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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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進下樓,一路穿過中式古韻的庭院,透過玻璃的天井,十冬臘月,周圍繁華茂盛,都是旁邊溫室每天挪過來,最是群芳鬥豔的那一簇。

    雕梁畫棟間,步步成景,正廳卻坐滿了人,單個拉出來都是人中龍鳳。

    一看到他來,都站了起來,“三哥——”

    他走過去,對坐在正中的男子說了幾句話,那人站起來,神色肅穆冷然,正是那晚去救人的另一個,程家老二,程思,當然,也是養子。

    他隨程進走到一側,轉頭來,身後是嵌玉鑲翡的屏風,聽了剛剛的話,他看向程進說道:“老三,這話我就說一次,你聽到心裏去。”

    程進被他緊張的神色弄的也莫名緊張起來。

    程思說,“那一晚,我們到的時候,琦爺應該已經醒了。”

    程進心中一跳,不可思議道:“你怎麽知道?”

    程思沒有回答,轉身,望向隔廳中的一株玉蘭,那一晚……能夠準確抓著程進的毛手毛腳,又能知道救他的人是女的,自然是早已醒了。

    程進也明白過來,低聲道:“哥他……不是防備咱們倆。是不相信咱們帶去的其他人。”他肯定地說。

    程思點頭,“能準確知道琦爺的去向,高規格武器,沒有人通風報信,怎麽能成事。”要說程琦,可是一般人想見也見不到的。

    帶著種敬畏,他說,“你也不小了,大家都改了口,隻有你,一直哥呀哥的叫……”

    “這個我不改!”程進硬氣道,“他就是我哥!我不改口。你想改就改!”

    程思無語地看著他,又想到那晚他孩子般的大哭,忽然笑了起來。這人的福氣,最難得也是來自這裏,“算了!”他笑著搖頭不再說話。

    程進一伸手反而搭上他肩膀,低聲說:“二哥你學法律的,你給分析分析,那天那麽大那麽深的坑,一個女的怎麽變戲法把人變上來的?”

    程思說:“我學的法律又不是刑偵。”

    程進頓時卡殼,他自己還粗略學過一些刑偵技巧呢,可那不包括這個。他說,“我們走的急,如果多停留一會,等天亮了再看,也許我就知道了。”語氣很苦惱。那晚他隻知道守著程琦寸步不離,什麽都忘了。

    程思不忍他自我折磨,說道:“那還有什麽想的,按常理推斷,你可別忘了那是鄉下,鄉下女孩都力氣大,你別和城市女孩比,人家從小莊稼地裏摸爬滾打,那天一定是弄了斜坡把人拉了上來,當然……後麵怕人發現又埋了起來。”

    “你怎麽這麽肯定?”程進狐疑地看著他。

    程思穩穩地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因為第二天我讓人去看了。”

    程進愣愣地,反應過來,“哥讓你去的?”

    程思看也不看他,那還用說的樣子。程進覺得被壓了一頭,非常不服氣,想到早前戴家的電話,還有程老爺子的態度,忽而低聲說道:“戴邵東要結婚,我給你說,他這婚一定結不成,你信不信?”

    他敢保證,這絕對是他知道,沒人知道的!

    因為是他猜的。

    卻見程思抬頭看了看樓上,聽說戴邵東這個女朋友是他自己選的,要是家裏給定的也算了……他說,“出了這種事,他還想結婚,要是真結的成,那才是奇怪。”

    程進鬱悶了,這次二哥和他想的一樣。不過一想又有什麽出奇,這堆金疊玉的地,瓊樓玉宇的景,全是為了上麵那個貴氣無雙的男人,現在得罪了上麵那人……

    還想小登科?

    癡人說夢!

    順著雕欄玉砌而上,

    輕白的光透紗落在屋內,古典,華美的房間,好像如何的美景無邊,都比不上床上輕靠的男人,那人隻要在,雍容風華就在,安穩也在。程老爺子看著心愛的兒子,心中的後怕擋也擋不住。

    人生七十古來稀,到了那一刻,才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楚。

    琦,珍奇,美玉。

    他的兒子,風華絕豔到他所知的任何一個人的兒子,他的旁支,子女眾多,隻有他,一脈單傳這一枚。何止是捧在手心,他敢拍著心口說一句,從小到大,程琦沒有受過一分委屈,吃過一次虧。但這一次,竟然差點回不來……

    醫生一再說,這件事真是運氣,要不是自己兒子一向體能過人,擱在一般人,這事情絕無生還可能。

    那可是……活埋!

    這種血海深仇,他如何能夠不惱。

    一念至此,視線卻停住,凝在對床的紫檀木書案上,那裏擺著幾樣東西,染著血的繩子,蒙人的黑布,劣質但結實的材質,還有旁邊一張破舊皺皺巴巴的20塊錢,甚至兒子換下帶血的衣裳,扣子上還纏著女孩的長頭發……

    昭示著那天的慘況。

    這些如一把把尖刀,銳利的刺目。提刀想和人拚命的衝勁就來,年少上戰場殺敵的血腥氣融在血脈中,真是殺人償命都不得解脫的痛苦。

    自己的寶貝,能一命換一命的兒子,竟然要經曆那樣可怕的事情,被埋在土裏,該是多麽驚懼無依,縱然程琦一向心思深沉,萬事於心。可對上一群拿ak47的……那些喪心病狂的。

    他閉眼,強壓著自己的情緒,緩了口氣說:“那天……雖然體能過人是一個原因,可是畢竟也是僥幸,有人正好在旁,出手相救。”除了體能,更有“及時”這個因素。

    換個物種,把大象埋在那裏,時間久了也得壓死。

    他看向程琦,帶著驚魂未定,“你說救你的……是個女的?”

    程琦點頭,昏昏沉沉間聽到的,的確是女孩的聲音,而且年紀應該不大。隻是那脾性……他微微露出絲笑來。

    “她臨走前說,留下綁我的繩子和布,讓我好循著這線索.找.人.報.仇。”忍俊不禁的樣子。那麽自然的口吻,一定是很記仇的性子,覺得別人理所應當也和她一樣,

    程老爺子不知說什麽好,又心疼,又感恩,靠近說:“那你派人去查了嗎?到底是誰?——起碼謝謝。”

    這些年他早已不主事,家裏主事的是程琦。所以怎麽找人,還得程琦點頭,這麽大的恩情。

    程琦臉上的笑容卻淡了淡,“她救了我的命,隻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他看向父親說,“她說,這種綁架一般都是熟人幹的,所以不想惹麻煩。我怎麽能不順著她。”說的很慢,有種微不可見的縱容。

    程老爺子驚訝地看著他,這一刻,真的說不出話來。

    至於報仇,不用想也知道兒子會有安排,可是連報恩都這樣輕描淡寫,那可不是他們這種身份地位會做的事情。

    卻見程琦的視線已經輕飄飄落在那邊,對牆上四副玉掛屏,全是驚世之作,現在不倫不類,正中掛著一條不值錢的18k項鏈,那墜子怪模怪樣,像塊狗都不啃的骨頭。

    程老爺子茫然了。

    他已猜不中兒子所思所想,當然,從他是小不點的時候,他也沒有猜中過!

    程琦的視線已經下移,落在了桌麵上,那裏的20元錢,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摸過錢了。也從沒有一個女人,給過他錢。

    她是,第一個。

    一次被用幾把槍指著就夠了,仇人都沒找到,現在無論做什麽,也會有未知的情況,她救過他,他又怎麽會令她涉險。

    ******

    在遠離程琦的另一座城市中,顧惜此時,捧著東西吃的樣子,也像啃骨頭。因為她的手不能拿筷子,所以家裏隻有顧念買回來的麵包。

    門一響,顧念回來了。後腳跟著安星,手裏提著外賣的白色大袋子。

    食物的香氣隨著他們進門。

    “回來遲了。”顧念一看顧惜在吃麵包,連忙推安星,“快去廚房拿碗。”

    “拍照一天累嗎?”顧惜略內疚,她一輩子沒有當過閑人,現在裹著手還要妹子擔心自己。顧念已經拿著安星的手提電腦過來,“給你看照片。”

    顧惜連忙給她讓地方,兩姐妹擠在一起看。顧念坐在旁邊,給她點著鼠標翻看,“戴邵東要結婚了,我今天去是給他幫忙拍樣片,這就是給他拍的。”

    “我最喜歡這張,姐你覺得怎麽樣?”

    連說兩句話,顧惜都沒反應。她還在消化戴邵東要結婚的消息,點頭說,“我看著每一張都好看。”她是真心實意的,她從來沒有照過婚紗相。

    在她美好的適合結婚的年齡裏,等待變成了荒蕪,而後……這種盛宴仿佛就離她遠去,過了三十歲之後,她更是再也不曾想過了。

    不過……戴邵東要結婚了?!

    自己都死了,他還有心情結婚?!

    雖然這邏輯有點怪,可不就是這道理。害死了人還能安心地結婚,

    冷血呀!

    “這也是我第一次穿婚紗。”顧念很興奮,“明天我還要去,我的正式工作是明天,要說還是沾了戴邵東的光,因為他要來這影樓拍相,影樓才決定換廣告的。”

    顧惜收回情緒,應著說:“下個月就聖誕了,在聖誕出新廣告也是正常的。”想了想又說:“每一次企業接大客,也是自己宣傳的好時機。”

    顧念了然點了點頭,“有錢人誰不想巴結。”她語氣有點蕭索,“又少了一個奮鬥目標。”

    安星正拿著碗筷從廚房出來,聽到這話立刻悶悶的。顧惜剛剛就看到他,也許人家和以前的顧惜就認識,也沒有再介紹,叫了聲姐就去廚房了。

    現在看那孩子,明顯失落了。

    顧惜以前企業從小做大,做過很多行業,在外摸爬滾打,外表唬人年輕,但是內裏早已練就堪比居委會大媽的火眼金睛,看人神情的功夫可以說十分了得,一看那孩子的樣子,她就知道顧念傷人家心了。

    碰了碰顧念說道:“你早上不是還說,有錢人周圍女朋友都多。都沒見過人,也許本人人品並不好。看景總是極好的。”

    “那倒是。”顧念拉著顧惜去吃飯。

    安星一聽這話,微微開懷。

    “不過這也是機會,我以後還會遇上比他更好的也說不定。”顧念又換了思路鼓勵自己。

    安星一聽,頓時又鬱悶了。那苦瓜臉,能愁死人。

    顧惜失笑,坐下說道:“這年輕女孩子真是好,說想嫁有錢人,和想要名牌包一樣,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好像各種好東西都等著自己挑。就是嘴上功夫。”試圖點一下顧念。

    這男孩,不管是不是喜歡的人,人家明顯喜歡自己,最少給人留點臉。要不就別來往,用著人家車接車送還打擊人,不懂事。

    安星顯然感覺到了顧惜作為姐姐的維護之意,略感激地看向她,卻發現顧惜也正好在看他,那雙眼,了然的溫柔,盈盈秋水,好像瞬間落進人心裏。

    他心中一突,竟然猛烈地跳動起來。頓時覺得手腳都無處擺放,這是怎麽了?

    顧惜看他突而變得拘謹,搞不清怎麽回事,看這架勢,以前應該很熟悉才對,她站起來說,“我去洗手。”卻發現抬著的一雙手都裹著白紗布。

    另兩人都看她,這個借口好傻,她咳嗽了一下,從容道:“說錯了,我去喝水。”

    看她去了廚房,安星驚魂未定,坐下小聲說:“念念,我大半年沒見姐姐,怎麽姐姐變漂亮了?那眼神,看的怪嚇人的。”他婉轉了一下措辭,怕顧念吃醋。

    顧念卻想到早晨顧惜望她的時候,很動人哪裏嚇人,說道:“是比以前的氣質好了點,也不至於嚇人,你怎麽形容人呢?”

    安星悶聲悶氣地擺著碗,心裏卻覺得,不止是氣質,還有些說不清楚的地方,那眼神,那麽好看,一對上就想轉開臉,心裏慌。可是挪開目光,卻覺得還想看,好像希望能夠看清楚為什麽那麽好看。這感覺太怪的。

    認識幾年,以前怎麽沒這感覺。

    心裏又想,還好這是顧念的姐姐,要是別的女孩,他動這心思,自己都能內疚死自己。他可隻喜歡顧念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