃著,一莊稼人正坐在凳子上愣愣的出神。

    “我是死了嗎,隻是閻羅殿嗎”,龍吟風氣息有些微弱。

    漢子全沒想到他有這麽一問,先是一愣,隨後眯著眼笑道:“你沒死,你死了我找誰買魚放生去呢?”。

    龍吟風嘴唇動了動,又疲憊地閉上了眼,喃喃道:“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說著,淚水已從眼角滲出。

    漢子見他如此傷情,歎息一聲,不言聲轉身去了,龍吟風緩緩睜開眼睛,想到了些什麽,又想問些什麽,但隻覺得頭疼的厲害,索性什麽也不再理會,又閉目陷入了往日的一幕幕。

    一片果園,陽光暖暖的照在喧騰的土地上,讓人懶洋洋的不願睜開眼睛,靈兒嘰嘰喳喳的說著話,龍吟風願意駝著靈兒去摘樹上尚未熟透的梨子

    他身子如被電擊了一下,猛地睜開眼睛,他不願也不敢再想下去,素來這些沒來由的思緒總會讓他時而暗暗歡愉,時而讓人黯然。而此刻他更多的是寂寞、痛苦、焦慮、不安。龍吟風強忍著昏沉,晃晃蕩蕩的下了地,深一腳淺一腳的推門而出。

    野草剛剛沒過腳麵,踏著青中帶黃的雜草,幾步的距離露水就已濕了鞋麵,龍吟風找了一處僻靜的所在,打懷裏掏出了小妹的繡鞋,托在手中呆看了半晌。他想著靈兒的一顰一笑,落難時小妹那句“等掙了大錢我照顧你”尤其讓他抓心撓肝,太多曾經未曾在意的瞬間,在此刻想起才發覺過去是那麽美,美的讓人心疼,美得讓人不願觸碰。

    他突然想跑,於是發足奔著,淚水肆意的滑落,最後已是悲慟的放了聲,山下流出的溪水橫阻了去路,龍吟風緩緩駐足,此刻他的心緒已稍好了些,俯身百無聊賴的滑動著溪水,回想著近年來如夢似幻般的經曆,望著水影裏映著蓬頭垢麵的自己,不免顧影自憐,長長的歎了一聲。

    笛聲,回蕩在空曠的山穀,悅耳之中夾雜著濃鬱的哀怨,龍吟風手持父親的玉笛,不經意的吹起了兒時所聽得那支《碧海銀沙》,簌簌的淚水伴著娑娑的微風,和著淒美的笛聲,仿佛天與地之間隻剩下他自己。

    一個山洞,寬闊的足以容的下一座房屋。屋內,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問道:“羅翰,你不懂我的規矩?”。

    羅翰麵無表情,接口答道:“師父的規矩徒兒早已爛熟於心”。

    黑暗裏,他看不清師父什麽表情,隻聽他輕咳著說道:“讓他走吧,我決不允許外人踏足三仙山”。

    羅翰有些猶豫:“可是”。

    師父厲聲問道:“你想留下他!”。

    羅翰深知師父秉性,不敢隱瞞,實言道:“隻留下幾天,等他身體稍稍好轉,我就送他下山”。話罷便是長久的沉默,沉默的令人透不過起來。

    “出去吧”,師父終於開口了,“你的善良會害死你”。羅翰躬身答道:“是”,末了也不知道他答複的是那一句。

    龍吟風仍吹奏著那首曲子,笛聲嫋嫋,仿佛哭訴著世間的悲涼。不遠處,羅翰依樹一臉狐疑,《碧海銀沙》乃是瀟湘穀向不外傳的練氣法門,這孩子何處習得此法?他心中雖疑,但以他的性格是絕不會開口去問的,所以他隻靜靜地聽著。

    山穀裏恢複了寧靜,龍吟風將玉笛小心得在腰裏別了,覺得心裏稍稍舒服了些,羅翰這才拿捏著走到近前。羅翰盯著龍吟風,柔聲道:“你也會這首曲子”,未等龍吟風答話,羅翰已飛身而去。

    林中深處,百鳥驚起,須臾又恢複了平靜,繼而一陣悠悠的笛聲自遠而近,再看羅翰已飄飄落地,手中多了一支樹皮擰成的笛子,吹奏的仍是那首《碧海銀沙》,同一首曲子,在羅翰的演繹之下竟充滿了歡愉舒暢,一曲終了,羅翰口中緩緩唱道:

    悠悠碧海,濤濤銀沙,風帆簌簌,豔陽佳。長虹貫日走蛟龍,夜叉鬧海風飛沙,又是良辰夜圓夜,我花開,百花殺。

    龍吟風一臉疑惑的看著外貌平凡的羅翰,想不到在他的口中竟會唱出如此深奧的詞句,深奧在哪裏,龍吟風說不出來,可能是因為自己不懂,所以顯得更加深奧晦澀,也越發覺得那此人深不可測。

    羅翰望了一眼龍吟風,意味深長地說道:“你看,同是一首曲子,可以示歡愉,也可以是哀傷,人生與天地,哪來的諸事順心,佛也苦惱,況我凡夫俗子?究竟要如何,你得自己拿主意”。

    龍吟風品嚼著羅翰的幾句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羅翰輕鬆地一笑,拉著龍吟風的手說道:“隨我來!”。

    龍吟風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一顫,脫口問道:“去哪?”。“救你”,羅翰簡單的兩個字算是回答。

    沒有路的地方並不都是絕境,正是因為沒有路,所以到處都是路,所以這路怎麽走都是對的。

    龍吟風隨著羅翰疾步而驅。

    黑暗陰晦的山洞,立身洞口細細的冷風撲麵而來,吹得人汗炸起,向內望去,似乎隱約有些零星的微光,忽明忽暗的跳動著。

    “你進去見見師父”,羅翰的口氣毋庸置疑,也無可推脫。龍吟風一怔,不禁退了幾步,看了一眼羅翰,繼而揣度著朝洞裏走去,他的身影漸在洞內消失,隻剩下那隱約的微光一閃一閃。

    此處可謂別有洞天,山洞深處有座巨石砌成的房屋,門未關,龍吟風清了清嗓子算是打了招呼,邁步就走了進去。石桌,很粗糙的石桌,石桌上的一小節蠟燭左晃右晃,隨風搖擺。

    朦朧的燈影裏一個高大的身軀麵壁而坐,聲音蒼老而又渾濁有力,猶如日出山頂撞響的銅鍾:“小娃子,我有個規矩——決不允許外人亂進我的房子”。

    龍吟風掃視著石屋內的情形,有些矜持的答道:“先生,我是深思熟慮過後才來,亂進是說不上的”。

    老者微微仰了仰臉,狂笑著問道:“哦?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龍吟風漠然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死生一度人皆有。如今我已無依無靠,更無牽掛,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但我猜我的肉不好吃”。

    老者不能理解他話中的淒苦,直覺他說的有意思,霎時投機,禁不住又是一陣大笑。隨著小聲的起伏,蠟燭一閃,便熄滅了。龍吟風微遲疑,又見蠟燭緩緩放光,竟有重新亮了起來、

    燭火一止一燃,老者已坐正了身子,龍吟風暗透了一口氣,壯起膽子觀瞧,見石室正中的蒲團上坐定一人,五十出頭的年紀,烏黑的發髻高高挽起,將軍眉下一對鳳眼,恰似繁星點點,麵如冠玉,鼻直口方,一副烏黑胡須飄灑胸前,真有美髯之稱,身著淡色長袍,盤膝打坐,盡是儒雅風範,儼然便是一位博古通今、滿腹經綸的老學究。

    老者也仔細打量著龍吟風,最終目光凝在他的腰間的玉笛上,那人突然一驚道:“你從哪裏得來的玉笛?!”。

    龍吟風見他相貌和善,早沒了懼意,又聽他厲聲詰問,不禁一陣惱火,嘿嘿笑著駁道:“這不消你來管,總之不是你的”

    “是嗎?”,老者幹巴巴地看著龍吟風又道,“那可未必”。話音剛落,龍吟風忽覺腰帶一鬆,低頭看時玉笛竟不翼而飛!

    老者把玩著玉笛,緩緩問道:“現在呢?是不是我的?”。

    “還我笛子”,龍吟風猛地向前一撲,非但沒有奪到玉笛,腦袋反倒重重撞到了士牆上,他頓覺天旋地轉,滿眼金星四射。他使勁兒睜了睜眼,拍著腦袋滿腹盡是疑惑——剛才明明見他坐在這裏,怎麽突然不見了?

    正自迷糊,就聽老者在背後追問:“快說,你從哪裏偷的笛子,這笛子的主人現在何處”。龍吟風也不回身去看,使勁兒擠著腦袋,惱怒的有些口不擇言:“哎,你大爺的,剛見麵就把我當賊待承”,嘴裏罵著,心中卻在算計著老者的方位,單憑聲音看,距離不遠,隻要冷丁回身一撲定然捉個正著。

    信念已定,他騰地轉身,雙足蹬地狠勁兒向前一撲,豈料詭計不成,反重重摔在地上,眼前紅、橙、黃、綠、青、藍、紫,各色的星星飄飄忽忽,掙紮著起身晃了兩步,竟有些整不開眼,撲通一聲,已是四仰八叉的倒地不起。

    老者咧嘴笑了笑,仍不忘發問:“現在你再說說,玉笛還是不是你的”。良久,見龍吟風仍是一動不動,不由得有些牽腸掛懷,遂踱道近前以玉笛輕點他的寸關穴試脈,不防龍吟風手猛一遞手,竟將玉笛奪了回去,他得意洋洋地喝問老者:“你說說,現在玉笛是誰的”。

    老者不但沒生氣反而喜上眉梢連稱孺子可教。龍吟風嘻嘻笑著,想把玉笛別回腰裏,剛然一動,笛子竟不翼而飛!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細手心手背的翻看,又在地上細尋一番,哪裏還有玉笛的蹤影。

    老者見他滑稽可愛,禁不住一陣大笑,龍吟風正要發作,卻見玉笛分明插在老者腰裏,嘴巴張的老大,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老者止住笑聲,愛憐地說道:“小孩兒,你想要玉笛不難,隻消玉笛來曆說於我”。

    龍吟風學著老者的口吻道:“老頭兒,讓我說玉笛來曆不難,隻消你說話算話”。

    怪老頭兒正色道:“我從不食言,你疑地過了”。

    龍吟風說道:“這笛子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更不是訛的,乃是我爹爹給我的”。

    “你爹是誰”,老者瞪大了眼睛追問道。

    龍吟風遭遇連續變故,已知人心險惡,轉著眼珠兒正愁如何回答,卻聽老者搶先一語道破:“如果我猜的不錯,你爹就是號稱劍膽琴心的龍清秋!”。

    龍吟風脫口而出:“老頭兒,你怎麽知道”。那老者神色黯然,竟似沒聽到龍吟風的問話,過了片刻他似是突然從往事中驚醒,急切地問道:“你爹在何處?”。

    一句話說的龍吟風眼淚汪汪,想到父親,乃至近年遇變故和期間所受的委屈,一時哽住了,緩了緩神才道:“我爹他…他…,他已經死了”。

    老者身子一震,狂亂的捶胸頓足,似哭似笑地喊著:“不可能不可能啊!”。他突然露出狂態,龍吟風的傷心立時變為緊張,煞白著臉盯視著瘋子似的老者。

    良久,老者終於清醒過來,苦笑著問道:“你爹是什麽時候死的,怎麽好端端的就死了”。

    到了此時,龍吟風哪敢隱瞞,一五一十地將爹爹如何慘死,自己如何遇到勾魂劍何雨襄,又如何輾轉至此說了個明白。老者木訥的聽他說完,最後突兀地說道:“好孩子,你不要走了,就留下給我做個徒兒”。

    龍吟風道:“不行,我非走不可”。

    老者柔聲道:“這世上沒有甚麽事是非做不可的”。龍吟風想著,卻隻是搖頭。

    老者毫無征兆地勃然變色,厲聲喝問:“你父慘死,你大仇未報,憑你現在的本事出了山恐也難逃個死字,我隻問你,你有何顏麵到九泉之下見你父龍清秋!”。

    見龍吟風仍是發怔,老者又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何堪覥顏為人”。

    龍吟風攥拳咬牙猙獰道:“我要報仇!”。

    待他情緒稍稍平複,老者又道:“我與你父交過生死,如今龍清秋既已先我而去,你留在我這兒也是情理之中”。

    龍吟風想了想,問道:“未請教伯伯名姓”。

    那老者搖了搖頭笑道:“我,哈哈哈,此名已隨身俱滅,如今浪蕩如浮萍”。龍吟風聽不懂話中的含義,繼續問道:“伯伯,你的話我不太懂,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老者略一思索道:“我已記不清自己叫什麽名字,我想我現在應該叫李儒生”。

    李儒生略一遲疑又欣喜的看著龍吟風道:“你可願意給我做個徒兒”。龍吟風搖頭道:“李伯伯,這萬萬使不得,我已有了師父,怎能在轉投他人門下”。

    李儒生奇道:“你有師傅,是誰?”。龍吟風道:“伯伯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時才已說過拜在何雨襄師父門下”。海萍搖頭苦笑道:“何雨襄已死,況且他未授你一絲武藝,算不得你師父,你拜在我門下自然算不得叛出師門”。

    任憑李儒生如何勸解,龍吟風終是搖頭不語,李儒生冷著臉咆哮道:“我的武功天下無敵,何雨襄也能與我相比嗎?他那些不入流的武功算不得什麽,你不要不識抬舉!”。

    龍吟風最是聽不得別人說何雨襄的不是,即不悅道:“聲高不見得占理,我隻說縱使我師父武功如何不濟,但始終是我師父,何況我要學的不僅是武藝,還要學我師父的德行”。

    李儒生指著龍吟風怪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品行不端嘍,哈哈哈!我就是品行不好,你不想拜我為師,我就偏要你做我徒兒”。說著雙手中指同時向外一彈,龍吟風隻覺得兩股氣流破空而來,正打在自己膝蓋上,他登時站立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等等他反應過來,李儒生雙手一收,龍吟風立即被一股勁風吸到切近,旋即按住龍吟風腦袋衝自己便是三拜,他瘋了似的大笑道:“拜師大禮已行,好徒兒,還不叫我一聲師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