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十年愛恨融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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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不見,潘月鳳居然還能一眼認得出他來。
鍾嶽動了動嘴唇,“你……要再婚了啊,恭喜你啊。”他說這話的時候,內心是五味雜陳的。如果說兒時的那十年,過得雖然一樣窮,但至少父母給了他一個美好的童年。他甚至還記得,在那片桃林下,潘月鳳坐在小凳子上,拿著鞋錐,他將上小學,為即趕製新鞋納鞋底。
春夏之際,山桃成熟,潘月鳳總是將最好的桃子洗幹淨了,切成小塊,放在一隻碗裏,讓他拿著竹簽插著吃。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自打父母離婚後,鍾嶽便再也沒有從他父親臉上看見過任何笑容了。這一切,能怪誰?他不知道怪誰,潘偉肯定是罪魁禍首,潘家二老呢,他不清楚是否參與其中。
有時候他甚至會怪自己,怪自己那時候沒有能力,保護好這個溫馨的家庭。
“媽媽對不起你。”潘月鳳眼眶濕潤地說道。
“不用。”鍾嶽睜大了眼睛,“我不知道這十年,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但是我爸死的時候,你都沒有來看過一眼,十年了,你都沒往家裏來看過我一趟,說對不起有什麽用?你要再婚,恭喜你啊。”
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婆走了出來,罵罵咧咧道:“你爹是個沒出息的廢物,窩在山溝裏就知道寫幾個破字,浪費了我閨女大把的青春,還有臉說十年,二十年啊,一個女人能有幾個二十年。”
前塵舊事,鍾嶽不想再提,當初的對錯,現在再拿出來爭辯是非,又有何用呢?如今他母親就要改嫁,反而讓鍾嶽釋然了。然而去年他的父親去世了,潘月鳳才打算改嫁,難道真的是因為父親的關係還有鄉裏的說三道四,才會遲遲不改嫁,直到他父親時候才嫁人?
十年了。
自打父母離婚後,他的母親既不改嫁,也不來看他,始終處於緘默的狀態,這樣的態度,讓鄉裏人的風言風語,慢慢煙消雲散,但是鍾嶽一直有個問題想問她。不管怎麽樣,對於他人生之中的前十年,潘月鳳,在他心裏還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我隻想問你,十年了,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來看我嗎?”鍾嶽看著眼眶濕潤的潘月鳳,問出了一直藏在他心底裏的問題。到底是她拋夫棄子,能夠做到了無牽掛,還是真有什麽難言之隱。
“這是我和你爹當時離婚就承諾過的,今後不再踏入大屏鄉一步。即便我又再想見你,我都躲在屋子裏悶聲哭泣。十年了,我做到了!我當然放不下你,你去縣裏讀初中,考上高中、考上大學,媽媽一次次地為你驕傲,每次看到校門口,你獨自出來的身影,媽媽都要哭好久。我的阿嶽,終於長大了,媽媽也就放心,能嫁人了。”
鍾嶽聽到這個回答,居然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隻能轉身離去。
不再踏入大屏鄉一步,他的父親,還是在默默地保護這個愛了一輩子的女人啊……爹啊,你就這麽相信自己的兒子能堅強到沒有母愛麽?
不同於城市之中鄰裏互不相識的冷漠,在鄉裏,一些婚喪嫁娶的大事,幾乎成了整個鄉裏的家務事一般。不管遠近,嚼舌根的,背後說閑話的,還有故意抹黑的,反正隻要是能當做話題的,都免不了被搬出來,議論一番。
潘月鳳若是常來大屏鄉,那麽流言蜚語就會此起彼伏,永遠成為鄉裏人口中的談資。與其這樣,倒不如不見。
盡管鍾嶽還是沒能知道,當初他父母究竟因為什麽原因離婚的,但都是已經是往事了,舊事重提,難免心裏頗不寧靜。從下塘村徒步回鄉,鍾嶽花了三四個小時,就連葉安給他打的電話,都被他給忽視了。
有些事,往往沒有什麽對錯可言,愛的繼續愛,就像他沉默寡言的父親一樣,恨的自然繼續恨,就像他這些年來,對於那個混蛋潘偉,永遠也忘不了當初在鍾家囂張跋扈那姿態。
“鍾嶽,你怎麽回事?”
看到車子慢慢靠在他邊上的葉安,鍾嶽收拾起複雜的情緒,“葉哥,你回去吧。我想靜一靜。”
“成,我還以為你不接電話出了什麽事了呢。既然沒事,那我就回去了,有什麽事記得打我電話就是。”他也看得到,鍾嶽寫在臉上的憂鬱。
“好。”鍾嶽心事重重地朝桃花坳走去。
看著後視鏡中的鍾嶽背影,葉安喃喃道:“搞藝術的人,都這麽多愁善感嗎?早上還有說有笑的,怎麽回來就成這副模樣了?”
鍾嶽走過這片桃林。當年的紙鳶、落花,桃香、笑語,這些一直埋藏在心底許久的回憶,在他腦海裏縈繞著,揮之不去。
愛也好,恨也罷,時間,就是最好的療傷藥,當他站在潘月鳳麵前,問清楚這十年的緘默後,反倒是變得輕鬆釋然了。
碎經大紅宣,鋪在了樟木長桌上。
這張係統產出的宣紙,終於是有用武之地了。
沒有過多的雜念,沒有擔心這張紙寫廢了,改用什麽紙。
竹刻中紫毫在墨蝶中滾了一圈,
鍾嶽提筆,看著絢麗華美的碎金大紅宣。想起兒時美好的回憶,他該給潘月鳳送去什麽祝福呢?
百年好合?
不好,他不喜歡。
想起那天上山采風,活得肆意的老農,懸在空中的手腕毅然落筆。
闔家歡樂。
四個字,簡簡單單。十年的愛恨恩怨,鍾嶽都用一支筆,盡情地放肆開來,一種心隨筆動的感覺,讓他感覺到酣暢淋漓。
行筆側鋒,獨此一家。
收筆折而不轉,提筆斜細飄然。
風吹入室,鎮尺下宣紙一角飄動著。
等到最後一筆落下,鍾嶽將筆隨意地放在墨蝶之上,再也不看這張紙上的任何一處。仰躺在床上,側過身時,忽然看到書櫃後斜靠在地上的那幅油畫。
畫中,穿著運動衫,坐在巨石上紋絲不動的背影,真是那日采風時的他。
鍾嶽閉目輕笑,慢慢入眠。
畫中雖然隻有背影,但是那樣的意境,居然讓鍾嶽看出了一代大師的神韻。
“這死丫頭,還真把我當掃地僧來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