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庸醫坐堂誤人誤己 冤家路窄不計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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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荒山,曲曲小路,向前望去,能見到的是山,看不到的也是山。向前走去,能走盡的是路,走不盡的也是路。山隨路轉,路依山勢,龍吟風一路狂奔,翻山而過,向前看去卻又是一座高山。

    天近已曉,龍吟風再次沿路登上山頂,目之所及竟儼然便是一座小鎮,龍吟風使勁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眼花了,抬起了頭,深沉的望著遠方,果見一座炊煙嫋嫋的小鎮,遙聞車把式的哢哢的鞭響聲,他籲了口氣,頓時忘記了疲累,跌跌撞撞的跑下山坡,約行一箭之地,已是進了鎮子。

    小鎮雖不算繁華,卻也十分熱鬧。約莫今日正逢集市,天色雖早,街上人來人往,各色商鋪的夥計已臨門久立,吆喝著招攬著過往的客人。

    龍吟風幾盡周折,終於輾轉來至鎮上唯一一家藥鋪——仁樂堂。龍吟風匆匆進店,這藥鋪內十分冷清,坐堂先生手托《脈經》漫不經心的翻著,見有人進店懶洋洋的抬起頭來,拿著腔問道:“你有什麽事?”。龍吟風急道:“我到藥鋪來當然是要瞧病”。

    先生稍稍坐正了身子上下打量著龍吟風道:“你有什麽病?什麽症狀?”。龍吟風又道:“不是我病了,是我家妹子病了”。

    “你家妹子是什麽病?”。先生略一點頭繼續問道。

    龍吟風心中一陣膩歪——“我要是知道靈兒得了什麽病還用得著你嗎?”,舒了口氣,假作恭維:“先生,這我卻拿不準,但是昨晚燒的厲害”。

    郎中不等他把話說完,已回身對藥房先生喊道:“偶感風寒,驅寒要兩副”。

    龍吟風趕緊打斷郎中道:“先生,我也不知道我妹妹是不是偶感風寒了,您是不是得親自瞧瞧”。先生聞言立時變顏變色:“我給人瞧了二十幾年的病,是不是風寒難道我會不知道?”。

    龍吟風氣得渾身亂顫,正要發作,轉念一想鎮上隻一間藥鋪,遂壓了壓怒意,強擠出一絲笑容:“先生,您仔細想想,您還沒瞧呢?”。

    先生不耐煩的起了身,探頭假意作勢一瞄,道:“沒錯,確是偶感風寒,且拿藥回去服了”。龍吟風心中大罵郎中狗屁——你是那隻眼睛瞧見靈兒了?

    龍吟風耐著性子道:“先生,我妹妹病得厲害,是以未能隨我前來”。

    郎中似乎覺得自己被做弄了,怒不可遏道:“沒來?沒來你讓我看得哪門子”。龍吟風尷尬地一笑,試探道:“我是想請您出診,不知”。

    郎中頓時拉長了臉,重新拿起《脈經》,看也不看龍吟風:“概不出診”。

    龍吟風曉得規矩,掏出一塊銀子輕輕推到先生眼前,陪笑道:“先生,診費不是問題,這個您先手下,醫好我家妹子還有重謝”。

    先生用餘光掃了一眼,語氣稍稍和緩:“哎哎,醫者父母心呐,一聽說孩子病了,我就忍不了,算啦,算啦”,說著已將手中的書壓在了銀子上,慢吞吞的起身問道:“你家住哪條胡同?先生我陪你走一遭”。

    龍吟風拿捏著答道:“離此不遠,翻過兩座山就是了”。他生怕那先生不去,是以特意把距離說的近些,哪知先生聞言,剛剛離座的屁股又輕輕坐了回去,吸著氣兒道:“路途太遠,老朽年邁,恐不能出診”。

    龍吟風又掏出一塊銀子剛要往先生跟前送,哪知先生突然發了怒:“不可,不可,我素來注重醫德,若是被小恩小惠所惑,豈不毀我一世英名”。

    龍吟風聽得直畫魂兒,忐忑的試探道:“先生,那您是答應去給我妹子瞧病了?”。

    先生腦袋晃得波浪鼓似的,吃著茶道:“山路難行,九曲十八彎,長蟲耗子多,沿途又不太平,踞著幾家綹子,我這把歲數,說仍在路上就扔在路上了,小老弟,看你是個明白人,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吃飯的家夥混掉了,可再長不出來,命比錢貴,我去不成啦”。

    龍吟風低眉垂目,帶著哭腔兒央求道:“那我妹妹怎麽辦,我隻這一個妹子了,您若肯去,銜環結草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那郎中沉吟了半晌才擺著手道:“說不去就是不去,風寒藥已經給你開好了,吃我開的藥絕對保準,可以說是神仙一把抓,不要擾我,去吧,去吧”。

    龍吟風軟磨硬泡地哀求,先生早沒了耐心,瞠目道:“我說你這孩子好不曉事,怎麽輸狗皮膏藥的,賴著不走了,我已然說過不去就是不去,你快走吧,別礙著別人瞧病”。

    龍吟風自知再求也是枉然,憤憤取了藥,轉身就走,恰逢一老丈蹣跚而入,剛走出藥鋪數步,又聽那郎中尖著嗓子喊道:“偶感風寒,傷寒妙藥兩副……”。

    龍吟風一手提了藥,便要出鎮,一股芝麻的香氣溢滿街衢,肚子裏毫無征兆的發出一陣咕嚕嚕的響動,頓覺腿如灌鉛,竟走不動了。他滿腔邪火正無處發泄,當即狠狠地錘著肚子——怎地你偏生的如此不爭氣,除了餓任嘛幹不了。

    路人見這少年衣衫襤褸,舉止可笑,景兒似的盯著看個沒完,羞得龍吟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尷尬的笑笑,咽著口水疾步前驅,沿路買了鍋碗,走至見街口,芝麻香味越發重了,一瞥之下,不遠處有個打著“老回回芝麻燒餅”幌子的攤子,龍吟風想到前些日子靈兒鬧著要吃,怎奈那時忒煞的寒酸,幾乎難以果脯,哪裏來的餘錢買燒餅呢?

    老回回裹了十個燒餅遞給龍吟風,他一手提藥,一手拎著燒餅、鍋碗,即按原路返回,一路上腳下加緊,返回木屋日頭已近中天,通身已被汗濕透了。

    龍吟風推門而入,一看之下不由得如墜冰窖,全身都涼了,手中提的諸般事物稀裏嘩啦地掉了一地。靈兒已不見了蹤影,鋪好的幹草散了一地,地上一隻沾滿油漬的紅繡鞋,分明是靈兒的。龍吟風心中砰砰亂跳,喊著靈兒的名字,房前房後的找了幾趟,竟未見絲毫可疑跡象。

    龍吟風手攏唇邊,大聲呼喊,一個下午下來,腿幾乎跑折了,終不覓小妹蹤影,他腦中嗡嗡亂響,有氣無力地蹲在身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呆呆的出著神,自我安慰的揣測著靈兒的去向,一會思量靈兒醒來無事,又見自己不在,以她的性子,斷是坐不住的,保不齊是出去找了。旋即想到地上掉的繡鞋,陡地生出一個念頭,他驚得渾身亂顫,不敢再往下想,竟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他勉強起身,有氣無力的踱山下的木屋,想到靈兒可能已經返回木屋,不由得發足狂奔,眼見木屋已在近前,龍吟風不自覺的放緩了腳步,他難以麵對開門仍不見靈兒的情形,越想心裏越寒,寒中還帶著期望。

    龍吟風又回來了,靈兒不在,屋中靜悄悄的,隻剩山裏的野雞撲楞著翅膀。山風吹的破舊的板門來回搖晃,聽的人心裏酸溜溜的想流淚。

    龍吟風滿懷希望的房前屋後的找了個遍,他有些崩潰的立在簷下望著倦鳥夕陽,絕望之下竟蹲在地上深深埋住了頭,眼淚是一雙一對的往下掉:“好靈兒,你去哪了你說等你掙了大錢要照顧我怎麽就不管我了,你要的芝麻燒餅我買了,你回來吃一口哥摳門,對不住你呀,嗚”。他正抽泣著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語,忽聞有人扯著嗓門高聲歌唱,聲音低沉渾厚,歌中唱到:

    走不盡的山路呀六十六,想不完的人兒呀九十九。

    一彎彎泉水呀映晚霞,一片片樹林陪月牙兒。

    一雙雙鴛鴦呀要還家,一對對毛眼眼呀遞著話。

    淚蛋蛋縈著臉畔畔,天仙樣兒妹子我咋丟下。

    黃昏時候呀夜風涼,趕緊回家添衣裳。

    龍吟風思緒萬千,一時間竟呆住了。歌聲由遠而近,遙見一人披著淡淡的夜色逶迤而來,龍吟風不由得起了身,瞄目一看,竟是那買魚的莊稼漢!

    龍吟風雖有些懼色,但畢竟深山遇人實屬不易,他心頭一暖,立刻迎了上去問道:“老哥,是我,你見著我妹妹了嗎”。龍吟風邊比劃邊向漢子說著。

    那漢子先是一愣,略一打量,旋即認出了龍吟風,搖了搖頭道:“小兄弟,天色這般時候,你怎地還不回家”。

    一句話說到龍吟風的痛處,他嘴中呢喃著:“家”。爹爹慘死,師父身亡,縱使如此,龍吟風始終覺得有小妹在,自己身邊總歸有個親人,也算是有個家,如今靈兒生死未卜,自己孤身一人,家也徹底沒了。

    漢子見他怔怔不語,和顏繼續說道:“天色不早了,不是嚇唬你,山裏也不甚太平,不知打哪殺過來一群狼,有三十多頭,厲害的邪乎,見羊吃羊,見人吃人,已經咬十餘個牧民了,大夥都不敢來放牧了,聽說為首的白毛狼王鬼精兒鬼精兒的”。

    漢子的話仿佛一聲炸雷,龍吟風頓覺天昏地暗,似真似幻地遙聞一陣淒哀的狼嘯,龍吟風一屁股在地上坐了,若不是嘴裏癡癡地念著靈兒,渾似泥胎一般。樵夫見他不走,便靜靜立在原地看著,想說什麽,卻總欲言又止,

    夜風,淒淒的夜風,吹的人的心都碎了。掛在樹梢的殘月,憶著古人,照著今人,月是殘月,人亦是離人。

    “哭夠了,就走吧”,漢子突然變了顏色。

    “走?我不走,我還能走到哪去?”,龍吟風梗著脖看著農夫反問道。

    漢子哪由他分說,強行拖起龍吟風,身子一擰,人已丈外,接著一縱人已消失在暮色之中。

    木屋前,漢子止步,雙手向前一送,說聲:“進去!”。已將龍吟風送入木屋,隨後衣袖一揮帶上了木門,黑暗中隻聽漢子低聲囑咐道:“小兄弟,在此暫避,我去去就來”。最後一個來字,聲音已在十餘丈外。

    狼群,幽靈一樣整肅的在林間穿行,幾十雙綠幽幽的眼睛鬼火兒一樣跳動著,漢子狸貓一樣趴在一樹上不敢稍有動作,一對明亮的眸子警覺地打量著樹下的動靜,餓狼在漆黑夜色裏貪婪的尋覓著。

    須臾,一對血紅欲滴的寶石閃現在夜幕之中,微弱的月光下,一隻通體雪白的巨狼從密林深處緩步而出,白狼體型像個牛犢子似的,通體雪白,不帶一絲雜色,紅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掃視著。

    白狼剛一出現,狼群立即安靜了下來,白狼兀自向前走著,群狼得了號令似的,默默的跟隨其後。

    樹葉簌簌的一陣響動,漢子箭一樣射了出去,徑取白狼脊背,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漢子鋼構似的手掌幾乎觸到的白狼頸上的鬃毛,眼看一擊可成。

    漢子仍是大意了,他低估了狼王敏銳的聽覺,手剛及此,那廂早有準備的白狼王突然甩頭張口,靜等獵物入口。漢子見機甚早,立即變招應對——他手掌向下一沉,避過狼王的血口,反取狼王的脖頸,白狼王後腿猛一蹬地,身子縱躍而去。

    漢子連發奇招竟相繼失手,不禁改容變色,暗悔自己操之過急。此刻他已完全暴露在群狼的視線之內,白狼王怒視著樵夫,餘狼作匍匐狀,準備撲擊。

    白狼王異常鎮定,盯視著漢子,忽地發出一陣長哮,狼群聞聲而動,兩側一分,圍著漢子就地打轉兒,白狼王退到狼群之後,犬伏在地上,目光愜意的望著耕夫,似是等待著一出好戲上演。

    饒是漢子有絕藝在身,但臨此絕境仍是暗自驚心,禁不住身隨狼動,仔細觀察著群狼的一舉一動,以防狼群撲擊,如此僵持了盞茶的光景,漢子突然驚覺:“自己真是小看了這些短毛畜生,群狼看似要攻擊,可實際上卻是在消磨自己的體力,自己人單勢孤,時間稍長,必顯疲態,那時露出破綻,狼群必定伺機而來,自己就變成了群狼的口中之食。

    漢子忽生一計,遂緩慢腳步,佯作疲態。偶起的夜風吹的欲墜的樹葉,樹葉受不了風寒,隨著涼風簌簌而落,飄搖的落葉恰阻了漢子的視線,聰明的頭狼絕不會錯過這極好的進攻時機,群狼狂風暴雨般的襲擊,帶起的風直冷到人的骨髓。

    漢子發一陣喊,已將樸刀握在手中,漢子閃轉騰挪,耍開樸刀,頓時有四、五隻狼倒下了,一時間四下血肉橫飛,一片血腥。

    正耍的振奮,白狼王突然飛躥而來,兩隻前爪恰到好處地搭在了漢子肩頭,呲著牙隻等他回頭,便一口咬斷他的脖子。漢子就地前滾,掙脫狼王。眼見白狼皮毛蓬鬆炸起,眼中閃著額度的光,陡然就地虎躍而起,勢要絕地反擊。漢子迎上狼王,手起刀落,直劈其頭顱,狼王淩空翻轉,躲過樸刀,尾巴卻被削掉了一半,它反身猛撲,利齒直咬漢子咽喉,漢子揮刀斜抹,頭狼登時身首異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