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山的小鎮是個不怎麽富裕的地方，地處進山的要道來往人口多，但是卻一直發展不起來，歸咎原因是此處一直有妖怪出沒的留言，人心惶惶，留不住人，然而實際上這裏卻一直沒有妖物肆虐過。

    人言可畏啊……青年看著這幅蕭條的樣子，哀歎著搖了搖頭。

    離開正門大道，便都是些簡陋的巷子，因為青壯勞力都逃離了小鎮，因此鎮子裏略顯一些冷清，而在這冷清的巷子中，坐在石階上掌燈的絕色女子顯得異常的突兀。

    青年皺著眉走了過去。在那絕色女子的前麵圍了兩個年輕男子，還留在這個鎮子裏的青壯年基本上都是些沒有能力出去闖的小流氓，若是青年再不製止的話，恐怕會有危險。

    小美人，跟哥哥一起聊聊怎麽樣~”小流氓輕佻又沒新意的調戲著。

    女子抬起頭，目光淡漠而飄忽，似是在看虛無一般，淡然地問道：“你想聽我講故事嗎？”

    當然想啊！”小流氓們聽到女子的聲音低沉而又磁性，急不可耐地說：“跟我們回去，我們讓你講個夠……”

    夠了！”青年陰沉著臉過來，冷冷地說道：“不嫌丟人嗎，該幹嘛幹嘛去吧。”

    麵對青年這個打擾他們好事不速之客，兩個小流氓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暴怒起來，挽起袖子就喊：“你t算老呃……”

    陰……陰陽師啊……”看到青年身遭飄起一堆符咒護身，兩個小流氓的氣焰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滾！”青年冷聲喝道，把兩個小流氓嚇得頭也不回地跑了。

    再回過身來，青年得以好好打量一下這個詭異的女子。一盞青紙糊的紙燈籠放在女子的腳邊，提竿被女子坐在身下，女子淡青色的秀發被一個偌大的頭飾罩住，長長的發尾被一個淡藍色水晶發箍扣著垂在裸露的腳踝旁，一個大大的蝴蝶結紮在前腰上，仰起的麵龐點綴著兩顆藍寶石一般的瞳孔，不滿地看著青年。

    你把他們趕走了，誰來聽我講故事，你嗎？”女子翹眉怒視，畫著青色唇彩的小嘴憤憤地說著。

    我可不敢。”青年擺擺手，“我不嫌命長，還想多活幾年。”

    哦？”女子的臉色一變，憤怒的神色轉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居高臨下的冷漠，“既然你認出我了，還敢來妨礙我？”

    我確實打不過您，不過我身為陰陽師，自然要保護人類為己任。”青年彎腰恭敬地說。

    哪怕他們不是好人？”女子一挑眉，輕蔑地問道。

    人妖之間的矛盾是種族問題而不是善惡問題，所以……”青年看著女子頓了下說：“哪怕他們不是好人。”

    哼！真無趣。”女子冷哼一聲，從石階上站起，青紙燈別在身後，輕輕向後一躍，腳尖懸空坐在了青燈杆上。

    妖……妖怪啊……”不遠處傳來慌張失措的哭喊，那兩個被趕走的小流氓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暗處準備伺機而動，然後目睹了這一幕，嚇得連滾帶爬地跑了。

    青年和女子都沒有在意，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您這是在向我示威嗎？”青年苦笑著問，“我還很奇怪，為什麽這裏有妖怪出沒的傳言一直流傳不止，看來我找到原因了。”

    那麽，你想要除掉我嗎？”女子雙疊坐在燈杆上，揮手放出幾顆青藍色的魂火，在她掌心飄著，輕蔑地看向青年，“就像這幾個不自量力的陰陽師一樣。”

    您說笑了。”青年賠笑道：“此地皆是老弱病殘卻並沒有妖怪肆虐，說明您並沒有傷害人類的意圖，我們需要介入的是妖與人之間的衝突，而不是和諧相處，他們違背了這個原則，不過是沉迷於力量的傻子罷了。”

    女子偏著頭，冷漠的嘴角微微翹起，攤開的手掌合成爪向青年猛地一抓。青年閉上眼睛，隻覺耳邊一陣疾風狂嘯，身後傳出了一聲淒厲不似人類的哀嚎。

    勁風散去，青年睜開眼，女子仰躺倚在青燈上，手中飄蕩的魂火又多了一朵。

    無名小妖也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女子把玩著手中的魂火，示威性地看向青年。

    多謝青行燈大人。”青年知趣地彎腰行禮。

    看你識相，我就不殺你了。”女子手腕一翻將魂火收回，駕馭著青燈飄然而去。

    青年無奈地搖了搖頭，默默地跟了上去。

    你跟著我幹嘛！”沒離開多遠，掌燈的女子也不回過頭，冷冷地問道。

    難得遇見個大妖怪，我很好奇而已。”青年笑嘻嘻地說。

    啊啦，你是不放心我？”女子眉頭一翹，似笑非笑地看著，目光透著寒意。

    您還是不要過多的影響人類社會比較好。”青年歎息著搖頭道：“因為您的肆意妄為，這裏變成了這個樣子。”

    然而我保了這一地的平安不是麽。”女子翹起腿，斜著眼睛看青年。

    您真的這麽認為嗎？”青年一副關愛智障的微笑，“妖怪隻是強點並非不可戰勝，敢於殺妖的人類也不在少數，但是一個永遠隻在傳說中的妖怪卻讓人無能為力。擁有直麵妖怪的勇氣不代表著他們能承受一個未知妖怪的陰影，我見過在妖怪橫行的大山中頑強生存的村子，也見過在大妖怪庇護下繁榮發展的鎮子，隻有這個鎮子，生存在你的陰影下，活著，如同死去。”

    青年隻覺眼前一花，自己便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帶起，女子的手掌捏在了他的脖子上，掐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女子一臉冷漠地看著青年，隻有這種掌握他人生殺大權的時候，她才會感覺自己是個妖怪。

    身為陰陽師，保護人類社會是我的責任。”青年咬牙忍受著窒息的痛苦，盯著女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至死方休。”

    女子沉默了一會兒，鬆手將青年丟在了地上，看著青年捂著喉嚨咳嗽的樣子說道：“你和那些死在我手裏的陰陽師又有什麽區別。”

    但是您沒有殺我不是嘛。”青年揉了揉喉嚨站起來說道，“因為您覺得我說的並沒有錯，而殺戮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式。”

    那你想怎麽解決，趕我走？”女子嗤笑著。

    人類的足跡遍布平安世界的每個角落，趕你走可解決不了問題。”青年一邊說一邊搖著頭。

    啊啦，難道你想要我做你的式神，跟在你身邊讓你盯著？”女子晃著腳丫子歪著頭笑眯眯地說：“做~夢~”

    腦補能力可真強，生前不愧是編故事的。”青年上下看了看女子，一臉無奈。

    女子冷哼一聲偏過頭去不作回應。

    青年抬起頭看了看夜色，皺了皺眉頭，對女子說：“你很喜歡講故事是麽，那麽跟我一起來吧。”

    去哪兒？”女子晃著腳問道。

    去我的目的地。”青年揚了揚下巴，向前示意著，“就在那兒。”

    低矮的小門，破爛的大院，還能看見幾個髒兮兮的小孩在院子裏嬉鬧，從沒有見過外來人的他們看到青年和女子，害怕地跑進了屋子，卻又好奇地探出頭來張望。

    慈幼局，收養遺棄孤兒的地方，在這個特殊的小鎮裏，一間小小的院子顯得特別擁擠。由於名聲好，青年受邀為各地孤兒們進行診治檢查，隻是沒想到，這次居然遇上了傳說中的大妖怪。

    越是窮苦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越是聽話，難得的是這些孩子除了有些營養不良外全都健康正常，青年很快完成了診治後便在閑暇之餘被孩子們拉住講故事，聽這位大名鼎鼎的陰陽師的故事。

    青年笑笑坐下，在一群孩子的好奇與期待中，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青年的故事很長，直接講到了深夜，青燈幽幽，照亮了連燭火都買不起的孩子們。

    先生先生，那個三尾狐妖後來怎麽樣了……”

    先生，螢草姐姐後來有沒有等到那個人啊……”

    為什麽妖刀姐姐要遠離人類呢……”

    孩子們的好奇心總是旺盛的，聽完青年的故事便一個個興奮地提問，令青年也招架不住。

    先生，妖怪與我們真的不一樣嗎？”在一聲聲提問中，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怯懦懦的問著。

    青年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笑著說：“我的故事裏，有妖與妖的故事，也有妖與人的故事，妖和人其實並沒有區別，都有這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隻不過人畏懼妖的力量，而妖則輕視人的卑賤。”

    這個姐姐也是妖吧。”小女孩轉頭看著坐在漂浮著的青燈上的女子，奶聲奶氣地說：“她又有什麽故事呢？”

    聽到談起自己，女子撐著提竿坐直，向下微微俯身笑著說道：“哎呀，你們想聽我的故事嗎？”

    恩恩。”孩子們全都高興地點著頭。

    嗬……這麽說你們已經做好相應的覺悟了吧？”女子嘴角露出了壞笑的弧度。

    ……

    哇！！！！”孩子們驚叫著四散逃開，幾個嚇軟了腿跑不動的帶著哭腔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

    哈哈哈哈——”女子仰躺在青燈上，手背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

    青年坐在一旁撇了撇嘴，找青行燈講青行燈的故事，聽起來和自殺沒什麽區別，也難怪這些小朋友們嚇的。

    難得你居然這麽高興。”青年安撫著孩子們把他們趕回去睡覺，回來對女子說道。

    我喜歡講故事，特別是鬼故事。”女子定了定神，緩著氣說道：“我窮盡一生去搜集鬼故事，然後講給別人聽，看到他們那種緊張和害怕但是又想聽下去的神情，我會有種成就感。然而講鬼故事的我變成了鬼，誰又肯聽鬼講故事呢？誰又敢聽我講鬼故事呢？”

    隻要你不使用妖力，又不會有什麽問題。”青年拉過凳子坐下。

    但是你信嗎？”女子搖著頭笑著，“一個擅長靠鬼故事將人拉入地獄的妖怪會真地隻給你講故事？”

    故事無人欣賞，再精彩又如何？我幻化出一副傾城的皮囊，用美色吸引不懷好意的人聽我的故事，然後心不在此，充耳不聞。”女子伸著手指在空中點著，“然後我將他們一個一個拉入地獄……”

    難怪沒人敢聽你的故事。”青年搖了搖頭，對女人這種矛盾的生物，還是不討論道理好了，“我遇到過一個妖，和你一樣曾經是人，和你一樣的強大，和你一樣的……迷茫。”

    那個妖刀姬？”女子扭過頭，想到了剛才故事中的少女。

    或許這是人類變成妖怪的通病吧，獲得了強大的力量，卻對這種突如其來力量不適應，不知道該如何去使用它。妖刀姬害怕力量傷害到人類，所以尋找掌控自己力量的人；而你想要有人傾聽你的故事，然而卻沉浸在力量中根據自己的喜好來殺人。不同的是她遇見了指引她的人，雖然她遇到我之前都沒搞明白；而你則始終未能理清楚自己的路，直到收斂了殺心，找了這個小鎮來禍害。”

    女子不滿地瞪了青年一眼，隨後又扭過頭看著說道：“他們聽你講故事的時候很認真，很專注，和聽我講的時候有點不同。”

    因為我講的都是親身經曆的故事。”青年彎著嘴角帶點自豪地說：“有血有肉的故事。”

    你的故事再好也隻是收集來自己編的，缺乏真情實感在裏麵。”青年指了指自己說：“你講故事隻是單純的想要看到他們的反應，而我不一樣，我希望給他們灌輸一個人與妖和諧相處的美好願景，你身為一個妖怪卻喜歡講妖怪害人的故事，你不覺得會聽一個妖怪講妖怪怎麽禍害人的人該多麽奇葩麽？”

    可是我就喜歡怪談故事……”

    我講的也是怪談。”青年打斷女子的話，“而且比你的更加吸引人。”

    你走入了誤區，覺得隻有詭異滲人的故事才能吸引人，所以一味的去收集編造鬼怪故事，實際上隻要你的故事精彩，無論什麽故事都可以，你欠缺的是故事中的那份情感，這是隻有真實的故事才能存在的。”青年翻手說道：“多出去和其他妖怪交流交流吧，你現在就像個閉門造車的死宅，通過人類的怪談來創造故事，怎麽可能寫得出吸引人類的故事呢。”

    說到底你不還是想帶我離開麽。”女子眉頭一挑，斜眼看著青年。

    不一樣，不是我帶你離開，而是你自己想離開。”青年攤著手笑著說。

    好吧，你說動我了。”女子從燈上跳了下來，走到青年麵前說，“作為條件，你的故事，我全都收下了。”

    樂意分享。”青年點了點頭，抬起了手，在指尖刺破鮮血，女子閉上眼睛，任由青年沾血的手指點在了她的額頭。

    黎明將曉，青年辭行。孩子們趴在窗口，揮別著青年，“大哥哥再見，妖怪姐姐再見……”

    晨曦自東方亮起，隻能存在於黑暗中的女子在陽光中隱去，化作紙片插在青年發間。

    呐，旅途這麽無趣，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