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攔車送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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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離昧被街道上傳過來的突如其來的雜遝的馬蹄聲打斷了思路,也就沒有顧得上再繼續和張公子說話,他忙抬起頭來向窗戶外麵的街道上看了過去。

    隻見幾個趾高氣揚的軍官騎著幾匹棕褐色的高頭大馬從街道那邊的青石路上呼嘯而來,馬蹄嗒嗒嗒嗒敲打著街道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後麵緊跟著幾列身穿黑色盔甲的士兵,手裏整齊地拿著長長的銀槍,神情嚴肅地分列在街道兩旁,押著兩匹黑馬拉著的一輛上麵放置有一個粗木牢籠的囚車緩緩地朝這邊駛了過來。

    隻見這個牢籠裏站著一位形貌清臒、神情傲然的老人,那老人雖然鬢角已經斑白,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他身上帶著腳鐐手銬,在囚車左右晃蕩的時候,那腳鐐手銬拖著的長長的鐵鏈就在囚車上麵當啷啷地響個不停。

    老者的脖子上還夾了一個沉重的木枷被擱置在牢籠上麵,以致他的身體和頭都不能夠自由的活動。

    老者嘴唇幹裂的已經拉開了好幾道口子,顯然是押送他的士兵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給他水喝了。

    他頭發有些零亂,又髒又破的囚衣上到處都有斑斑點點的已經幹涸了的深紅色的血漬,顯然在監獄裏麵他沒少遭受獄卒們的嚴刑拷打。

    囚車後麵跟著密密麻麻的老百姓,裏麵有老人,有小孩有男子,有婦女;有束冠的青年學子,有清純秀麗的少女;有富裕的商人,有睿智的學者有普通的農民,有挑著擔子的販夫有衣著講究的士紳,有衣裳襤褸的乞丐。

    此刻他們一個個都身穿淺色的衣服,神情非常地沮喪黯然。

    隻隱隱約約地聽見他們紛紛攘攘地在哭喊著一個聽不太清楚的名字,這些人還時不時地低下頭去用手擦拭一下自己眼睛裏的淚水。

    哦,鍾離昧側耳細聽了老半天,才終於聽清楚了,他們在一聲接著一聲地呼喊著:“魯伯啊、魯伯,魯伯啊、魯伯。。。。。。”那聲音淒厲蒼涼,顯然是心中悲痛難耐。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往日綽綽有餘的青石街道今天竟然顯得地狹人稠。

    接踵而來的人群把寬闊平坦的街道塞得滿滿當當,擁擠不堪,大家都擠作一團,隻見人頭攢動,每前進一步都十分的困難。

    鍾離昧和韓信這時侯透過明亮的玻璃窗從酒肆裏麵全神貫注地向街道上仔仔細細地瞧去。

    鍾離昧眼睛的餘光看見坐在自己旁邊的那位年輕俊逸的張公子看到外麵這種人潮洶湧的情況也微微地長歎了一口氣,搖頭不語。

    他趕緊側過臉來悄悄地問張公子:“張賢弟,我看你麵上的表情好像知道外麵這件案子的真實情況似的,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這位老伯到底犯了什麽樣了不得的重罪呢?

    他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還是犯上作亂、圖謀不軌的逆臣賊子?值得官府擺出這麽大的陣仗,派出這麽多全副武裝的官兵來沿途押送,戒備的如此森嚴,如臨大敵,腳鐐手銬,重伽加身?

    怎麽看我都覺得這個人都不像我說的那兩種人那麽樣的凶狠殘暴,那麽樣的十惡不赦啊,我看他倒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簞食瓢飲的飽學之士!”

    鍾離兄慧眼如炬,小弟佩服!這位老伯名叫魯伯,是我們湘縣一位非常有名的儒生。他一生酷愛詩書,博覽群書,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一輩子都沒有娶妻生子,變賣了自己的祖產辦了一個私學,一心一意地在湘縣培養學生們熟讀四書五經。湘縣許多讀書人都是他辛辛苦苦地親手培養出來的,很多有名的儒生都是他的學生或者學生的學生。他真正算得上是桃李滿天下,春暉遍四方。後麵跟著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他教過的學生和學生們的學生以及這些人的親人家屬。“張公子神情黯然地答道。

    魯伯一生心血全在私學,天天醉心於詩書,廢寢忘食地樂在其中。官府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個冷酷無情、不容商量的焚書令,不準他再教讀詩書,還不等於直接要了他的老命。所以焚書令出來以後,官府到處懸榜重賞,要求大家告發自己周圍的人有沒有違反焚書令的情況。他就被一個利欲熏心貪圖官府賞金的鄰居告發了,說魯伯不但沒有上繳自己收藏的大量的詩書,而且還依然在偷偷摸摸地教授學生們學習詩書。官府查明事實真相以後判其棄市(在人眾集聚的鬧市,對犯人執行死刑)。今天正是他要被行刑的時間,這些凶神惡煞似的官軍正在把他押赴刑場。”張公子哽咽著繼續說道。

    鍾離昧聽到這裏,直被氣得牙齒咬得咯嘣作響,眼睛裏閃爍著一股熊熊燃燒的怒火,好似一頭被人踩了尾巴的猛虎,立馬就要咬人似的。

    他對店小二大聲急呼道:“小二,趕緊給我拿一壺好酒過來!”

    店小二忙脆聲答道:“好咧!”不大一會兒,就拎了一壺好酒趕過來了。

    鍾離昧提著店小二放在他們宴幾上的那壺酒,大步流星地就走出了酒肆。

    他穩穩當當地來到街上那輛緩緩移動的囚車麵前,用洪亮的聲音斬釘截鐵地說道:“慢著,讓我給這位老伯送一壺上路酒再走!”

    那聲音就像天空中突如其來的一聲驚雷,轟然炸響在此時正兀自亂哄哄的街衢上。

    騎在一匹棕褐色高頭大馬上耀武揚威的帶頭軍官怒不可遏,他歇斯底裏地用手裏拿著的馬鞭指著鍾離昧惡狠狠地大聲怒吼道:“你是幹什麽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如此膽大妄為,貿然阻攔囚車,你是癩蛤蟆跳油鍋——純粹想找死。是不是嫌自己命活得太長了?還不立馬給我麻利地滾一邊去,小心你的狗命不保!”

    這時押送囚車的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們一擁而上,成半圓形將鍾離昧擋在正中間,裏裏外外好幾層把他擋得嚴嚴實實的、密不透風。

    士兵們都挺起手裏緊緊握著的銀槍,銀槍那明晃晃的槍尖全部徑直對準了鍾離昧。

    隻等馬上的那個高高在上的軍官把手往前一揮,下令當場擊殺他,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立馬在鍾離昧的身上戳出千百個血窟窿,他頓時就得喋血街頭、命喪黃泉。

    鍾離昧劍眉緊蹙,臉上是一種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大義凜然的悲壯豪情。

    麵對著近在咫尺的如林般耀眼的槍尖,他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竟依然是那麽樣的從容不迫。

    他昂然屹立在這些殺人如麻的士兵們麵前,渾身是膽,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畏懼。

    白衣如雪的他,穩穩地站立在那裏,就恍如一顆蒼勁的青鬆牢牢紮根在危險的懸崖上一樣,巋然不動。

    隻有身後傳來的陣陣微風吹得他身上穿的白衣在獵獵作響。仿佛即便前麵有泰山壓頂,也決不可能讓他後退分毫。

    離他不遠處站立在街道兩旁的人們一個個都屏聲靜氣、提心吊膽,替他在手心裏捏了一把汗。

    人人臉上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他們都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就好像在看著一隻等待宰殺的羔羊。

    人聲鼎沸的街道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隻有軍官們騎著的高頭大馬在微風中弱弱的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