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沒亮，二虎夾著麻袋就出發了，抄小路趕到城關，邱成字才吃早飯。

    邱成字是縣文化局退休幹部，一直從事地方誌研究，搜集不少古玩字畫，玉石珍寶，對本縣古跡、名人了如指掌。

    二虎進去，邱成字就站起來了。

    邱成字問二虎，你進城來了，吃了沒有？

    二虎說，這麽早，哪吃呢？沒有。

    二虎的二妗就去買油條，添了個碗筷，叫二虎吃早餐。

    邱成字問，二虎，你爹娘還好嗎？

    二虎說，都還好，就是娘有點寒疼，正在吃藥。

    邱成字說，這麽早進城，一定有什麽事吧？

    是有事，但是事情不急。二虎一邊說著，一邊去取口袋。二虎說，我有位朋友撿到一塊石頭，像玉，不知是什麽古董，想讓二舅鑒定鑒定。

    撿塊爛石頭能是什麽古董呢？還跑這遠。邱成字繼續吃飯，不太在意說，在哪？拿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二虎從自行車後麵把一個蛇皮口袋取下來，從裏麵掏出，用布包著，拿到邱成字麵前。

    布袋剛打開一個角，這位退休的文化局幹部眼睛已放出異光。他趕緊從凳子上爬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桌子麵前。這時，布已全部打開，那塊石頭呈紫紅色，光潔圓潤。令這位鑒賞者不能自已，兩隻手顫抖，說，這……這是從哪得來的？又自言自語，這是真的嗎？

    二虎把他攙扶著。他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這塊玉石，看了四周，側麵是甲骨文。他左看右看，足有一個小時，才慢慢地把它交到二虎手裏。

    你知道嗎？這不是一塊普通的玉，這塊玉是商代的，是王侯所佩之物。邱成字長歎了一口氣說，這塊玉我找了半輩子了，今天總算見到了。他又對二虎說，這不是一塊普通的玉，這是最早的玉，嚴格地說，不叫玉，叫“玉琮”。

    什麽？二虎也很驚訝，皺眉問，玉琮？搖著頭說，沒聽說過。是哪兩個字呢？

    邱成字用手蘸著水在桌子上劃寫出“玉琮”二字，接著說，這東西太珍貴了。

    二虎感到驚奇，忙問，二舅，這塊玉值多少錢？

    邱成字坐下，休息了一會兒，穩定一下情緒，把老花鏡擦了擦說，這塊玉，不是用錢來衡量的。這是古董，可以說是無價之寶。

    邱成字哈了一下，又擦了擦老花鏡，戴上說，這塊玉琮，是商城王侯的飾物。商城，屬黃國地，在商周時，有一姬姓王侯，分封此地。此王爺死後，就安葬在縣城北二裏地。死後的陪葬沒有記載，史書上也無詮釋。明朝一位秀才的詩中，說是當時這位王爺分封此地時，被賜以珍貴飾物，曰玉琮，外方內圓，玲瓏剔透，是個寶物，當時是作為鎮國之寶封賞給這位王爺的。

    二虎沒聽懂，但聳立耳朵聽著。

    說起來，這裏麵還有一段精彩的故事。傳說蔡侯有一位十分美貌、正值芳齡的女兒，許配給楚侯。楚屬大國之君，這位女子不嫁。一日路過商城，窺見商王英姿勃發，風度翩翩，又有玉佩飾物，非要拜見不可。你知道，古時，規矩還沒有形成，男女見麵非常容易，於是就見到了。見麵之後，男的英姿勃發，女的貌若天仙，兩人一見鍾情。商王就把玉琮贈送她。這位美女，哪能要這鎮國之寶呢？蔡侯之女走後，商王派人到蔡侯處求親，竟然答應了。這鎮國之寶，成就了一番佳話，說來也很有趣味。

    哦，是真的，還是假的？二虎問。

    真假，那隻是傳說。邱成字說，傳說就更加奇怪。蔡侯之女嫁過來後，將鎮國之寶常佩戴在身，沒過幾年，美女原有的很多毛病痊愈了。也許金玉的防病治疾之效，大概就是從那時說起的。

    二虎說，照這麽說，怎麽曆史沒有記載呢？

    也許記載了，丟失了，也許根本沒有記載，總之，難以找到根據。邱成字說，後來的傳說有記載，說是又過了幾年，商王在一次戰爭中負傷了，以玉琮含之，活了兩年，玉琮丟失，商王舊傷複發，竟一命嗚呼，王後也自縊而死。國人遂將其合葬於城北，鎮國之寶失傳，從此不知下落。曆經多少朝代，盜墓者也沒能找到。這時出現，真是神奇。

    說過之後，這位鑒賞者囑咐道，寶物不可外露。這是你的嗎？

    二虎說，這是我一位哥兒們的。他在曠野睡覺，糊裏糊塗得到的，不知何物，讓我拿來請二舅鑒定。

    邱成字說，好好保管。要不，獻給國家。這可是價值連城呀。

    二虎說，真的？

    怎麽不是真的？邱成字說，我老了能見到商城鎮國之寶，死了也值了。你可知道，這要比商城所有的家當都值錢呀。

    二虎抱著寶貝又回來了。

    把經過說給黃安聽，黃安竟然沒有動容，呆呆地抬頭看天。

    過了約半個時辰，黃安說，還辛苦你一趟，把寶物贈送給你二舅。他是搞商城縣誌研究的，在他那能發揮作用，在我這沒用，或說隻能算一塊頑石。

    二虎說，不如給賣了，現在要文物的也多，可以賺一大筆錢，我們正缺錢呢。

    這怎麽可以呢？黃安說，當初我們打家劫舍，都是因為家境太窮，吃不上飯，也受點江湖之氣影響。你我都是高中畢業生，雖沒上過大學，但也懂得輕重，這東西可比我倆的性命都重要，能拿我們的命去換錢嗎？

    二虎又把寶貝抱到邱成字家來了。

    當時，邱成字正在看縣誌，翻過來又翻過去，一會兒看看門口，一會兒又用手去摸玉琮放過的地方，還喃喃地念叨，玉琮，玉琮呀。

    忽抬頭，見二虎又回來了，邱成字不敢相信，揉揉眼睛，看看是二虎，忙問，怎麽又回來了？想賣嗎？要多少錢？

    二虎說，你看值多少錢？

    邱成字說，這東西無價，要不，我這有一套房子……邱成字怕還抵不上，就說，再加上我這屋裏全部家當。

    二虎笑了笑說，二舅，我的這個哥兒們說了，不要錢，贈給您，說在您這裏更能發揮作用。

    邱成字不敢相信，睜大眼睛說，什麽？你這朋友莫不是傻子？還是不相信我對寶貝的鑒別？

    二虎說，不是的，他家住農村，高中畢業，沒有工作，在外帶著哥兒們胡鬧了兩年，嚴打當中，被逮住了，說槍斃的，又放了。

    邱成字“哦”了一聲，問道，你說的是當時被社會上稱為“六大”當中的人嗎？他是哪位？

    “文革”後期，社會秩序比較亂，社會上成立了不少幫派，在商城境內成立了大大小小六個幫會，黃安他們屬於“俠義幫”，幹些劫富濟貧的事情。還有幾幫會，如“管事幫”，以打架為主；“丐幫”，以乞討為主，“紅幫”，專管彩頭，也就是誰家有喜事，必須請他們，給好處；“青幫”，管商人的事；還有一幫，就是“如意幫”，做些迷信活動，搞些偷雞摸狗勾當，有相當的危害性。這些幫會，互不幹涉。每一幫會的頭稱為大哥，所以就叫“六大”。

    二虎說，就是那位高個頭，十七八歲，叫黃安的。

    哦，知道了。他不是窮凶極惡之人，頂多是個混混。邱成字說，這個混混怎麽這麽慷慨呢？這玉琮太珍貴了，非我之物，我豈能據為己有？你還是帶回去還給他吧。

    邱成字補充說，不過，這個黃安，要是有空，他願意來，你帶過來，讓我見見。

    第二天，黃安來了，見到邱成字，比照二虎就喊了句二舅，然後，就沒有說話。

    邱成字問，年輕人，這塊玉琮是你撿的？

    黃安點點頭說，在四方窪那兒撿的。說來也巧，當時糊裏糊塗就摸了一塊石頭，最後想，可能是習慣了，手裏掂塊東西，留著防身的，誰知就是一件寶貝呢。

    邱成字用懷疑的目光看了看黃安，很輕蔑地說，年輕人，不要意氣用事，玉琮可不是一般的玉，是寶貝。價值連城。你為什麽這麽隨意贈人呢？

    黃安也有點生氣，抬起頭，反問道，我這叫意氣用事嗎？我像意氣用事的人嗎？我之所以不要，是這東西在我這裏沒有用，贈給您，有用處。您高義，不要，並不是說這東西不珍貴；您不要更讓我敬佩您了。您都能認識到不是你的東西不該要，我想，對我無用，是不是累贅？

    邱成字故意說，你可以賣呀，可以賣很多錢。

    黃安說，既然這東西這麽珍貴，我就不應該賣。我要是賣了，不跟賣國寶一樣嗎？這點良心我還是有的。

    邱成字又說，這是文物，可以獻給國家。

    黃安說，我剛從獄中出來，有著這份心情，誰相信呢？更何況，我還不相信別人呢？我不想出名，這東西外露，能保得住嗎？

    邱成字有點欣賞這位年輕人，於是就真誠地對黃安說，你先把寶貝帶回去，我想看時，去向你借。研究時，也向你借。你不是剛從獄中出來嗎？對你來說，當前最要緊的是能有一份工作。我閨女在廣東。現在改革開放了，像你這樣該出去闖一闖。你願意出去打工嗎?

    黃安說，我剛從獄中出來，這個問題我還沒有來得及想，不過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邱成字說，那好吧，等你考慮好了，就跟我說一聲，也許我可以幫上一點忙。

    他倆答應了，離開了邱成字的家，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