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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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慧的性格柔弱偏內向,來了臨猛一天了,都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找了一家客棧,又舍不得開單間,就隻好睡通鋪。又擔心被人把錢偷了去,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故事就又一次的重演——英慧緊攥著我給她的十幾塊銀元幾乎是徹夜未眠。
“我是被偷怕了。”英慧臉色蒼白,眼球裏布滿了紅血絲。
我帶著她租好了房子,再去買了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忙活完了這些事,已經過去了大半天時間。
我站在院子裏,研究著天上的白雲,白雲變換著各式形狀,演練著各種態勢。但是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所以在這傻乎乎的研究著藍天白雲,是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與英慧獨處,尤其是在無事可做的時候。
“安大哥,進來坐吧,茶都要涼了。”英慧站在門內說。
“沒關係,天氣這麽熱,涼茶才好解渴。”我極力做出情緒極佳的樣子,邁步進了屋子。
“安大哥,你坐呀。”
“哦。”我坐在了地上的板凳上。板凳很矮,於是我就保持了一個可笑的姿勢,和坐在床鋪上的英慧一高一低的對峙著。
英慧:“安大哥,你坐床上嘛,凳子很硬的。”
我坐到了床鋪邊緣,不自然的左顧右盼著:“過幾天應該買兩個高一點的凳子。”
“不要買了嘛,屋子裏都沒地方放,我們坐到床上就蠻好的……”
“那也應該有個凳子,家裏來了客人,總不能讓人家直接就上床吧……”話一出口,我立刻意識到了不妥,可是又沒辦法把話圓回來,於是我就尷尬無比的閉了嘴。
英慧的眼睛望著別處:“不會的了,我們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什麽客人來……”
一個凳子引發了既無聊又愚蠢的話題,這是一種存在隔閡的表現,是陌生人才有的局促,可我們本不該局促。
我們沉默著。
英慧:“安大哥,你喝茶。”
我端起茶喝了一口:“嗯,茶不錯,溫涼也剛剛好。”
然後我們繼續沉默著。
英慧坐了過來,我讓了一下。
英慧眉目間就有很受傷的黯然:“安大哥,你是不是心裏麵嫌棄我,覺得我是……髒的……安大哥,我是沒法子的,真的,我那時候是快要餓死了,我是沒法子的……”
英慧啜泣著。
“英慧,你別傻了,我真的沒有那麽想,再說了那也不是你的錯,你相信我,我剛才那都是有嘴無心的……”我語無倫次的安慰著英慧。
“我信你……”英慧淚眼婆娑的望著我:“安大哥,你抱抱我好嗎?……”
沒人能拒絕一個哭泣的女孩子的這種要求,我放下了茶杯,輕輕的攬住了英慧柔軟的身體。
英慧的身體顫栗著,女人的體香衝擊著我感官神經,我更加用力的抱著英慧。
“安大哥,你,你要了我吧……”英慧在我耳邊呢喃著。
我被動著讓英慧除去了軍裝,英慧纖細的手指在我身體上劃過,這幾乎是瞬間就點燃了我內心的欲望。我反手忙亂的解著英慧的衣服,嘴巴急切的尋找著英慧的嘴唇,慌慌張張的完全不得要領。
我像是一條被扔到了岸上的魚,似在掙紮也似在求索,眩暈跌宕中恰如在激流中穿越,驚呼呐喊著翻躍飛翔。
我喘息著:“像死過了一樣……”
英慧就按住了我的嘴:“不要總是說生說死的,不吉利的。”
“等打完了這場仗就好了,我們都可以安心過日子……安大哥,你說到時候,我們是住在北平還是住在新安?”
我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會兒:“我們去新安住半年,再回北平住半年。北平的冬天特別的冷,嗯,對,我們就夏天住北平,冬天住新安,你說好不好?”
英慧目光熱烈看著我,仿佛我說的這些事就在眼前了一樣:“你是我的男人,我自然是聽你的,你說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剩餘的時間裏,我和英慧都在幻想與幻聽中度過,計議著未來的家裏都應該買些什麽,商量著一日三餐的鹹淡甜酸,就像是兩個癡呆的兒童,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童話世界裏,眉飛色舞恣意妄為。
從英慧那裏出來,我沿著臨猛的街道上走著,我回味著剛剛過去的迷亂,也驚訝著自己的瘋狂。
剛一回到陣地,毛小豆就興衝衝跑過來,手裏舉著一支中正步槍:“安子哥,咱們發槍了。我也有槍了!”
新200團的武器裝備到了,這是振奮人心的時刻,新衣服新鞋子新襪子讓丘八們樂翻了天。武器的配備以中正步槍為主,夾雜著一些美國的英國的乃至德國的武器。重武器則是更加的雜亂,捷克式輕機槍,馬克沁重機槍,勃朗寧重機槍,50毫米擲彈筒,還有兩門讓人驚喜的德式pak戰防炮。
毛小豆撓著亂草一樣的腦袋走了過來,一套新發的軍裝穿在他身上顯得又肥又大:“安子哥,你看咋樣?軍需官說這是最小號的了,他說等我長高一點就合身了。”
“有的穿就將就穿吧。”我擺弄著新到手的一支英國狙擊步槍,時不時地瞄著視線裏任何一個目標,瞄準鏡裏被放大了的丘八們,看見了槍口就會一邊咒罵著一邊躲避著。
“亂瞄啥,小心槍走火!”段彪走過來,一屁股坐到我腳下。
我放下槍:“我都沒上彈,嚇唬他們玩的。”
“安子,聽說了嘛,咱們就要反攻了。他娘的,這回終於是輪到我們追著小鬼子跑了!”段彪臉上泛著興奮的笑意。
“見鬼的反攻!從盧溝橋響槍開始,我就聽他們嚷嚷著反攻,嚷嚷五六年過去了,反攻沒看到,倒是讓日本人從山海關一直追到了大西南!”我打擊著段彪。
段彪:“那時候和現在比不了,那時候我們拿什麽跟鬼子玩命?漢陽造老套筒!現在看看,嘖嘖,坦克大炮要什麽有什麽,依我看現在真是到了反攻的時機了!”
段彪的信仰仍存,所以他渴望勝利,所以他信心滿滿。我經曆了太多失望之後,對於我們是否還有勇氣去奪回我們失去的一切而心存疑慮。
我的信仰丟失去了哪裏?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在無數個槍炮轟鳴的白天黑夜裏,我跟隨著潰兵們蜂擁而逃一敗再敗,敗到最後我的熱血消失殆盡,我的憤怒煙消雲散,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恐懼。
因為當我發現我們敗的毫無道理的時候,那種宿命般的挫敗感就會填滿著我的內心。明明是一場已經形成合圍的殲滅戰,主攻的心有旁騖,負責側翼的三心二意。殲滅戰變成了被殲滅戰,在各懷心腹事的勾心鬥角中,我們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一敗塗地。
最可悲的是,國人的不團結和憑天由命,最後都會成了我們理所當然的民族烙印。十幾個日本兵就能夠押解驅趕著幾百個戰俘去刑場,然後這些戰俘一個一個跳進已經挖好的坑裏等著被活埋。一兩個試圖反抗的,被日軍用刺刀挑死,用子彈打死,其他的人麻木不仁的看著,就像看著與自己無關的一場戲。
我扛著狙擊步槍離開了段彪,他讓我看見了當年的自己——純粹、勇敢,自信。
而我害怕看見當年的自己,就如同害怕看見現在的自己一樣,一個已經失去了,一個正在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