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降世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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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沒有等來晴明的調查結果,卻是等來了一份級別不低的委托。
‘無名’先生
貴安。
久聞先生大名,此次來信實為有事所求。月前本座遭遇大妖偷襲,座下家將為救本座而亡,然其忠念甚厚。本座念其勞苦,望能超度其魂,獲得安息。本座求見於晴明大人,大人向我推薦了先生,還望先生施以援手。
源綱
渡邊綱?晴明老師還真是喜歡給我出難題,超度找我幹嘛,我又不是和尚。”青年看完書信搖了搖頭,歎著氣,他不喜歡和大人物打交道,太隨性了容易得罪人。
‘無名’?這是你的名號嗎?”青行燈飄在青年上方,將書信的內容都看了個遍。
不,這是我的名字。”青年將書信收起來,也不回頭地解釋道:“我非世間之人,自無世間之名。”
哦?你非此間之人,那從何而來?”青年從來不說自己的事,青行燈難得遇到可以八卦一下的問題。
阿彌陀佛,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前往極東扶桑降妖除魔……”青年一本正的胡說八道起來,至少青行燈是這麽看的,一點都沒當真。
剛才還說自己不是和尚呢。”青行燈拉高了音調,幽幽地看著青年。
在其位則謀其政,既然要我超度那裝一把和尚又如何,到時候還要靠你呢。”青年拍拍衣服找準方向,笑著向前走去。
靠我?嗬嗬,你是說讓他的靈魂下地獄嗎……”青行燈嫣然一笑,消失在了空中,隻餘下淡淡的回音。
西城郡
青年已經挺久沒有來到人口密集的都市了,在外行走天下,都快成野人了。所幸的是,渡邊綱的宅邸並不在鬧市,他們這些大人物的住處都是比較清幽的。
先生來此,本座有失遠迎,還請見諒。”這裏是渡邊綱的地界,青年一來,他便知道了青年的行蹤,候在了庭院門口。
渡邊大人客氣了。”青年禮貌地回應,“小子何德何能勞駕渡邊大人等候。”
誒,本座有事相求,迎接先生是應該的。”渡邊綱笑嗬嗬地把青年迎了進去,“先生這邊請。”
青年輕笑著附和著,走進了院子,輕聲問道,“不知渡邊大人所困何事為何超度不去找僧侶而來找我們陰陽師”
渡邊綱臉色抽了一下,苦笑著說:“實不相瞞,本座已經找過高僧前來,奈何本座這位家將似乎並未察覺自己已經身死,並不受影響,本座也隻好求助於陰陽師了。”
無法超度難不成化妖了嗎。”青年皺起了眉頭,“這可就難辦了啊。”
還望先生多多費心了。”渡邊綱苦笑著將青年請進了屋。
那麽,具體情況是怎麽樣的能說一下嗎?”青年在渡邊綱對麵盤腿坐下,凝重地問道。
實不相瞞,這次的起因是本座被妖怪擺了一道。”渡邊綱歎著氣說道,“本座回來的路上途徑朱雀大道,遇見一位年輕女子因迷路而哭泣,本座不忍心就帶她一程,沒想到這女子是那大妖茨木童子所化,他一抓偷襲我,被我那位家將發現用身體擋了下來,隨後我把刀斬下了茨木童子的一隻手臂逼退了他,然而我的家將已經……”
原來茨木童子空著的那隻手臂是被渡邊綱砍了,之前見到青年還以為茨木童子是非主流裝酷呢。
茨木童子的妖力深厚,大人那家將中了那一抓,恐怕臨死前沾染上了妖氣,導致死後魂魄化妖了吧。”青年仔細分析了一下,推斷出一個可能的結果。
先生可有解決之發”青年一下子就推斷出了原因,這讓渡邊綱有些激動,趕忙問道。
然而青年令渡邊綱失望地搖了搖頭,淡淡地回道:“既然魂魄已經化妖,那就不能再入輪回了,自然無法超度,大人想要解決,恐怕隻能是物質意義上的了。”
唉……我這個家將,到現在還認為自己沒死,這一動手……”渡邊綱拍了拍腿,別過了頭去說,“勞煩先生了……”
青年打開自己的行囊,拿出一堆材料在地上繪製起術式來。
青行燈,你去後院取點泉水來。”青年畫完術式,轉頭對著空氣說道。話音剛落,渡邊綱一個青衣的絕色自青年身後憑空浮現,對著他嫣然一笑,轉身向屋外行去。
渡邊大人,煩請您將那家將喚到這裏來,有些事還是別讓外人看到的好。”青年檢查了一下地上的術式,抬頭對有些愣神的渡邊綱說道。
哦,好的,本座馬上叫人。”渡邊綱明白青年的意思,立即叫下人去執行了。
不過一會兒,一個下人帶進來一個人……阿不,應該是鬼。青年偏過頭看去,那個家將須發花白年紀偏大,上身正常但是下半身已經靈體化,然而他自己卻沒有發覺,行走的時候上下漂浮如同走路一般。
源綱大人……”家將向渡邊綱行禮,同時也向青年行了個客禮。
這位是‘無名’先生,晴明大人的愛徒,他這次來……”渡邊綱介紹起青年,家將聽到青年是陰陽師的時候臉色卻不是太好。
我來是想向你詢問一下有關茨木童子的情況。”青年淡定地打斷渡邊綱的話,家將排斥的表情他看在了眼裏,若是讓渡邊綱說明他是來‘超度’的,家將肯定不會配合。不過一聽到茨木童子,家將立刻的變了態度,畢竟為渡邊綱擋下茨木童子的一抓是家將引以為豪的事,他立刻就鬆下了戒心。
門外,青行燈端著一碗水款款走來。家將警惕地注意著這個陌生的女子,但是在場的渡邊綱和青年都對這個女子的到來沒有意外,家將覺得可能也是客人,沒有過分戒備。
青行燈走過案前,將手中的泉水遞給了青年。隨後起身,在目光對上家將的時候嘴角詭異的一笑。家將驚覺不妙的時候,青行燈纖手一抹,化成了高大的的銀發男子,右臂空蕩蕩的袖子在家將眼前甩過。
茨木童子!
這一幕如此熟悉,渡邊綱和他的家將都是一驚,然而‘茨木童子’已經抬起左手對著渡邊綱的喉嚨抓了過去。
大人小心!”家將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擋在了渡邊綱的身前,一切如同當日重現一般,然而不同的是這次‘茨木童子’的手穿過了家將的胸口,扣住了渡邊綱的咽喉。
怎麽可能……”家將詫異地轉過身,看著穿過自己身體的爪子抓在了渡邊綱的脖子上。
因為你已經死了。”青年將手中的碗輕輕放下,手中掐著道印說。
先生這是什麽意思?”渡邊綱皺著眉頭,身體繃緊手按著刀柄,要不是青年是晴明推薦的,他相信青年不會對他不利,恐怕他已經還手了。
渡邊大人息怒,人死後魂魄容易異變,在下也隻是試一下他是否依然忠於渡邊大人。”
青年話音未落,‘茨木童子‘便褪去了高大的身形,露出了青行燈美豔的麵容。作為以幻化著名的妖怪,青行燈隻見過茨木童子一麵,就可以幻化得渡邊綱和他的家將都無法辨認了。青行燈輕哼一聲,收回了纖纖嫩手,往後輕輕一躍,坐在了青燈上,緩緩隱入暗處。
青燈、幻化,這是……”渡邊綱這個級別的人見多識廣,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那可是和茨木童子一樣的大妖啊。渡邊綱驚訝地想青年偷去了詢問的目光,得到青年的點頭確認,渡邊綱感歎道:“不愧是晴明大人的高徒,本座放心了。先生有何需求盡管說,本座一定配合。”
渡邊大人隻需要做一個決定就行。”青年看了看沉陷在自己已經死了的真相中無法自拔的家將,將手中的那碗水倒在了地上的術式上,抬起頭看向渡邊綱說:“剛才在下測試了他的忠誠,那麽,也請渡邊大人決定,該如何處置他。”
泉水倒在了術式上,激活了隱藏的紋路。一股妖力從術式中爬升,攀上了家將的靈體,驚醒了他。
這是……”家將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實質化。
非生命體的妖化初期是靠妖力凝聚形體的,譬如怨氣所化的姑獲鳥,厲鬼成妖的紅葉,從無形到實體的過程是靠妖力來完成的。姑獲鳥的妖力來源於喪子之母的怨念,紅葉則是吃了人,而這個家將並沒有妖力來源。青年叫青行燈去取的並不隻是泉水,還有青行燈注入水中的妖力,以她大妖的水平,隨便給點就夠家將化形了。
然而在家將化形的同時,術式中漂浮起一圈圈黑線,將它包裹在了裏麵,這是封印術式,青年給了家將實體的同時限製了他的行動。
渡邊大人,您想好了嗎?”青年放下結印的手,抬起頭問道:“留下他,還是送他去轉世投胎呢?”
轉世?為何?我還能繼續守護源綱大人啊!”家將聽到要將他超度,慌忙喊道。
唉……”渡邊綱歎息了一聲,出聲道:“榮本座考慮一下,明日給先生答複吧。”
好。”青年低聲應道,“那今晚我就在這裏守著好了。”
委屈先生了。”渡邊綱向青年行了個禮,糾結地離開了。
為什麽……要趕走我……”家將失落地待在結界中,並沒有掙紮,“我對源綱大人絕無二心啊。”
我知道你很忠誠,所以演了這麽一出戲給渡邊大人看。”青年走到家將的前方坐下,方便和他對話,“因為你是妖,對於人類來講,非我族類是很難被接受的。渡邊綱大人實力強大,可以不在意你的威脅,但是對於其他下屬來講,他們無法容忍不安定的因素在,令他們擔驚受怕。世人受妖亂已久,渡邊綱因為斬妖而聞名天下,最後卻留了一隻妖怪在自己府中,這對他的威望及前途都會有影響的。”
是嗎……“家將理解了,哀聲歎息著,“原來,我已經成了源綱大人的累贅了啊……”
睡一覺吧,明天,就知道答案了。”青年輕聲說了一句,仿佛有魔力一般,家將沉沉睡去。
庭院的環境很好,也很清幽,不過前院的打罵聲破壞了這種美感。一個年輕的武士跪坐在青石板上,承受著主人的鞭笞。
這麽簡單的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主人揮舞著鞭子斥責的武士的失責,‘啪啪’的鞭舞與綻放的血花一同編織著武士臉上的痛苦。
父親,何事如此大動肝火。”別道裏,走出來一個小號的渡邊綱,踩著木屐走過來。
我讓他們去抓藤原家的繼承人,這家夥居然還能讓他給跑了,連個小孩子都抓不了你說我氣不氣。”主人心中有怒,揮著鞭花在空中啪啪響。
藤原家勢力龐大,抓不到他們家的繼承人並不意外,父親又何必對著自家人生氣。”渡邊綱寬慰著,“父親若是覺得他無能,不如將他劃歸孩兒手下,孩兒正好打算習刀,缺個教習。”
主人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渡邊綱一眼,隨後笑了笑,“綱兒長大了啊,也好,隨你喜歡吧。”
多謝父親……”渡邊綱向主人道謝,然後走到跪著的武士麵前,柔聲說道:“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武士抬頭看了渡邊綱一眼,激動地行跪禮宣誓道:“在下誓死守護少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青年站在牆頭,低頭看著這一切,彎著嘴角喃喃道:“自家人嗎……”
青年睜開眼,看著麵前低著頭沉睡睡的家將,自語道:“這就是你最深刻的記憶嗎?那麽,我就給你一個造化吧。”
拂曉,天明。渡邊綱虛浮的腳步聲時有時無地靠近,毫不掩飾地透露了自己動搖的內心。
渡邊大人做好選擇了嗎?”青年聽著渡邊綱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住,隔著門便問道。
門外沉寂了一會兒,渡邊綱‘吱嘎’一聲推開門,緩緩走到青年麵前,坐下行了個禮,說道:“他為救我而死,死後依然忠誠於我,我……下不了手。先生,您能否帶著他離開,就像那些式神一樣。”
青年搖了搖頭,看著渡邊綱說道:“他因為對大人你的忠誠才化為妖怪,不能離開大人身邊的,不然執念無法滿足會反化為厲鬼。大人隻能選擇留下他,或者親手超度他。”
源綱大人,請動手吧。”家將在結界中匍匐跪下,“既然我已經無法再守護您了,那就請讓我最後再為您獻出一份忠心,成就您斬妖的威名吧。”
在渡邊綱猶豫之間,青年起身取來渡邊綱的佩刀交到渡邊綱手中。
先生的意見是……”渡邊綱對於青年的舉動有所疑惑。
他隻忠於你,然而你不是陰陽師,無法掌控妖怪。人會變,妖也會變,從長遠來看,我並不讚同你留下他。”青年認真地說著,隨後向渡邊綱點了點頭,背過了身去,表示自己的介入僅此而已,不再幹預他的選擇。
渡邊綱猶豫再三,咬著牙抽出了佩刀。背對的青年,匍匐的家將,都閉上眼等待著渡邊綱的選擇。刀刃從空中揮下,發出撕裂空氣的聲響。
隨著‘叮’的一聲,青年睜開眼慢慢地轉回了身,佩刀筆直的插在了地上,渡邊綱別著頭,低聲說道:“我下不了手。”
那就是說,渡邊大人打算留下他嘍。”青年輕笑著問。
我……”渡邊綱麵露猶豫的神色,不過緊接著就被詫異所取代,因為在他的麵前,亮起了一個複雜的陣型,他的佩刀意外地插在了術式之中,構成結界的術式飛快的變化,最後纏在了插在佩刀的刀刃上,而術式的另一頭,是逐漸透明消失的家將。
這是……”渡邊綱張嘴問道。
封靈術。以後,他就是你這把刀的地縛靈了。”青年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笑著說:“地縛靈必須生前有強烈執念,他忠心與你,卻因為自己的妖體對你造成拖累而動搖了。你放下了這把刀,等於放下了他的包袱,也就滿足了轉化為地縛靈的條件。”
多謝先生。”家將的身影從刀中出來,以後這把刀就是他的寄所,掌控這把刀的人,便能掌控他的生死。
可惜器靈難成,隻能退而求其次了。”青年笑笑說,“地縛靈不屬於妖怪,應該能為世人所接受吧,這應該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吧,這應該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此間事了,青年便向渡邊綱辭了行,在挽留聲中踏上了旅途。
走了一段路程後,青行燈的身影從青年身後浮現,悠悠地飄在青年前頭倒飛著問道:“為何要騙他們呢?你明明可以把那個妖怪帶走的。”
一個好的醫生,在給人看完病後,還會給病人開最合適的藥方。有錢的人我會給他開昂貴但能根治的藥,沒錢的人我會給他開最實惠卻隻能延緩的藥,而這次嘛……”青年‘嘖嘖‘了一聲,“我帶走他能解決問題,但就如給沒錢的人開昂貴的藥方,給有錢的人開延緩的藥一般,並不是一個好的結果。”
別的陰陽師降妖除魔如同打戰,你卻降妖除魔如同治病。”青行燈聽完莞爾一笑,轉身往燈上一躺,隱了身形,隻留下淡淡的輕語,“嘛,不過這樣不同尋常才有意思……”
因為我確實是陰陽師中的異類啊……”青年抬頭望了望天空。
好吧,也是時候回京都一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