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黃安吊孝為的是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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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安辭別了二虎和紫藤,搭乘飛往武漢的飛機,回家了。

    剛下飛機,楊書記已派車來接他。

    司機姓吳。吳師傅說,楊書記在縣開經濟工作會,縣裏準備大發展,召開會議,貫徹中央會議精神,要求搶抓機遇。楊書記顧不上親自來接你,安排我來。楊書記說,把你接到縣裏,趁此機會與縣領導認識一下,也好給你接風。黃安一聽,為難起來。隨後撥打楊書記的手機,沒人接,估計正開會。

    小吳開車很穩當,到下午四點多鍾才到。一到,司機小吳就打通了楊書記的電話。小吳說,黃總到了,怎麽安排?

    楊書記說,先到賓館坐坐,我馬上就到。

    到賓館,洗過,吃了點水果。楊書記來了,馬上指著黃安說,喲,人瘦了,咋樣?發展還行吧?

    感謝楊書記關心,還行。黃安感慨地說,人不走運的時候,倒黴的事情都能遇上。最困難的時候,腰裏一文錢也沒有,好在帶的幾個人也不離開我。在杭州,除要飯沒有幹過外,其餘什麽都幹過了。好在我是農民的兒子,不怕髒不怕累,能吃苦。現在想來,兩樣最苦。一是饑餓。有一天,身上真沒有錢了,我和白成剛一天沒有吃飯了,餓得胃疼,我們去給工地下水泥活,真是下不動了,白成剛說,咱去跟包工頭支點錢,吃點飯吧?我說好。就找到那包工頭。包工頭是山西人,聽說我們沒有錢,一臉鄙夷的神情說,沒有錢吃飯,不會吧?白成剛說,真的,一天沒有吃飯了。那老板不但不同情,反而罵道,你以為白養你們嗎?滾吧。隨後就把工錢甩給了我們。我們當時也顧不上,就去吃了一碗麵,沒有吃飽,真還想吃呀。白成剛說,哥,我餓,沒吃飽。我說這還有兩塊,再買半碗吃了吧?再一個就是天氣寒冷,到了冬天,沒有住的地方,我們都住在工地,隻有靠幹活取暖。就在最困難時,你楊書記給我送來了錢。隻有你不怕,這怎麽能叫我黃安不感謝你?

    楊書記說,你太客氣了。我看你呀,不是看你能幹成啥事,而是看你黃安實在,講義氣。這不,多少外出老板回鄉後,吹牛呀。不得了。而你,就不一樣,發達了跟沒有發達了一樣。再個是看中你啥?看中你講感情。跟你交往呀,總感到跟自己家裏人交往一樣。

    楊書記這麽一說,黃安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他緊握著楊書記的手,又抖了兩下,看著說,是呀,我們這些打工的得政府支持呀。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這些年能立住腳,還在於杭州市政府的支持。黃安說,在杭州總算立住腳了。在杭州認識了江書記,西湖區的江書記,他把市政建設的項目全給我做了。到家呢,又得到你這位領導的垂青,難得呀。黃安又問,你這些年怎樣?

    楊書記說,我沒太大的政治野心,在一鄉工作,隻求心裏平安就行了。

    黃安說,是朋友我就得說你兩句,拿破侖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走上了官道,不圖進取,能算好官嗎?再者,官當得越大,在更高的崗位上也越能發揮大的作用呀。

    楊書記說,你這說的我懂。說心裏話,誰不想進步呢?當官這東西很奇怪,得有官運。我呢,隻知道官道,就是沒有官運。

    咱就不說這事了。黃安說,隻是上次“矽肺病”的事,你在電話裏說,縣裏已經安排律師打官司,進展怎樣?

    進展很不順,楊書記很為難,接著說,關鍵是蘇州人很不重視,交涉了幾次,縣裏為此召開了幾次會議,督促很緊。

    黃安說,這些人可憐,不討回公道,冤。如果政府有困難,我想了,我準備再去一趟。

    楊書記說,靠你的力量中嗎?

    楊書記,我們那一個村,就有一百多人在那打工,老劉家弟兄三人都死了,老婆又都嫁人了,家裏隻有一個瞎眼老太婆,四個半大不大的孩子,怎麽辦?黃安說,楊書記,不瞞你說,我已經想好了,如果政府討回了公道,我就拿出錢和人,在家鄉辦個職高,培養人才,為建設商城作貢獻。

    楊書記把腿一拍,激動地說,我說黃安沒有那麽簡單吧?你這個想法行。你等著,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為這些打工仔討回公道,我這個書記算啥?難道那地方就不是黨領導了?

    黃安說,隻要有你楊書記這話,我信。我回去有時間讓杭州市江書記幫幫忙,再給那春打個電話,那春在北京,我想是能起點作用的。

    好,就這樣辦。過了一會兒,楊書記問,你這次回來有事?

    我這次回來,朋友的娘去世了,主要是吊孝來的,我得馬上回去,不能在此吃飯了。

    這咋行?已安排好了,幾位領導,還想介紹你認識認識呢?

    黃安說,我的心已經飛回家了。

    再急也不能急這一時,你回去不吃飯?吃過飯再走。楊書記回頭又跟小吳說,去跟賓館的老板說一聲,叫開飯早點,我馬上請領導來陪。

    黃安苦笑一聲,也就沒說什麽。

    要過領導,又跟黃安聊了起來。楊書記問,白成剛是不是你一個村的人?在你那裏搞什麽?

    黃安說,白成剛是我鄰居,畢業後就跟了我,現在杭州,是我一個項目部的經理。

    一個項目部的經理母親去世了,你也親自去吊唁?禮重了點吧?

    我不是看白成剛而回來的,馬婆婆實在是個好人,命苦,她丈夫救過我的命。黃安又說,這個人命太苦,我一想到她心裏就難過,雖是我鄰居,實際上我已把她當成母親看待。這次,因為眼睛不方便,兒子又在我那工作,才掉水裏淹死的。我想回去看一看,然後想出點錢把那路修一修。整個路大約二點五公裏,我想出資五十萬,找本村能人,給修成水泥路,回去想跟郭支書說一聲。

    你這可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呀。楊書記說,修了,立一個碑,幫後來人引個路吧?

    黃安說,碑就不立了,要立碑我就不修了。

    不立碑,上電視宣傳宣傳?楊書記又說。

    要上電視,也不修了。黃安說,我想不上電視,也不跟縣領導說。我出錢給自己修路,這有什麽好宣傳的呢?

    好,一切依你。楊書記說,不過,修路這事是大事,如果縣領導知道了,問起來怎麽說?

    這好辦,就照直說唄。

    一會兒,領導都來了,一一介紹,然後入席。黃安雖然介紹過了,但終究一時也記不全,隻是點著頭,握著手,說著“好”。

    酒過三巡,黃安因惦記著家裏事情,就站了起來,跟大家解釋說,我的馬婆死了,我得趕回去,去晚了,不行,望領導諒解。改天,我做東,再請各位吧?

    大家不知道馬婆是何許人,但人命關天,都麵麵相覷,寒暄道,這是大事,吃點飯,你先走吧?

    黃安先告退,由小吳送他。

    在座的領導,因黃安已走,興趣索然,馬上想離席。這時,楊書記說,把大家哄來,沒菜,我做東的,得敬領導兩杯。黃安確實有事,各位領導就別介意。

    有一位領導說,馬婆婆是黃老板的啥親戚?去世了,我們也應該去看看。

    楊書記說,剛剛問了,隻是他的鄰居。

    鄰居?領導問,一個鄰居黃老板也這麽重視?

    楊書記說,黃安這個青年很有思想,馬婆婆救過他的命,他把她當媽媽看待了。

    哦,領導說,那為啥不接去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楊書記說,聽他說的意思,他不管混多少錢,根還在商城,別的老板混錢了,都移居大城市,他不,他說,商城才是他要回來的地方。

    哎,這個人死腦筋,領導說,我看呀,也辦不成大事,這種思想,要不得。你想,要是這樣推理,那麽,留洋的那些海外華人怎麽解釋?還有,像**那些偉人,打過江山之後,還回韶山村居住嗎?這種思想得改造。

    一個人是一個人的想法,這種人不多了,越少也就顯得越珍貴。楊書記說,我們不說黃老板,喝酒,喝酒,我先敬領導一杯。

    這麽一說,領導才釋懷,接著又劃拳喝了起來。

    天氣暗了下來了,泥巴路,坑坑窪窪,十分難走,小車司機開得慢,足走了兩三個小時,才到村。夜幕籠罩,遠處的小村莊,燈火通明。黃安下了車,跟吳師傅說,辛苦了。然後就往家走去。

    到了家,白成剛披麻戴孝,給黃安行大禮,黃安把他拉了起來,跟他說,要節哀!馬婆婆可憐呀。

    馬婆婆的棺槨已停放在正堂屋,鄉鄰幫忙。黃安跪下給馬婆婆叩了頭,燒了紙,又問什麽時間出棺。

    白成剛說,都依鄉親們,說“三天撞”,明天就出去。按照農村規矩,要請道士唱,我想,我們不信這個,就沒讓唱。

    怎麽不唱?得唱,我守著。黃安說,想馬婆婆一生,含辛茹苦,不容易,這樣走了,還不辦得熱熱鬧鬧?又問,表哥郭支書來了嗎?

    白成剛說,來了,又走了。

    黃安說,我已跟楊書記說了,回頭撥五十萬,由你具體負責,把我們這二公裏多路修成水泥路,讓馬婆婆安心,讓後來人不再留下遺憾。

    白成剛一下子哭了起來,向黃安跪下了,狠狠地叩了兩個響頭。

    鄉親們聽說要修水泥路,都湊上來了。有的說,修路可是好事情呀,不知是真是假?聽黃安二舅說,吳鳳河到他那,等了半個月也沒安排工作,吳鳳河可是他親娘舅呀,我怕這孩子吹牛。也有的說,聽說這孩子講義氣,上次回來,還都走走看看,還給學校讚助,說明這孩子心腸挺好。

    黃安的二舅走到人群堆裏說,什麽心腸很好,我能不知?他這是沽名釣譽。黃安是我外甥,我到那去,人家都說他不行,我當時還不信,時間長了我才發現,確實是不行。

    這麽一說,有幾個好事的就問,你說的是事實嗎?

    黃安的二舅吳鳳河又說,怎麽不是事實呢?他在東莞一個公司工作,公司老板是個女的,讓他當總經理,他還想老板,老板一氣把他給趕了出來。人家老板不愛他,人家嫌他長得黑。這不,老板跟了二虎。二虎多好,想讓我工作,可黃安怕我知道他幹的醜事,就堅決不讓我工作。我是他親舅,他都能下得了手,更何況別人呢?

    大家聽了,都隻搖頭。隻有隊長的叔父走了過來說,你吳鳳河我能不知道,誰親?就你自己親,你兒子你就說壞的,更何況你外甥。修路,我看是好事,別管那麽多,土路基咱們自己整,明天跟支書去說,有力出力,有錢出錢,咱村也有六輛四輪,還有兩輛汽車,離灌河近,自己挖沙子。

    黃安的二舅吳鳳河聽到此話,拿著煙袋,係著繩子,站起來對黃安說,你小子燒什麽燒?自家的房子還沒翻建呢。再說,全村窮人多,拿五十萬,不如給窮人治病去?

    白成剛說,二舅,你這就不對了,黃安哥說修路,是件好事,娘活著時,每天在路上走,就拄著拐棍,現在走了,把路修好,也是娘的心願。

    吳鳳河罵道,你小孩子懂個屁!他是想博得好名聲。有兩個臭錢又怎麽了?

    黃安沒說話。一個叫胡子大爺的老頭子說話了:吳鳳河,你在這咋呼啥?黃安這孩子,雖說有點邪乎,但這件事我看做對了,我這七十多歲的老頭子,還盼望閉眼之前能走上水泥路呢。老頭子又說,你們大夥都忘了,每到冬天上油光泠時,太陽一出,一陷就是一個深溝子,走半天也走不到半裏地。王瘸子不就是因為路難走活活病死在路上嗎?去年,陳家小三子當兵回家,也是這段路不好走,車翻到塘裏,死了。三子他娘哭得死去活來。你要是不願意修路,也好,路修好了你可以不從這條路上走嘛。

    這麽一說,吳鳳河啞了,站起來說,你們忙乎,我有病,得回去睡覺了。

    白成剛跟黃安說,大哥,你回去休息吧?走了一天,也累了。你說請唱,我馬上安排。

    我也要給馬婆婆披麻戴孝。我向全村的人宣布,為什麽給馬婆婆披麻戴孝呢?大家都知道,我黃安的命是馬婆婆的丈夫救的,她為丈夫哭瞎了雙眼,她就是我黃安的親娘呀。現在,馬婆婆的兒子在我公司,等她的女兒大學畢業了,也到我公司來。黃安又說,也許,有人認為我黃安有過劣跡,在外混點錢了,回來又想幹這又想幹那,是頭腦發熱。更有人認為我是沽名釣譽。不管你怎麽認識,我在外這幾年也不容易。但我知道家裏更不容易。不是嗎?劉家三兄弟哪去了?還有長壽,死得不明不白。這些怨誰呢?誰也不怨。要怨就怨我們太窮。要怨就怨我們農民沒有誌氣。要怨就怨我們條件太差。就說這路吧,你家裏有東西能運得出去嗎?招商引資,誰個願來?修這條路,一半是出於我的私心,另一半,我也是為村裏的百姓著想。可憐,馬婆婆真的是落水淹死的嗎?大家想想,在大集體,沒有飯吃,沒有衣穿,馬婆婆眼睛也瞎了,我摔到山崖裏,白成剛守著,半夜裏,馬婆婆就能摸過這口塘,找到我們。而現在,孩子大了,卻掉到這四方塘裏了,這不奇怪嗎?我看一點也不奇怪。馬婆婆倦了,沒有牽掛了。

    說著,黃安哭著,幫忙的人也都被他感動了,想到馬婆婆悲苦的一生,大家也都辛酸地落淚。

    黃安說,我還要為馬婆婆唱道,我跟他們一齊唱,來超度馬婆婆。

    唱到半夜,天氣變得寒起來,四周蒼茫一色,隻有遠處不時傳來一兩聲狗吠,聽得見沙沙的露水聲,還有深邃的天空,星星眨著迷惑眼睛,仿佛這一切都感到奇怪。都想質問一下,為何人間留下那麽多遺憾?不時發生一些災難?這廣袤的農村,什麽時候才能顯出她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