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雲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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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滇西,流火一樣的季節,酷熱的天氣下,我們像盼著戰爭結束一樣的盼著大雨的到來。可往年一場接一場的大雨,今年偏偏就不來了,剛剛天空還是陰雲密布,轉眼間又是豔陽高照。
段彪憧憬的反攻就像這苦盼不至的大雨一樣遲遲未見,遠征軍從初戰告捷到接下來的連連失利,最後被日軍趕進野人山,隻用了不到兩個月時間。
至此,每天都有潰軍從緬甸陸陸續續的敗退下來,日軍的轟炸機甚至都一度出現在了臨猛的上空。
怒江以西的幾座城鎮相繼淪陷,我曾經戲言的多層防線如今一語成讖。川流不息的怒江,現在儼然已經成了西南最後的防線。
遠處的炮聲日漸臨近,站在見龍灣陣地的高處,甚至都能看得見炮彈炸起來的火光和黑煙。越來越多跑亂了編製的潰軍,爭先恐後地湧上了怒江青雲渡大橋,再加上從西岸逃過來的難民,青雲渡大橋上現在是人滿為患。
到了夜裏,對岸摩雲嶺陣地傳來了激烈的槍炮聲。震耳欲聾的炮彈爆炸聲提醒著我們,日軍前鋒正在進攻摩雲嶺,距離出現在我們麵前隻差一步之遙。
見龍灣陣地上,黃文烈正舉著望遠鏡望著對岸,他看起來有些憂心忡忡。
我:“團座,上峰難道不打算派增援過去嗎?照這麽打下去,對麵的特務營可是支持不了多久。”
黃文烈歎了口氣:“沒有增援了。”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叫沒有增援了?摩雲嶺也不要了?”
黃文烈點點頭:“上峰認為戰略性放棄西岸,依靠怒江天險,全力固守東岸才是目前首要任務。所以,摩雲嶺失守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摩雲嶺還有兩千多人……就不管了?……”
黃文烈淡淡的說:“兩千人?兩千人算多嗎?我們為了這場戰爭,已經失去了無數個兩千人。況且為國捐軀,得其所哉。”
事實上,在這之前,就有很多不要臉的敗退,都被恬不知恥的說成是戰略性放棄。於是很多與我同命的丘八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可以被隨意丟棄的炮灰。
黃文烈看著我:“你好像很憤怒?”
我無禮到了忘記了他是我的上司的地步:“我不是憤怒,我是擔心總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為他們那樣,也被一句為國捐軀,得其所哉斷送掉!”
黃文烈臉上怒色漸盛:“軍人之戰,最忌婦人之仁!難道我們現在衝過去陪他們戰死山頭,就能讓你這樣的牢騷少一點嗎!”
“我這也算是牢騷?我隻是設身處地為我身後的弟兄們考慮一下後路而已!團座!”我已經有些失控了,我瞪著黃文烈,恨不能一拳把眼前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家夥打個滿臉桃花開。
丘八們吃驚的望著我和團長鬥雞一樣的怒目而視,段彪跑過來拉開我,給黃文烈陪著笑:“團座,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安子這也是為了咱們團的弟兄們著想……”
黃文烈根本不理段彪,他隻看我:“國難當頭,身為軍人,還要考慮什麽後路?安思虎,你實在是讓我太失望了!”
黃文烈轉身大踏步的離開了。
“安子,難怪你爹媽給你起名叫安思虎,你這也太虎了!”段彪拍著我的肩:“我看咱們團長也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你趕緊認認真真的去賠個罪!”
頭腦冷靜下來之後,我也是後悔不已,心想自己這真是年齡越大越是糊塗,居然敢和自己的長官在陣前爭吵。所幸的是,自己的那一拳沒有真的打出去。
中午的時候,我來到了黃文烈的指揮部。
“團座,卑職安思虎,特地前來請罪!”
黃文烈剛接了一個電話,他放下了電話機,看了看我:“這麽快就悔悟了?還是擔心日後我會給你小鞋穿?你要是覺得有理,你就接著說。你放心,我絕不是那種以官職壓人的長官,我也不屑於去做那樣小人。”
“報告團座,卑職確實是因為思慮過重才口不擇言,還望團座諒解。”我站的筆直,一臉的誠懇。
黃文烈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方才意興闌珊地說:“好吧,這件事就這樣了吧……剛才工兵總隊來電話,請我們派人,協助維持青雲渡的秩序,正好你來了,你就帶些人去吧。”
我帶著一個排的人,跑步前進趕了青雲渡。
嘈雜紛亂的橋麵上,扶老攜幼的難民,有槍沒槍的潰兵,混在一起烏泱烏泱的逃過東岸。一輛騾車因為車輪子忽然折斷,車上的東西散落了滿地,這下子讓本來就通行緩慢的大橋變得更加的堵塞。
我帶著人走過去,一邊讓人幫著把騾車移到一側,一邊嗬斥著讓過橋的人按順序通過。
幾個傷兵相互攙扶著走了過來,但是他們等於是人為的把他們幾個人,變成了橫著走的螃蟹群。
我衝著螃蟹群喊著:“你們幾個帶傷的,先堅持一下,排成縱列走,不要堵塞了通道!”
這幾個傷兵置若罔聞,就像沒聽見一樣,我身邊的一個士兵衝了過去喝道:“說你們呢!聾了嗎!”
這樣的指著鼻子大聲喊,那是確定聽得清清楚楚無疑的了,奇怪的是這幾個傷兵,除了點頭哈腰陪著笑,並沒有聽從命令排成縱列。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再仔細看這幾個傷兵的身上,也並沒看出有多重的傷勢,最多就是在頭上纏了繃帶,這樣的傷有什麽必要互相攙扶著行走?
“你們幾個停下!”我拉上了槍栓。
幾個傷兵依舊向我賠著笑臉向前走著,剛過去的那個士兵罵著:“你們幾個真是他媽的聾了嗎!”說著他衝過去,用槍托向其中一個傷兵身上砸過去。
那個傷兵被槍托砸了一個趔趄,然後脫口而出:“八嘎!”罵完了他自己愣住了,我們也愣住了。但是隨即我們就都反應了過來,這他媽的是日本人!
我朝天砰的開了一槍示警:“都趴下!有日奸!”
反應快的立刻原地趴下了,反應慢的還在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那幾個假扮傷兵的日軍,幾乎是與我同時開槍了,首當其衝那個拿槍托砸人的士兵被一槍撂倒,隨後日軍開始向我們開火。
青雲渡上立刻亂成一團,槍聲哭喊聲連成一片,被無辜打死打傷的難民不在少數。
我躲在掩體後麵向日軍還擊,英國狙擊步槍的瞄準鏡比普通的瞄準鏡的倍數大了三倍,而且是接近八百米的長程槍,在這個沒有隱蔽的橋麵上,想打不中目標都是很困難的事。
混上青雲渡的日軍不在少數,最少也有一個小隊,他們假扮成中國潰兵,公然拿著武器想要一舉奪下青雲渡,事實上若不是被我們偶然察覺,他們幾乎是成功了一半了。
我的狙擊步槍幾乎槍槍不落空,在我幹掉了第四個日軍的時候,他們發覺了我的危險,開始集中火力向我隱藏的地點射擊。
但是橋麵上不光是有手無寸鐵的難民,還有很多持有武器的潰兵,他們也在橋麵上向日軍開火,日軍這個小隊等於是腹背受敵,也正是這樣他們才沒有一鼓作氣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