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血濃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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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親佝僂著身子去找他的手杖,看他步履遲緩的樣子,我又覺得心有不忍:“您這是要幹嘛?”

    我父親賭氣說:“我還是回去北平做我的漢奸,你做你的民族英雄,咱們互不打擾,也是挺好!”

    我說:“您不是說山本丸一死了,您回不去了嗎?”

    我父親氣哼哼的說:“回去挨槍子兒,也好過受自己兒子白眼!”

    我心裏好笑,表麵上還是一本正經:“沒人給您白眼,您喜歡住在這兒,誰也攔不住你,隻不過您最好不要動不動的就把什麽汪先生的話拿出來說教,就算我隻當沒聽見,你讓別人聽見了,都會拉你去遊街示眾!”

    我父親默然半晌,才說:“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我不再提了,也就是了。”

    我見他情緒已經平複,又問他:“到底是誰跟您說的我們殺了山本那幫子人?您是瞎猜的還是聽人胡說的?”

    我父親看了一眼桌子上刺刀,說:“你刺破了汽車油箱,又極力勸說日本人和你們換車,還拿什麽巡邏隊嚇唬人……這些欲蓋彌彰的把戲你瞞得過我?”

    我有些驚訝:“您看見我刺破油箱了?”

    我父親說:“我沒看見。我是過去和你說話的時候,聞到了汽油味兒,我再看你的目光閃爍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從小的時候你就是這樣子,說謊的時候眼睛不敢看人!山本丸一其實也是個精明的人,隻是樂昏頭,不然你做的這些伎倆,是逃不過他的眼睛的!”

    我以為自己已經很謹慎了,想不到在我的父親眼裏,根本都是無用功,完全蒙蔽不了他。

    我父親冷哼著,說:“也就是因為你是我的兒子,雖然你不願意認我這個父親,但是畢竟血濃於水,我壞了你的事,我怕是會要了你的命。換做其他人,我是一定會當場揭穿你的!”

    現在有一種漢奸,他們不認為自己是什麽漢奸,他們對汪精衛所倡導的曲線救國理論,深信不疑推崇備至,我父親無疑就屬於這類漢奸。他住在北平的家裏,深宅大院鳥語花香,所遇到的日本人,都是對他熱情周到彬彬有禮,這些表麵的東西,這就更加深了他對自己所做事情的認同。

    到了吃飯時間,阿妮給我端來了我的份飯和黃文烈特意給我父親的加餐,其實加餐也沒有什麽特別,無非是多一勺子菜而已。

    我見阿妮放下飯菜要出去,忙問她:“你去哪裏,你不吃飯了?”

    阿妮說:“我到外麵吃,團長說讓你們父子享受一下什麽倫之樂……”

    我追出去攔住阿妮說:“什麽倫之樂也不影響你在這吃飯,你走了,我們才沒什麽樂可言。”

    阿妮一頭的霧水,她是不會明白我和我父親這種複雜的父子關係的,給她說了我想她也不會懂。雖然不懂我在說什麽,阿妮還是端著自己的飯菜跟著我進了營部。

    我父親看了一眼阿妮,然後問我:“這是你的勤務兵?”

    我說:“讓她做勤務兵可是大材小用了,阿妮是我們團最厲害的狙擊手!她可以六百米外打下敵人的軍旗!”

    我父親臉上現出驚訝之色,隻不過他的驚訝並不是因為我說阿妮是最厲害的狙擊手,也不是因為她能打掉六百米外的軍旗,他是驚訝我對阿妮的稱呼。

    “阿妮?這,是個女的?”我父親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黑瘦的“女的”。

    阿妮放下了飯盒,對我的父親怒目而視。

    我對我父親說:“您還總說我是少不更事,您這麽大年齡了,都還沒有確實人家是男是女的情況下,哪好這樣說話?阿妮是個女孩子,是我們團唯一的女兵!”

    我父親連連道歉:“這位……姑娘可不要見怪,我這老眼昏花的,也是這屋子光線太暗了些,實在是失禮了,失禮了。”

    阿妮的生氣就是一會兒,根本就不往心裏去,見我父親直陪著小心,就抄起筷子開始吃飯,邊吃還邊說:“安叔叔,哪有什麽失禮,我這樣子是總被人認錯哩。”

    因為有阿妮在,我和我父親還算融洽了一些,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吃過了飯我就帶著他去臨猛,軍營是不可能長時間的容留閑雜人。

    我以為住慣了天子腳下的父親會看不上臨猛這樣的小地方,沒想到他對臨猛的建築風格人文風景,居然是讚不絕口,一邊走一邊說:“這裏倒像是回到了明清古代,古樸、典雅,意境非凡!實在是一處修心養性的好處所!”

    我帶著他去了英慧住過的地方,這院子因為租期還沒到,也一直在這裏空置著。我打開院門走了進去,院子裏因為無人打掃,看起來有些荒蕪。不過,屋子裏基本還是沒有變化,英慧買的那些零碎物件,還擺放在各處,隻不過一切都是物是人非,我站在門裏被記憶縈繞著久久無言。

    我的父親是一個對衣食住行要求很高的人,對我給他隨便找的這處住所很是不滿意,硬逼著我帶著他又去看了幾處房子,最後相中了一處帶著閣樓的雙層宅子,這宅子在本地就算是很有身份的人家才住得起。

    雖然還不是特別滿意,但是聽我說在臨猛再也找不到比這宅子更好的地方時,他才算勉強同意租住在這裏。

    因為是準備長期居住,我父親他老人家在當天就購置了大量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他甚至還雇傭了一個傭人,負責生火做飯打掃居所衛生。

    我看著出來進去搬運家具的小工,在我父親指揮下擺放安置,到是忙的不亦樂乎,街坊鄰居看熱鬧的還以為是某財主喜遷新居。

    我湊到我父親跟前,說:“您合著是算準了這次出來就回不去了,所以您這是把全部家當都帶出來了吧……要不然你哪來這麽多的現錢?”

    我父親眼睛一瞪:“我要是能算準這次是有來無回了,我就把北平的老宅子賣掉!……唉,可惜了我三進的大宅子,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對了,你是我的兒子,從今以後,我的吃穿用度自然是要你來孝敬,我聽說你這營長的軍餉也是不少的,到了月份不要忘了才好。”

    我苦笑著,看來無論我們父子的關係如何冷淡,也不能扭轉我是他兒子的事實,他說的血濃於水,到確是不能改變的事實。