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山洞，一方石台。酒吞童子席地坐下，在石台上擺上了酒碗。

    妖酒我就不喝了，人類喝了折壽。”青年推開滿上的酒碗，拿出一葫蘆櫻花酒斟下。

    酒吞童子嗜酒，見到好酒便急不可耐地飲了起來。

    好酒！”酒吞童子痛飲一口，叫出了聲，“醇厚香甜，就是不夠烈，溫溫吞吞的不帶勁。”

    就像感情一樣，不是嗎？”青年端著酒碗輕輕抿著，喝得悠然，“堂堂鬼王，殺人如麻作惡多端，最後不還是癡癡地守在楓林外，耐著寂寞麽。”

    酒吞童子愣了一下，看了手中的酒一下，隨後仰麵一口全部飲盡，一臉落寞地放下了空碗。

    她原本也隻是一個村姑而已，哼，隻是村姑而已……”酒吞童子搖著頭，似是酒意上來一樣，不過更多的應該是櫻花酒的味道引發了他的共鳴吧。

    那一次人類圍剿本大爺，本大爺負了傷，躺在河邊喝酒。她來河邊浣衣，看到了本大爺。在荒郊野外的，一個女人遇到來路不明的男人總該有些提防的，然而她並沒有戒心，反而向本大爺靠近過來。本大爺對殺弱小的家夥沒什麽興趣，想要喝退她，然而她並沒有走，而是蹲下給本大爺包紮起來。”酒吞童子停頓了下，看了看手中的空碗，隨手一丟，提起自己的妖葫蘆又飲了起來。

    其實本大爺不需要救治，以本大爺的體質，休息幾天就好，不過既然她要賣弄自己的善心，那大爺我就大發慈悲滿足她好了。她說本大爺的傷勢很重，在野外很危險，要到村裏才能好好休養，本大爺自然不會同意，她還想要用妖怪來嚇本大爺，本大爺又豈會怕……”

    酒吞童子說得有些起勁哈哈大笑起來，青年端著酒壺抿著櫻花酒，笑而不語。

    那陣子，她天天過來，帶著食物，帶著傷藥。本大爺怕……怕嚇跑了她沒人給本大爺治療，所以一直裝作是人類的樣子。”酒吞童子可能是回憶到不想說的部分，尷尬地掩飾了過去，“難得的一陣安寧的日子啊……”

    摯友啊，你可是妖怪之王，豈可沉醉安逸的生活中。”茨木童子一直希望酒吞童子重展雄風，對他的墮落哀之又哀。

    是啊，我是妖怪之王啊……終究……”當酒吞歎完氣後，語氣出現了變化，帶起了淡淡的憂傷。

    她天天出來引起了村裏人的注意，大爺我聽到村民談論她在外麵偷漢子，以人類的觀念似乎是很嚴重的事。她是人，本大爺是妖，人妖有別，早晚要離別的，所以大爺我不辭而別了，然而……然而本大爺沒想到她會每天去那裏等我……”

    妖怪找來了？”青年記得紅葉是被妖怪襲擊受傷的，大約猜到了七八。

    之前本大爺在，小妖們畏懼本大爺的氣息全都躲得遠遠的，紅葉才能安全在野外來回。那之後，本大爺出於擔心回去看了一下，恰好看到她傷重倒在血泊中。她說是一個叫晴明的陰陽師救了她，不知為何離開了。本大爺將她送回了村裏，本以為在那裏她可以得到救治，然而那群雜碎居然因為她的風言而刻意敷衍了事。本大爺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化身為妖，吃光了村裏的人，在這楓葉林裏，日夜等候著她口中的那個晴明！”

    酒吞童子說得有些激動，隻要一提到晴明他就會失控，不過也是人之常情，畢竟……

    青年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酒吞別激動，皺著眉說：“這麽算起來殺死紅葉的鍋其實應該是村民吧，紅葉口中的那個人更多的是利用。”

    鍋？你是想為晴明辯護嗎？果然狗改不了！”酒吞童子懷疑青年有私心，不客氣地謾罵道。

    青年無奈的捂著額頭，歎息著說：“村民不肯救助，紅葉自然死亡的概率很大，加上怨恨而死，化為厲鬼也是很正常的事，她會覺得是晴明老師做的，隻不過是晴明老師救過她，所以她臨死前的走馬燈產生了錯覺吧。”

    這就是你蒼白的解釋嗎！”酒吞童子反駁道：“紅葉的慘死和晴明絕對逃不了關係！”

    青年忍不住嗤笑一聲，冷聲說：“在你指責別人前先自省一下好嗎？如果不是因為你，紅葉不會被妖怪襲擊，老師救下她給了你一次彌補的機會，結果你把她一個人丟在村子裏傷重而死，我要是個女的我也肯定討厭你，厭惡你，寧願呆在楓葉林苦苦等候一個不會來的人也不想見到你，更何況你長得也沒晴明老師帥…”

    酒吞黑著臉沉默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前麵那句還是後麵那句，不過既然他肯冷靜下來自然是好的，青年借著酒吞沉默的機會說道：“世間萬事，皆有因果，紅葉平凡的一生因你而改變，自然也是因你而死……”

    我從未想要改變過她的一切，我隻是希望她能保持原本的善良與天真。”酒吞童子一臉的凝重，抬起手握拳豎著拇指朝內點著自己的胸口，“所以有人猜忌她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離開；所以她受傷的時候我選擇送她回人類身邊；她化身為厲鬼，嗜好人肉，我放棄一切守在這裏，不讓任何人類靠近，隻為不讓她繼續墮落。難道我做的一切，對於她來說全都是錯的嗎？我不僅沒有護住她的性命，連她心裏的位置，都變成了別人，我……能怎麽辦……”

    當然是選擇原諒她啦……咳咳”青年忍不住冒了一句，隨後整了整心神斜著眼看他，“完美的故事隻有童話中才有，對於你來說，保護她的目的是什麽？讓她好好活著，還是與她長相廝守她現在就在這個你守護的楓葉林裏，充滿期待地等候著那個不存在的約定，永遠。這個結果和你的初衷違背麽？區別隻是她心裏有沒有你罷了。”

    可我終究沒有留下她的天真……”

    那也不一定。”青年打斷了酒吞童子的話，哭笑不得地說：“身為一個怨念而生的厲鬼，在聽到我說‘什麽鬼’的時候，居然還停下殺手認真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天性使然，或許她吃人並不是出於本心呢？”

    酒吞童子微微有些意動，茨木童子看見不免有些心急，急忙問道：“摯友啊，難道你打算放棄鬼王的使命，不向那些人類複仇了嗎？”

    嗬，鬼王？鬼王並沒有給本大爺什麽使命感，隻有無盡的空虛。”酒吞童子嗤笑一聲，恢複了那副臭屁的樣子。

    可是有我陪著你啊……”茨木童子終究是沒有經曆感情的妖怪，無法理解酒吞童子的想法。

    酒吞童子仰頭痛飲一口，閉著眼說著：“能填滿本大爺空虛的人，不是你茨木童子！”

    不理會深受打擊的茨木童子，青年看著酒吞童子問道：“我會找家師確認一下這件事，之後你準備如何，繼續守在這裏等我回信嗎？”

    我不放心她一個妖在這，我不想她再吃人了，要是引來陰陽師的話，她沒有對付陰陽師的經驗。”酒吞童子遠遠看著楓葉林，輕聲說著。

    那行。”青年齊聲，背起行囊，對著酒吞童子笑了笑，轉身就走，“那我就先趕路了，青行燈，走了。”

    青年的身後，無形中顯現出了漂浮的青色身影。青行燈回頭瞥了一眼酒吞童子，跟了上去。

    來，跟姐姐說實話，你是不是說謊了？”待到走遠後，青行燈飄到了青年前麵，秀手扣著青年腦瓜子笑盈盈地問道。

    不愧是人類轉化的妖怪，思維比起純妖還是縝密很多得。青年也不打算隱瞞，如實吐露了出來，“照酒吞童子的說法，紅葉遇襲的時候對酒吞童子的態度並沒有變，還把事情如實地告訴他，但是紅葉死後卻莫名其妙地愛上了晴明老師，對酒吞童子的態度卻是天翻地覆，一個性格善良的姑娘怎麽會如此喜新厭舊呢，我懷疑有人動了手腳，就是那個冒充晴明老師的人。”

    那個傻大個可不會像你這樣信任晴明。”青行燈輕笑一聲，鬆開了摁著青年的秀手。

    所以我才忽悠了他。”青年回頭看了一眼望不見影的楓葉林，轉回頭說道：“還有一個疑點，紅葉和村裏人朝夕相處的，以她的善良，流言再怎麽惡劣也總會有人願意救她的，而直到紅葉死掉他們都無動於衷，而紅葉化為厲鬼後又把他們全吃了，整件事裏村民處在了一個詭異的路人狀態，加之紅葉說‘那個人’唆使她吃人肉，我懷疑有人……在煉妖……”

    墮落的陰陽師麽……有趣。”青行燈見多識廣，饒有興致地低吟著。

    此事關係陰陽師的聲譽，我得寫信讓晴明老師調查一下。不能放任這樣的陰陽師禍害人間。”青年的目光冷了下來，陰陽師以除妖為己任，當為了力量總會有敗類背離了初衷，這是必須杜絕的。

    那這邊呢，就讓他蒙在鼓裏？”青行燈眼神瞟了一眼楓林，笑盈盈地看著青年。

    青年咧嘴一笑，“一代鬼王殺人如麻，罪惡滔天，最後卻因為情根深種而歸隱山林，成為不禍村莊不傷人命不食人肉的三好妖怪，成就一段美談……有啥不好的。”

    青行燈會意地笑了一聲，翻開自己的怪談集冊，提筆寫下一段‘佳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