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記調任縣政協副主席，協管民營經濟，也算是享受副縣級待遇。

    吳書記安排，讓楊主席帶政協的幾位同事出去考察，回來後就全縣民營經濟如何發展寫出個報告，提出建議。

    楊主席接到通知後，很高興，心想，現在有時間了，於是就給黃安打電話，說是要到杭州去一趟，大約五六個人，希望能給予接待。

    黃安也很高興，這可是盼了很久的事了，黃安對著話筒說，來吧，什麽時間，我要親自開車去接。

    楊書記說，車就不必回商城了，到杭州以後再聯係。

    到了杭州市區，楊主席給黃安打個電話，黃安和葉紫都來了，一直把他們送到一家四星級賓館，叫皇冠大酒店，先安頓下來。

    天色已晚，等洗刷過後，黃安就去到楊書記的住室，說，楊書記，這次可把你盼來了。

    秘書小王說，黃總，楊書記已不是楊書記了，高升了，叫楊主席。

    楊書記說，什麽楊主席？別在這瞎說。

    黃安說，這位老弟說得也對，隻是喊楊書記親切些，想改口難呀。

    楊書記說，對，就喊楊書記。

    走了大半天，身子骨吃不消了吧？黃安說，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聊呢。這樣，先吃飯，吃過飯以後，再安排。怎麽安排聽楊書記的。

    好，走，吃飯吧。楊主席說，幾樓？

    二樓。

    楊主席說，小王，你跟大家說一下，到二樓吃飯。

    走著聊著，黃安說，“矽肺病”的事，楊書記費心了。

    楊書記連忙擺手說，哪裏哪裏，要說費心，還是你呢。要不是你跟那春打電話，怎麽能解決得這快？唉，現在就時興領導打招呼。再個，你這杭州市西湖區的江書記也幫了不少忙，這個人熱心快腸，聽說是他親自打了電話，親自安排的。

    沒辦法，急了。黃安說，聽來福說，你為了這樁官司，三天兩頭往縣裏跑。去年，下那大雪，你為了送律師，趕回來時滑了一跤，腿摔斷了，但你仍然沒停，還寫信到《工人日報》社，把實際情況寫出來，是你的真誠感動了《工人日報》社，連續追蹤報道，引起社會強烈反響。省委領導都被驚動了，這才解決了問題。咱家鄉有這麽個好書記，真是家鄉的福分呀。

    黃安，說心裏話，我在鄉鎮工作，就數這件事幹得最有價值，也最開心。楊書記說，要幾百萬，雖說不算啥，但對百姓來說，意義就不一樣了。我把要來的錢送給唐老太太時，老太太猛然跪下了，砰砰叩了兩個響頭，然後大喊，兒呀，你死得好冤呀，楊書記給你申冤了！然後就是呼天搶地。我前腳回鄉，後腳農民就跟來了，抬著大匾額，寫著：你就是咱農民的保護神。看著送匾的人流著淚，我內心無比的激動呀。我流淚了，我是第一次與農民一起哭，哭得心裏很難過。

    哎，黃安歎口氣說，家鄉太窮了。

    窮是一個方麵，過後我就想，無知更可怕。楊書記說，聽說劉家三兄弟病了，就請道士先生，說是住地不好，焚香燒紙，叩頭祈禱。三個兒子去了，留下一群孩子，怎麽辦？

    黃安說，像這樣的家庭，該怎麽過呢？

    楊書記說，唐老太已被接到鄉裏敬老院去了，孤兒由鄰裏照著，就是學習沒人管。

    黃安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楊書記問黃安，邱成字你認識嗎？

    當然熟，那是我二舅。黃安說，他老人家近期身體可好？

    楊主席說，身體沒問題，隻是最近向縣委縣政府呈報了一個申請，說是想搞一起商城藝術展，全是商城文物、古董、字畫之類，縣委吳書記問我怎麽辦？我說，這位老先生，癡迷縣誌研究，搞展出肯定對商城有利，得支持。吳書記遲疑了一下說，以後再研究吧？怎麽這事被老幹部知道了，一生氣，病了，好幾天沒起來。他女兒是東莞市處長，給吳書記打了一次電話，才同意。按說老幹部也該高興才對，他卻忽然擔憂起來，說什麽這樣的展出還有意義嗎？我們這次來，他知道了，還專門跑到政協找我，讓我給你帶一封信來，你看看吧？

    黃安接過一個寬大的信封，撕開一個口子，從中掏出一張紙來，是用毛筆寫的，有點篆隸結合的字體。黃安說，二舅的字，老而彌辣。你看這一豎，走中而停，自成一體。

    楊主席說，邱成字的字好，脾氣卻古怪，從不留墨寶，沒聽說他給人寫過東西。

    黃安再一看，是一首詩。題是《觀古今》，共八句：五十年來如寒冬，駐馬立雪觀十景。鹵水古道載寒泉，鞍山信雨三教洞。雲色初收東崗豔，商原寂寞埋荒塚。龍潭臥月戲溫泉，文峰曉鍾含玉琮。唉，黃安歎息道，二舅這文筆，大家風範。且看這幾句詩，既寫出了自己對商城十景的讚美，又陳展了商城如畫的景致，同時話中有話，寄托誌向，展出作品，為宣傳商城，其中最有價值的是寶玉。

    玉琮是怎麽回事？楊主席問。

    玉琮乃鎮城之寶物，不僅僅是玉，其中透著奧妙呀。

    楊主席似懂非懂。

    黃安說，吃飯吧？

    走。黃安與楊主席手拉著手，坐上電梯下到二樓去了。

    坐下之後，楊主席介紹了一行來的同事，然後就跟大家介紹說，這位就是黃老板，是商城在外幹事創業的代表，這位漂亮的女士，就是黃老板的妻子葉紫。

    黃安說，隻能說是朋友，還沒結婚呢。

    楊主席跟葉紫說，這怎麽可能呢？不過，現在大城市都實行晚婚、試婚，你們是不是未婚先孕呀？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葉紫抿了抿嘴，站了起來說，楊主席，你笑話了。來，為你們的到來幹杯。說完一飲而盡。大家也跟著飲酒。

    酒過三巡，葉紫把酒瓶子接過來，對大家說，葉紫馬上要成為商城的媳婦了，婆家來客還能不恭敬，否則，回家，你們可說我不賢惠了。來，我先喝一杯，再給婆家人敬一杯，不能到時嫁過去後，總找茬子喲。

    葉紫美麗大方，香味十足，珠光寶氣，似乎把整個大廳都渲染得五光十色。楊主席帶頭，大家都喝了兩杯。

    斟過以後，楊主席把酒瓶接了過來，跟各位說，葉經理可是有本事的人，聽說是女中豪俠。做過很多值得稱道的好事。轉過頭對葉紫說，跟你說吧，黃安所投資的五十萬修的水泥路已經通車，縣委領導很高興，認為像這樣的人才，多幾個就好了。說老實話，他這也是為我們著想呀，也是為我臉上貼金呀。為此，縣裏、市裏去過好多領導，不簡單呀。今天，我到這來本來不想提的，但是臨來時領導有安排，說叫問問。

    黃安沒說話，葉紫說，領導叫問什麽？

    楊主席對黃安說，你對家鄉做出了這大貢獻，想不想搞個縣政協常委幹幹？你不要怕，當常委，不會找你要錢的。

    黃安笑笑說，楊書記，你和領導的盛情我領了，但是，目前我確實是無心官場，倒不是我清高，而是我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問題。

    這麽一說，楊主席就沒有要說的了，就說，來，我敬你們兩位一杯，祝你們早生貴子。說後一飲而盡。黃安和葉紫也都喝了，大家依次斟了酒。

    黃安是以很隆重的禮節招待了楊主席一行，使他們十分感動。不一會兒，大家都有點醉意了。黃安說，楊書記，你打算明天怎麽安排？

    楊主席說，你看著辦，到你的一畝三分地來，那就得聽你的安排。

    那好。黃安說，今天晚上，豹子、白成剛兩人領著大家去放鬆放鬆。

    王秘書說，我累了，想休息，要不就打撲克？

    黃安說，打撲克有時間，累了，剛好輕鬆一下。

    楊主席斜了一眼，使了個眼色，王秘書也沒有說什麽。

    黃安又說，明天由葉紫帶著大家去看西湖，看看錢塘江，參觀六和塔，到宋城瞧瞧。跟大家說，六和塔可是我們公司維修的。至於楊書記嘛，由我陪著。

    吃過飯之後，按黃安說的，大家分頭活動。

    黃安說，楊書記，想玩什麽？

    楊主席說，你開車，咱們到宋城看看。

    黃安說，要不要找個阿妹伺候？

    楊主席看看，心想，世界真是個大染缸，黃安，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觀念改變得這般快，於是說，看宋城吧。

    第二天一早，吃飯前的間隙，黃安召集公司高層人員開了一個會議。他說，咱公司已呈上升趨勢，豹子在蘇州已立住了腳。徐清蓮的項目開發形勢良好。白成剛帶五名年輕人，已在浙大上學，順利通過考試，有三人已考上了研究生。現在葉紫回來了，尤其讓我高興。我跟葉紫商量了，從今天開始，我們結為夫妻，儀式以後舉行。從今天起，黃氏公司總經理是葉紫，有什麽事，要向她請示。家鄉來人了，我們大多都是商城人，楊書記對公司有恩。在我走背溝時，他不嫌棄我，還給我貸款，支持我發展，很讓我敬佩。他們停留時間不長，望大家要搞好服務。黃安又回頭對葉紫說，杭州的綢緞很有名，還有杭州的特產，各購買一點，每人送點。說實話，我為什麽花這麽大力氣讓你們上學，受到高等教育，今天你們應該知道了我的良苦用心。你們都是建設家鄉的棟梁。我們要打破常規，不能像所有打工仔那樣，在外混錢回家花，那隻是燃眉之急。我們要考慮的是百年大計，我們要實現農民的徹底轉型。

    黃安說的，大家也聽到了內容，那就是葉紫任總經理了，至於農民的轉型，大家聽得還是糊裏糊塗。

    參觀了公司，看了外企，又去到一條繁華的商業街。楊主席深有感觸地說，不出來不知道，人的思想必須得解放，鄧小平說，不管白貓黑貓逮住老鼠就是好貓，實踐檢驗是對的。我們那雖然經濟在發展，老百姓生活也在改善，但是，農民好像不太幸福，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黃安說，有好多人認為是環境問題，也有人認為是物價增長得太快，更有人認為是農民不知足。但我認為，最關鍵的是兩點：一是上級政策，就是對農民的政策；二是農民自身的問題。農民文化水平低，素質差，跟不上時代。

    楊主席很驚訝，點著頭說，你一個老板，怎麽對農民的問題思考這麽深呀？

    黃安笑著說，楊主席，你忘了，我也是農民呀？再說了，商城還有一位研究農民問題的專家呢。

    楊主席很驚訝，忙問，誰？

    邱成字！黃安說，商城，是出帝王將相的地方，也是玉琮文化之一。二舅一輩子對玉琮文化精心研究，結合商城縣誌，頗有造詣。二舅說，玉琮文化，其核心點就是涵蓋了天地人的道理。最主要的是，結合曆史，讓我們認識到農民的作用，也認識到農民自身的問題。幾千年儒家文化的大染缸裏，農民就是那裏的一滴水。結果，農民一輩輩都被土地夾裹著，走不出土地，農民也就不能變遷。現在好了，玉琮文化告訴我們，農民不斷要走出去，而且還要回歸到家鄉，這樣才能夠圓滿。

    黃老板，說得太好了。楊主席很認真地對王秘書說，回去後立足本縣實際結合外出參觀情況，寫出一個報告，特別是黃總的思考，很重要。把考察所得帶回去，我想，我們得重新認識農民問題，調整對待農民工的思路，走一條自己的路子。

    黃安的心靈受到了震撼，他望著楊主席，年紀不大，已是滿頭白發了。在老家，還有這樣的政協副主席。黃安想，他圖啥呢？也可能有很多人認為楊主席十分幼稚，認為他是傻蛋，都什麽年代了，仍像紅軍，雖沒有為群眾做出大的貢獻，但他的心是紅的，這樣的人在行政上還吃得開嗎？

    黃安問，楊書記，你說的家鄉實際，該怎樣認識呢？

    楊主席不假思索地說，外界看商城，認為劣勢十分突出：既不沿海沿江，又非交通要道；既無重大工業項目，又無開發的資源。其實這些認識，也不能說不對，但也不能說全對。這些劣勢是事實，是製約商城經濟的重要因素。但商城有很多特色是別的地方無法比擬的。如：湯泉池，這東西可是寶。是寶得用好，不用誰能知道？用不好是浪費。再如紅色資源，綠色資源，土特產資源，更為重要的是，商城人勤勞有毅力。商城就像一隻大母雞，下了很多雞蛋，你不能光看到雞蛋，要看到一群小雞，要看到取之不竭的雞蛋，還要看到雞蛋背後的大蛋糕。

    黃安聽了楊主席的一番話，心情格外激動說，楊書記，我早就有誌回鄉投資，幹一番事業；這樣，也不屈你的駕，你回去後，幫忙考察一下，跟書記言一聲，就說黃安立誌回去投資，為發展商城經濟獻力獻策。

    楊主席說，好，考察後，我準備寫個報告。

    兩人握手言別。楊主席說，從未見到這麽有胸懷的老鄉，真是家鄉之福呀，回去後，我一定向吳書記匯報清楚。

    黃安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交給楊主席，說，這裏有一封信，煩你交給二舅。

    楊主席開玩笑地說，這不至於也是一首詩吧？

    黃安說，還正是一首詩。

    楊主席說，能不能欣賞一下？

    黃安打開信封，說，這不保密，就幾行，你帶給二舅，或許能勸他老人家改其初衷。詩題《古鬆》：古鬆蒼翠雲山中，星河點滴布蒼穹；耗盡心血難挺拔，閱盡春秋豪邁生。風雨霜雪奈爾何，腐土撣盡知根深；為何臥聽簷蟲叫，疑是稻田遍蛙鳴。

    楊主席看過，對黃安說，沒想到呀，沒想到。你這麽個企業老板還會寫詩？

    黃安說，見笑了，見笑了。

    走在路上，王秘書跟楊主席說，從前見的幾位老板，很闊，很牛。回去後都是縣裏主要領導陪著。穿名牌，喝名牌，談名牌。坐的都是上百萬的名牌車，感到很拿架子。而這黃總，我看呀，心挺熱，隻是說話辦事很幼稚。像回去修路，聽說就是因為一個老太婆掉水淹死了；這次來考察，三言兩語就表態，回去投資。我覺得跟說著玩一樣。

    王秘書，你跟他接觸少了，不太了解這個人。楊主席深有感觸地說，你的第一印象很對。他吃過很多苦，在家鄉名聲也不好，但說話辦事古道熱腸，也是你說的幼稚。你說呀，我就在揣摩，人，幼稚不一定是壞事。現在我問你，你跟黃安接觸以後，如果他向你伸手，要你幫忙，你信任他嗎？你心裏怎麽想？

    王秘書把頭摸了摸，說，楊主席，你提的這個問題我沒有想，但我相信他黃總，覺著自己不會吃虧。

    楊主席說，這就對了。就是因為你感到他幼稚，人心才向著他，天心才向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