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來福在外打工得了矽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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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福回來了。

    來福在蘇州的一個廠打工,這個廠是石英廠,是個私人企業。老板叫任舞星,起這個名字,其意很明確,那就是說,要成為企業舞台上的一顆耀眼的星星。但是,這個老板很不人道。他辦了一個石英廠,前兩年,他狠狠地賺上了一把。這幾年,石英市場不行,又因為是私營企業,設備落後,生產工藝簡單,生產出的產品質劣貨假,銷路更不行。但是,任舞星很有經濟頭腦,馬上轉產,改投經營建築建材,成立了建築建材公司,這個石英廠隻是有其名無其實而已。

    搞石英,石頭是從外麵運來的,到場地,就得先把石頭外麵的灰塵用水洗去,然後用機子加工,主要是打磨。打磨時,石英的灰末噴得滿天都是。磨了後用水衝,然後再磨,直磨到小工頭滿意為止。來福就是小工頭。跟來福一起去的有劉軍、劉民、劉國三兄弟,還有張保國、張保家二兄弟。來福為人厚道,處理事情很公正,又是個能吃苦的人。當初,幾個人一起到廠,廠長說,你一下來這麽多人,我這廠要不了。

    來福說,廠長,我們來的都是一家一家的,誰走呢?我看還是我走吧?

    廠長看這人說出這樣的話,身體又很結實,又有一把力氣,就問,你是什麽文化程度?

    來福說,高中沒畢業。

    廠長又問,那麽,他們幾個呢?

    都說是高中。廠長就納悶,怎麽一下子來這麽多高中生?就拿了一張紙,讓把簡曆寫下來。結果,隻有來福和劉國寫下來了。劉國的字不如來福。廠長說,這樣吧,既然你們都願意在我這打工,也行,雖然我這裏一時用不著這麽多人,我也用,但我有個條件,那就是要簽訂一個勞務合同,規定五年聘用關係,這五年,你們不能走,我也不能因為人多不要你們,你們看行嗎?

    老板說過,他們就議論開了。來福說,這怎麽行呢?這不等於把我們賣給你了嗎?

    老板說,唉,不能這樣說,做生意得講誠信,用什麽來衡量?你們來自內地,我講誠信,你們能講誠信嗎?我不講誠信,我有廠子,你們人多,到時不把我的廠子砸了?你們不講誠信,我到哪去找你們呀?

    劉國說,哥,這老板講的也對呀。你想,在我們老家,被國家單位招去了不也簽個什麽合同嗎?那時誰要是有了這個合同,就說明是吃國家一碗飯的了,光榮呀。怎麽不簽?關鍵是看合同內容怎麽寫。

    來福想,劉國說得也對,我們來幹啥的?就是來打工的,簽了合同後,就不著急沒有地方打工了。來福說,國子說得有道理,你們再考慮考慮。

    張保國說,還考慮,考慮個屁?腿在我們身上,要走他能留得住?最關鍵的是沒有地方混錢,在外生活怎麽辦?到年終,老婆孩娃指望帶錢,到時咋辦?人家到外都能混到錢,我們混不到,人家不笑話?又對張保家說,我們倆聽來福的,來福兄弟跟黃安幹過,又是高中生,俺信得過。

    來福說,既然大家認為有利,那這老板為什麽要我們簽合同呢?難道他是吃飽了撐的?

    來福這麽一說,大家都瞪著一雙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保國想了一會兒說,我們來之前,人家廠就開著,這裏還有外地人,我想人家咋辦我們就咋辦,兄弟們你們看行嗎?

    劉國說,這話說得也在理。於是就找外地的兩個小夥子,那兩個小夥子一聽笑了起來,說,在外打工,最怕老板不簽合同,到年終了,就扣工資,說什麽效益不好,成本大呀,沒混到錢呀等等,人家跟你簽合同,那說明正規,也說明將來萬一老板不給錢,有合同在,就不怕。這麽一說,他們就統一簽了合同。

    合同說,每天幹活,用小時算錢,每小時十元,幹多少小時,自願。在幹活當中,要注意安全,如發生不幸,廠家負百分之七十,自己負百分之三十。工具、用具、住宿由廠方提供,但生活費用自己負擔一半,也就是每天交十元,統一就餐。等等。

    合同簽訂後,廠長說,你們人多,得選個組長,有些事情,由組長向廠長匯報。大家也同意。看去看來,就選來福。因為來福就一個人,張經理家弟兄倆,老劉家弟兄仨,來福處理事情會不偏不倚,大家信服。同時,蘇州開石英廠的多,這一個村就有一百多家,形成了規模。到這來的商城人聽說就有幾百人。沒事時,可以串串門子,也不寂寞。

    來了剛剛七個星期,一天晚上,天快黑了,燈還沒有亮,四川的小陳,二十多歲,一不小心把小手頭給切掉了,嗷嗷大哭,在地下打滾,抱著一個手臂,人都嚇傻了。來福跟劉國說,你們去找廠長,張保國跟我把小陳往醫院拉,得馬上止血。

    小陳被拉到醫院,止住了血。過一會兒,老板來了。老板在外玩呢。很是慌張,來後問怎麽樣?來福說,血已止住,打了止痛針,正睡呢。

    老板說,怎麽搞的?已經有了怒色。接著說,你們真笨,離機子那遠,還能把手指頭絞進去?

    來福說,你這活太苦了,我們一天幹多少小時?得幹十多個小時才能混百十元,去掉生活費,還得買東西,這一去那一去,就剩下不多錢了,還不加班?這一加班,瞌睡就睡不好。昨夜小陳加班,中午也沒有休息,快黑了,眼睛就花了,看見機子很遠,就把手往裏送……說著,來福就流出淚。老板見到如此情形,也很同情,就對來福說,跟小四川說,醫療費我結了。回來你們就不要多加班了,年終,如果混到錢了,我給你們發紅包。

    小陳好了,張保國對來福說,公安局來了兩趟,有一個戴大蓋帽的,指著廠方說,太簡陋了,辦廠條件不夠,得馬上整治。廠長算是嚇傻了,趕忙上煙,戴大蓋帽的把手一擋說,不會抽,態度好了許多,跟廠長說,明天,你懂嗎?明天你必須把整改報告拿去,否則,關你的廠。

    張保國說,這回把廠長嚇得是屁滾尿流,跟在大蓋帽後麵,賠著笑臉,我看混兩個錢也難。最後,廠長說,您走好,您走好呀。明天我一定送去,隻是您辦公室在哪?

    大蓋帽算聽清了,停住腳步,回過頭,看看廠長,說,這是我的名片,有事找我。

    來福正說著,廠長走來了,看到來福,說,你過來?

    來福走了過去。

    廠長問,是誰把我們廠出事的事給捅出去的?

    來福說,我們不知道呀。跟我來的弟兄,都很老實,我保證,不是我們的人。

    廠長說,那一定是小四川了。

    來福說,我看也不是,小四川出事後,廠長你不就及時趕到了嗎?他們幾個都圍著小四川轉呢,他們能顧得上?

    要不是小四川,那是誰呢?廠長顯得很著急的樣子。

    來福說,這恐怕是外麵的人幹的。

    廠長說,你們知道嗎?我本來想今年要是混到錢了,一定得好好地給你們發點獎金,這一弄,我還哪有錢呀?廠長又謙卑起來,說,兄弟,你今天見到了,這是啥陣勢,公安就怕找不到你的錯,這回可好,我又得一大筆錢。很傷心的樣子。

    來福說,跟你實話實說吧,這裏的條件也太差了,我都受不了,別說他們了。

    廠長說,兄弟,你出力了,我能不知道?我知道,到年終,我把你的獎金加多點。

    來福說,這不行,得一視同仁。

    廠長很生氣,哼著說,好,一視同仁。

    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任舞星給擺平了。回來很高興,立即召開了會議。在會上,罵道,你們這些狗日的,別給臉不要臉。你們做的事難道我不知道?秦科長說了,是一個四川口音的人幹的,是誰誰最清楚,我就不說了。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我也既往不咎。幹好,都有好處,搗蛋,都沒有好處。你們要樹立廠榮我榮的思想,廠沒有了,你們能得到啥好處?嗯,你們說說?你們幹的事情,不要想到我不知道。我是來發財的,你們也是來發財的。搞好了,共同發財嘛。來福跟我提了,說條件差,好,從今天起,廠裏每月給你們買一套製服,這總算對得起你們了吧?你們去問問,周圍有哪一家這樣幹過?你們不知道呀,我給你們增加待遇,別的廠家就罵我,就想辦法壞我的事,你們知道不?

    廠裏的工人細想,廠長說得也對,以後也就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到得年終,廠裏的效益很好,每個人除生活外,淨賺兩萬多元。來福又加了三千,加起來,這頭一年,來福就混了近三萬。

    三萬,三萬塊呀。這是個什麽概念?在農村,有人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麽多錢,甚至幾代人也沒有混到這麽多錢。來福他們高興呀。他們急著要回家,又急著給老婆孩娃買東西。回家了,錢裝在塑料袋裏,六個人輪流休息,到第二天中午,總算到家了,找了一輛車,六個人雖然一夜沒睡,但高興呀。誰還有瞌睡呢?

    劉國說,來福,你那漂亮的媳婦一定在家等著吧?你這一走就一大年,媳婦肯定想你就想瘋了。你可得惜著,別把那一朵花一夜給蹂碎了?

    來福說,你考慮得深呀,就怕你狗熊樣忍不住呀,你住那山溝子裏,晚上,黑洞裏一鑽,二兩燒酒一灌,趁那酒勁,我看危險。要不,讓你老二、老三幫撐著?

    這下可把老二、老三說火了,老二說,來福,我們老劉家可沒有那規矩,隻有你老李家好那口。

    沒有想到,開車的就是一位姓李的,罵道,你們這些狗日的,再胡說,我把車開到田溝裏,讓你們在外混點錢就燒包?

    劉國趕緊說,師傅,對不起呀,我們弟兄開玩笑,沒想到你姓李。你可過細呀,這路壞,雖然混了點錢,安全事大。

    來福說,一家子的,別跟他們計較,長遠沒回家,回家欣喜,都忘形了。說著,就給師傅點了一支煙送了過去。

    李師傅接過煙說,你們真不知道呀。每年過年,回來打工的,就得死好幾個。為什麽,就是在外混點錢,回來給媳婦孩子老人買東西,冬天,路上上凍,滑,很容易出事的,我給你們開車,小心又小心。李師傅又說,你們知道不,就是昨天,在前麵七裏崗子,就出過一個事故,現在還在處理。啥原因?也是在外打工,混了點錢,回來娶媳婦,過兩天就成親,兩人也很好。男的說,帶女的到城關買衣裳。你想,城關年終多少人?女的就摟著男的腰,那女的,長得真洋氣,真漂亮。用摩托帶著,剛走到七裏崗子,前麵來了一輛大東風,那司機見前麵摩托上有一美女,就盯了一下,這不當緊,摩托跑得太快,一頭紮到大貨車上,那血流的呀,到處都是,慘不忍睹呀。

    來福正集中精力聽著,車猛然撞上了前麵的大石頭。師傅猛刹車,幾個人嚇得都驚叫起來。

    來福說,本來說回來後,明天就帶媳婦進城,買東西,看來得過細。

    說著,終於到了家,家裏人都很歡喜。過了一天,又都互相走走。來福說,你們混點錢,準備幹什麽?

    他們都說,那自然是建房子。來福說,我跟你們想到一塊去了。

    在石英廠一幹就幾年,熟了,覺得也不想跳槽,隻是身體越來越瘦,來福從進廠一百四十多斤,現在隻有一百一十多斤了,最近總是感冒,出不來氣,呼吸十分困難。廠長任舞星太摳,連一塊肥皂都不給,說什麽效益不好,快破產了。也是,石英的銷路越來越窄,效益差也是事實。來福想,還是先回去,回去休息兩天,看看身體怎樣。

    王貴聽說來福回來了,就去了,來福躺在床上,聽說三哥來了,就趕忙爬了起來,說,三哥,你今天怎麽有空來了?

    王貴看到來福,嚇了一大跳,趕緊說,你是來福嗎?怎麽變成這模樣了?

    來福說,不知怎麽的,總是咳,有時白夜咳,你弟妹聽說了,去到廠裏,說什麽也不準我幹了,要讓我回來治病。可回來了,一檢查,鄉村醫生說,屬營養不良,你弟媳就買肉給我吃,身體又好些了。

    王貴用手指掐掐,嘴裏細語輕言,說,六弟呀,你不能再出去了,再出去,可有生命危險。我今天來還有一事相告,黃安、二虎都有出息了,聽說釘子也不得了,在北京呢。八妹也有了家,生了個女娃,也很幸福。隻是,長壽沒了,找不到了,黃安大哥回來很傷心,上回回來到我家,跟我說,要無論如何把長壽的事情弄清楚。

    來福哭了,哭著說著,五哥呀,你家最窮,你老早就死了爹,也最可憐,怎麽就走了呢?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呀?這些年,總看到人家混錢,眼饞,也忙著混錢,就把兄弟都忘了。三哥,要不,我們幾個一人湊點錢,找公安調查,能找到不?

    王貴說,來福呀。哥不是說你,這幾年沒見,怎麽變成這樣呢?臉上全是胡子,這臉上身上還有肉嗎?原想你回來了,告訴你,黃安大哥的事,讓你跟著大哥幹,也許有大的出路,這樣看來,確實得保重身體呀。

    來福說,我這沒事,養養就好了,三哥,見到你真高興。你告訴我的消息,更讓我高興。我沒有病了,我好了。三哥,黃安大哥什麽時候回來?

    王貴說,聽說又回來了,東莞的一個什麽市長來商城,時間緊,顧不得,我是趁他要飛回去時,去見的,豹子一直跟著服務。

    來福說,你說四哥也從北京回來了?

    王貴說,回來大半年了,在家沒事,回頭讓他來聚聚?

    來福說,好,三哥,什麽時間,你邀我。

    王貴說,好。哥最後說你兩句,你得聽著,你這病嚇人呀。當心。我看著這不大正常。要不,你到大醫院去查查。

    來福也嚴肅起來,說,三哥,人人都說你會算,難道我今年打不過去?

    王貴說,胡說。你這不屬於外症,你懂嗎?你這是打工累病的,是醫院的事,哥能胡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